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解释了半天,方秘书都没应声,而且目光似乎越过他的背后,在看什么。
唐宏利反应过来,马上转身,然后一眼就看到他们所长和另外三个穿着公安制服的男人站在他背后。那三人他都不认识,不过为首那人身上的气势特别足,最关键的是,他们所长正站在对方背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完了,唐宏利马上意识到自己心里仅存的那点侥幸也没了。那个郭副书记真的是大有来头,真把人给叫来了。
方秘书从如丧考妣的唐宏利身上收回了目光,微笑着说:“袁局长,你来了,不好意思,一点小事让你特意走这一趟。”
袁局长愧疚地摇了摇头:“不用不好意思,是我驭下不严,惊扰了郭副书记。郭副书记方便吗?我上去给他陪个不是。”
方秘书脸上的笑容不变,把拒绝的话也说得非常好听:“郭副书记在见从米国来的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先生有计划要在C城投资一个非常大的项目,这会儿恐怕不是很方便。回头我会把袁局长的话带到。袁局长也不必过于自责,底下的人以权谋私,公私不分,你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地盯着。不过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对郭副书记的影响不好……”
袁局长马上赔笑表态:“方秘书,你放心,这件事是我们的过失,我保证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方秘书瞥了一眼柯母,他可信不过这些市井八婆的嘴,更何况有的事,宜疏不宜堵。
轻轻摇头,他笑着说:“袁局长误会了。郭副书记的意思是,请你公平公正地调查这件事,还原事情的真相,给无辜蒙羞的百姓一个清白。这样不实的流言,对一名年轻姑娘的伤害非常大,应当引起咱们的重视。”
不是得罪了郭副书记吗?怎么又牵扯出一个年轻姑娘?袁局长头大,也不好多问,赶紧应是:“这是当然,请方秘书放心,我很快就会把事情给调查清楚,还百姓一个清白。”
方秘书含笑说道:“我相信袁局长,这件事就麻烦你了。既然你已经带人过来了,那他们三个就交给你处理,郭副书记上面还有工作要谈,我就先上去了。”
“好的,等这件事有结果了,我马上过来向郭副书记汇报!”袁局长笑容满面的说。
方秘书微笑着点点头,拾阶而上,背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袁局长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派出所所长,板着脸:“走吧,把你的人带回去,好好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郭副书记刚上任就出这种状况,你们是嫌我的脸没被人丢尽是吧?”
这个郭副书记年富力强,手腕强硬,背景也非常不一般,书记过明年就要退下来了,上面这时候空降郭副书记过来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得罪未来的市里一把手他以后还怎么混?
袁局长让下面的人去调查,尽快把今天的事给查清楚,也好把误会消除掉,免得郭副书记还以为是他故意想给他个下马威。
这件事并不复杂,唐宏利见情况不对,一审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再问柯母,柯母开始还狡辩,但没几句就被公安给问住了,最后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她恶意的揣测。
得知这个结果,袁局长气笑了,就因为心里那点无端的恶意揣测,就这样搞事,坏人名声,还把公职人员都给鼓动了,真让她得逞了还了得。
这股歪风邪气可不能长,长了他也没法向郭副书记交代。
他想了想说:“唐宏利求功心切,未调查清楚案情,就贸然去国营宾馆抓人,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这样的行为非常不可取,全警局都要引以为戒,唐宏利记大过,停职处分。”
“至于林惠芬,按相关规定处罚就是。她报了假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另外将这件事通知她的家属和所在的单位。”
至于柯母的单位会给他什么样的处罚,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公事公办,既没留下把柄,也能给郭副书记那边一个交代。
但柯母听说自己要被拘留七天,并将这件事通知单位后,却完全没法接受。
她要是被拘留,有了案底,厂里还能留她吗?
第122章 犯流氓罪的原配
从医院回来,柯兴言已经在家里窝了十来天,骨头都要生霉了,柯家的房子不大,一套五十来平的两居室,是柯父柯母在厂里干了一辈子分的。
现在住着柯父柯母还有柯兴言两口子,以及刚出生的小婴儿。柯兴言的哥哥前两年分了个一居室的房子,带着妻儿搬了出去,否则这里更挤。
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墙壁发黑,阴暗潮湿,唯一的照明工具就是头顶上那颗白炽灯。在这种环境中呆久了,人的情绪也很容易受影响。
柯兴言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尤其是屋子里那个奶娃娃还在嘤嘤呜呜地哭个不停,一声接一声,没人理她,她更来劲儿了,哭得没完没了。
杨红和他妈都去上班了,因为他在家养伤就把孩子放在了家里,早上喂了点米糊糊。等中午的时候,杨红再回来给她弄点吃的。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大了些的缘故,她现在睡觉的时间在减少,平时也不肯一个人躺在床上玩,总喜欢找存在感,哭哭啼啼的。
因为柯母不稀罕这个孙女,天天在柯兴言耳边嚷着赔钱货,柯兴言也不知是因为柯母的影响,还是本来就不喜欢女儿,反正对这个孩子没多少耐心。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哭,烦死了。你妈一会儿就回来!”他坐在客厅里放着收音机,扯着嗓门吼道,也不管这么大的孩子根本就听不懂。
婴儿照旧在屋子里哭,柯兴言想可能是拉屎或者撒尿了。他实在不喜欢去清理小婴儿的粪便。
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春阳高照,刚冒出来的绿芽上全是灿烂的阳光,差不多中午了,杨红很快就要回来了。柯兴言也懒得去进卧室,反正一会儿杨红回来就有人给她换了。
他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以挡住里面婴儿的啼哭声。
收音机的声音盖过了婴儿的哭声,同时也将门外的敲门声给挡住了。
外面的人敲了两下,只听到里面有大声说话的声音,却没人开门,只好加重了力气。
这下柯兴言总算听到了。他以为是杨红回来了,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走门边,抱怨道:“出门也不知道带钥匙……二舅妈,你怎么来了?进来坐,我妈一会儿回来……啊,二舅妈,你干嘛打我!”
