鹏鹏连刚买的小鞋子都顾不上,匆匆丢下一句:“我先放一下。”
他目光转过的时候,心里头有点儿疑惑,这位婶婶身体不好吗?怎么脸色看上去惨白惨白的。
少年没有心思关心她,迫不及待地追着小元元,生怕这个妹妹磕着碰着哪儿了。
有熟人从公交车上下来,见到卖鞋女人,主动打招呼:“这多天还不回家,大年三十唻,不过年吗?”
女人呆若木鸡,半晌没有反应。
不远处走来她家男人,笑着应对:“就走就走,不是今儿真热闹多买点年货吗?”
那熟人笑着挤眉弄眼:“哎哟,养了儿子就是不一样,可得好好挣钱了吧。”
男人笑着,面上全是快活的神色。
等他目光落到妻子脸上时,不由得疑惑:“你怎么啦?”
女人魂魄像是被风吹走了一般,整个人木呆呆的。
她没有接丈夫的话,只目光死死盯着小元元。
三岁,眼角有痣,听小姑娘说话的口音明显是城里人。
城里头的孩子通常只算实岁。
女人仓皇地看着丈夫,小声嗫嚅:“你说,是不是?”
男人不耐烦起来:“是什么呀?”
他顺着妻子的视线看过去,那三岁的女童正趴在一个漂亮女子的怀中,一口一声妈妈。
玲玲姐跟女儿腻歪着,她的小宝贝,妈妈想死小宝贝了。
元元奶声奶气:“元元也最想妈妈了。”
周会计逗弄小外孙女:“哎哟,我们元元不想外婆。”
元元立刻要亲亲外婆,外婆放在元元的心尖尖上呢。
卢定安笑着看祖孙三代团聚的场景,跟众人挥挥手道别离开。
林鑫送男友上车,回过头再看着小元元跟大人撒娇,真心犯愁。
这丫头,怎么做派越来越像蕊蕊了。
林蕊趴在苏木的肩膀上,得意洋洋地宣称,那肯定是因为她的形象太过于光辉璀璨了。
不用引导,小元元自然跟着她走。
玲玲姐抱着女儿转过头来,笑着点头,夸奖林蕊道:“我们元元像姨姨好,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林鑫在心中叹气,没肝没肺的人当然开心,什么事都是别人替她愁。
当姐姐的人再看苏木,真心觉得这孩子可不容易。
少年的脊背挺得直直的,骄傲地充当蕊蕊依靠的对象。
既然正好碰上,大家伙儿当然一块儿走。
元元跟欢欢要逛街,大人们便不急着回家,只陪同在旁。
哎呀,港镇虽然不大,街面上可热闹。
有清穿神器糖葫芦,还有人摇着大桶,撒一把白砂糖,从里头绕出好大一捧棉花糖来。
元元跟欢欢两个,瞧着人家绕糖,简直跟看变戏法一样。
他们出公交车站的时候,鹏鹏才想起来虎头鞋,赶紧跑去摊上要。
那女人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鹏鹏,轻声问:“你妹妹是不是正月里生的?”
鹏鹏随口应了一声,旋即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做什么?”
女人虚虚地笑:“我就是随便问问,刚才她说开过年三岁,那就是属兔子的喽。下次我给她做双兔儿鞋。”
鹏鹏心道,这人也太会做生意了。
不过元元穿上兔儿鞋,肯定好看。
少年只有点犯难:“我妹妹是江州人,下次未必碰的上。嗯,你做好了,我过来拿,让我姐给捎过去吧。”
他拿了虎头鞋跟鞋垫子走,到了元元身边说起来,小元元顿时高兴的不行。
鹏鹏跟着笑了一会儿,才懊恼地拍脑袋:“哎呀,都没让她给元元量下脚。”
到时候鞋子做了,按什么尺寸来呢?
林蕊在边上叹气,犯愁表弟怎么脑袋瓜子这么不灵光。
她伸手点了点鞋垫:“按着鞋垫来不就结了。”
做鞋子的人,眼睛一打过去,人家穿几号的鞋,他们心里头就清清楚楚。
没这点能耐,还怎么做生意?
林鑫摇摇头:“就不知道她的手脚快不快,元元长个子呢。”
小孩子的鞋穿起来最费,个把月就得换一双新的,否则不合脚。
林蕊目光落在苏木的脚上,随口来了一句:“也不晓得她做不做大人的鞋,要做的话给苏木也来一双吧。”
天底下就没有光长个子不长脚的道理。
少女在心中叹气。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小孩要长个子,她总不能把人摁在土里头,不让她长吧。
拿破仑个子还不高呢,元帅看的是气势,而不是身高。
苏木高兴的很:“你也做一双吧,咱们做一样的。”
林蕊认真地点点头:“买两双的话,可以跟她讲价。”
她热情洋溢的开始拉团购,哎哟,这鞋子质量看上去不错哦,别瞧着土里土气,这叫原生态。
林鑫看着苏木一言难尽的表情,那微妙的同情心占了上风,主动开口替少年解围:“你还是先问问人家到底做不做吧。”
说得唾沫横飞的女高中生赶紧转过头去找那卖鞋的女人。
结果根本不用她费心搜寻,因为那对夫妻俩远远缀在人群后面。
丈夫不知道说什么,妻子却木着一张脸,双眼直勾勾往他们的方向看。
林蕊叫那目光看得心里头发毛,下意识的就去拍无苦的脑袋:“哎,你看那人是不是中邪了?”
林鑫没好气地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皱着眉头道:“什么中邪?不许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说,可当她看到那女人的脸时,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心里头也直犯嘀咕。
这人怎么回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鑫老觉得那对夫妻在追着他们走。
林蕊眉毛纠结成团,奇怪地问表弟:“他俩是什么人啊?哪个村子的?”
是不是找他们有事啊?
鹏鹏摇摇头:“他俩不是港镇人,河上头的,以前家里头养鱼。”
结果他们县的化工厂往外头排污水,一塘的鱼一夜间翻了白肚子。
夫妻俩跟厂里头扯皮扯不清楚,没办法,只能出来做小买卖。
林蕊深深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环境保护,任重而道远啊。”
她回过头,想跟这对夫妻俩聊一聊。
保不齐,是她这个环保达人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人家是想过来取经的。
结果林蕊刚伸手,还没打招呼,那两人就像受了惊吓一般,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林蕊莫名其妙,她脸上长出獠牙了吗,这么大的人至于吓成这样?
无苦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煞有介事:“二姐,您这样的,站出去直接可以当门神了。”
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被吓跑。
林蕊抬起手来就要揍小和尚,别以为他过年的,她就不打人。
无苦狡猾的很,直接躲到了大姐身后。
小和尚扭过头,正对上旁边摊子后头一双怯生生的眼。
他嘴里头轻声念叨了一句:“去吧。”
连着的线已经斩断了,此生再无亲缘。
众人看不到的丝线尽头,女人失魂落魄地站在街角,嘴里头一个劲儿念叨:“是二丫头,是我的二丫头。”
年纪还有眼角的痣都能对上,长的又活脱脱是大丫头小时候的模样。
当初中间人就说是抱到大城市里头去,让丫头过好日子,找的是清白的好人家。
看那母亲跟外婆漂亮整齐的模样,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家。
女人看着赖在那漂亮城里女人怀中撒娇的小丫头,眼泪簌簌往下掉。
男人发起脾气来:“走了,哪儿来的二丫头?没有!”
他家就两个孩子,一个大丫头,一个小子。
丈夫拽着妻子上了船,船工急着回家吃年夜饭,立刻起锚开船。
岸上的小元元坐在马自达上,指着河里头的船大声喊:“好威风的船!”
车上众人全都笑了。
无苦语气自豪:“下次哥哥带你坐大船,有这条河这么大的船。”
小元元惊讶地捂住嘴巴,眨巴了两下眼睛:“那船不会卡在里头吗?怎么开得了呢?”
无苦一时间被问住了,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岸上的车往南走,河里的船朝北行,渐行渐远,奔向了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林蕊回了外婆家,拿起刀来就要对垃圾桶里头的蚯蚓下手。
行啦,姐姐没可没耐心等你们了。
既然一早给了你们机会却不好好珍惜,那就别怪姐姐心狠手辣。
少女狞笑着抬起刀,林鑫在边上慢悠悠地冒出一句:“不知道这蚯蚓的体液分泌出来会不会有毒,挥发到空气中会不会产生毒性?”
林蕊愣住了,一时间竟然迟疑不决。
能在电池堆里头活下来的蚯蚓,是一般的蚯蚓吗?
自古都是以毒攻毒,说不定这蚯蚓的毒性更大呢!
老太笑呵呵的劝小重外孙女儿:“哎呀,你好歹也让人家好好过个年嘛。”
大年三十的,给人一刀两段,蚯蚓就不晓得疼吗?
“咱不着急,咱让人家慢慢长。”
林蕊拍了拍垃圾桶,恶狠狠地威胁:“我警告你们啊,这回我可是看老太的面子,下次谁给你们求情都不成。”
林鑫摇摇头,服了妹妹对着蚯蚓也能自说自话。
祭祀的菜品上了桌,外婆催促孩子们赶紧去磕头。
林蕊赶紧欢欢地冲在前头,生怕老祖宗跟菩萨忘了她的脸。
少女拉着苏木一并跪下,勒令他跟着自己一块儿祈祷。
好歹也是修行中人,说起来应当跟那边关系比较亲近。
这么一来,念力的效果应当会强大一些。
林蕊这回虔诚的很,无论对着老祖宗还是菩萨,她都只许了一个心愿,赶紧让蚯蚓们生小宝宝吧。
苏木侧过头,看着她光洁明亮的脸,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他希望他能够帮助她实现所有的梦想。
她的每一步足迹中,都有他的名字。
大约是她这份连挣钱都没提的诚意感动了上天。
到了大年初二,舅妈要带着朋朋回娘家前,伸头看了眼垃圾桶,立刻喊出声:“有蚓茧了。”
所谓的蚓茧就跟蚕茧一样,小蚯蚓从里头孵化出来。
林蕊激动得连头都没梳,直接冲到楼梯口下。
因为蚯蚓繁殖必须要有一定的温度,所以孵化的垃圾桶都没有拿到外头去,而是安排在避光的楼梯口下。
少女双眼闪闪发光,激动地抓着舅妈的胳膊:“是不是很快就会长出小蚯蚓来?”
舅妈哭笑不得:“你可真是忘光了,也有两三个礼拜人家才孵化呢。”
要是条件不合适,蚓茧还会静静地呆在桶里头,等到春暖花开才孵化。
林蕊双手合十,对着垃圾桶连连作揖:“你们可争点气啊,赶紧孵化出来。到时候你们想吃多少铅汞,我绝对满足你们。”
无苦牵着小元元的手下楼,闻声立刻拆林蕊的台:“然后吃完了就被宰了。”
“谁说我要宰它们?”林蕊得意洋洋,“蚯蚓可是能存活十几年呢,我会让它们寿终正寝的。”
无苦奇怪:“你真等几十年的话,那你还怎么回收重金属?”
少女眉飞色舞:“所以说我要直接让蚯蚓吃电池了?”
开玩笑,她的超级大蚯蚓宝宝,哪里能够当开荒工?
这些饭菜当然得烹饪好了,才能叫小蚯蚓慢慢品尝。
“我想来想去,最好的处理方法是先用物理与化学手段相结合,等到最后产生尾料时,再由蚯蚓处理。”
林蕊眯起眼睛,“在此之前,我需要做的是大量繁殖这种蚯蚓,并且保证它的性能进化而非退化。”
一般的蚯蚓养几茬之后,品种性能还会退化呢,必须得再度购置新蚓种。
超级大蚯蚓也一样,环境变化之后,在新情况下繁殖的蚯蚓,很可能也会产生其他变异。
所以她必须得保持蚓种的纯净性。
林鑫微微皱眉:“那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打算建一个废旧电池处理厂?”
林蕊理所当然:“肯定的啦,这么多废电池呢。”
林鑫直接给妹妹泼冷水:“你觉得这个场子很容易建起来吗?你有没有想过整套工艺流程从何而来?防污染控制要如何进行?最重要的是,谁替你管理这个工厂?”
这些环节当中,一旦有一点处理不好,那做的事情就不是节能防污染,而是污染环境了。
林蕊抿了抿嘴唇,目光朝向父亲。
林建明同志,您有没有兴趣加入环保事业大家庭呢?
你家闺女可以跟你保证,环保事业大有可为。
林建明摇摇头,态度审慎:“我不懂这个行业,不能轻易涉足。”
现在红星厂合并的企业就太多了,他每天起码有六七成的精力是放在如何消化这些合并工厂上。
饶是如此,轻工业局还在拼命地给他加担子,恨不得他能再并掉几个厂才好。
林蕊眼睛珠子咕噜直转,琢磨着要怎样整合优势才行。
苏木先拉住了她奔腾万里的思绪:“咱们先想想怎样将实验进行下去吧。”
单纯依靠几节电池,以及这一两桶垃圾,做出来的实验其实并不具备多少意义。
“最好的办法是我们取得被重金属污染过的土壤,先检测出里头重金属含量,然后再利用蚯蚓对土壤进行净化,最后全都变成蚯蚓粪便之后,我们再检测里头重金属含量。”
林蕊被他绕得头晕,赶紧摆摆手:“好啦好啦,我做就是。”
被重金属污染过的土壤,最简单不过啦,那个垃圾填埋场。
以为将垃圾填在地下,就天下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