见是唐宏利他妈,柯兴言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谁知道自己殷勤的笑脸却换来了一巴掌。
他捂住脸,往后退了一步,恼怒地看着唐宏利他妈。自己都是当爹的人了,这个二舅妈过来二话不说就扇他耳光,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柯兴言不是泥人性子。
二舅妈恨恨地瞪着柯兴言,扯着嗓子怒骂道:“打的就是你。你这个杀千刀的玩意儿,还知道我是你二舅妈,你怎么坑我家宏利的?我们家宏利好不容易进了派出所,好好的工作就被你这么弄没了,老娘打死你这个丧了良心的东西!”
说着,二舅妈举起手又往柯兴言身上扑去。
柯兴言连忙伸出胳膊挡在前面,不过预料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因为唐宏利蹬蹬蹬地跑了上来,拉住了二舅妈。
“妈,走了,回去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唐宏利看也未看柯兴言一眼,拉着他妈就走。
二舅妈不愿意,甩开了他的手,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回什么回?他害你丢了工作,这事要是被小燕家知道了,你们的婚事也要黄,不找这连自家亲戚都坑的混账东西算算账,我回去都睡不着。”
柯兴言听得更加糊涂了:“二舅妈,你说什么呢?宏利的工作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丢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像个废人一样,天天窝在屋子里,哪儿都没去,能做什么害唐宏利丢了工作?他要有这本事,早拿这招去对付沈容了,何至于挨了这么一顿揍,还无处说理去。
沈容?柯兴言脑子里灵光一闪,唐宏利最近唯一能跟他们家扯上关系的不就是沈容吗?
他反应过来,激动地抬起头看向一直没搭理他的唐宏利,问道:“宏利,究竟怎么回事?是跟沈容有关吗?她被抓了?”
本来还在哭的唐二舅妈听到他这句话,马上也不哭了,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星子:“你这黑心肝的,还在这里装糊涂,她没被抓,你那跟你一样肠子都黑完了的妈被抓了!”
柯兴言这下是真急了,他知道二舅妈现在处于极度的愤怒中,没法好好说话,遂转向了唐宏利,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说:“宏利,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吧!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又是亲戚,我怎么会害你,你说是不是?”
唐宏利估计柯兴言也不清楚状况。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抛弃沈容和儿子,而且柯母也不可能这样鲁莽地去闹,把自己给折腾进去。
“沈容考上了C城大学,她跟那些外国人来往,是在做翻译。今天还有市委的郭副书记在场,你妈带着我去抓她聚众淫乱,抓到了郭副书记头上,你说我怎么丢的工作?”
他虽然没丢工作,但被记了大过,而且被停职了,复职遥遥无期,即便以后能回派出所,背了这么大一个处分,档案上留下如此大的污点,他这辈子几乎升迁无望了,到退休都只能做个基层小民警。
前途被毁,唐宏利心里面不会一点都不怨柯兴言。所以在说出这番话,看到柯兴言跟着变脸后,唐宏利心里头也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意。
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倒霉,为此付出代价,而柯兴言这个始作俑者却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说沈容考上C城大学了?”柯兴言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忽地声音高亢,掷地有声地说,“不可能,宏利,你是不是搞错了?沈容就念了个小学,而且还是混日子混过的,根本没学到什么真材实料!”
他在沈容面前引以为傲的就两点,一是他的知青身份,知识青年,文化人,虽然他也只有初中毕业就下了乡,但他认为他这完全是被耽误了,不然一代天之骄子就是他,沈容这样大字只识几个的村姑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第二个就是他城里人的身份,他每个月有配额的粮票,有铁饭碗,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强多了。
可这一切优势在沈容考上了大学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C城大学的学生一毕业后就是干部身份,分配的岗位也是坐办公室的,升迁机会也比工厂里的普通工人多多了。
而他现在也只是个工人,而且就这个工作还是他嫂子让给他的。
没错,柯兴言的工作是柯家大嫂让给他的。柯家大嫂一直是临时工,这个工作原本是柯家大哥为老婆走的门路,但柯兴言回城后一直没有工作,柯母就盯上了这个活,天天逮着大儿子哭诉。最后闹得没有办法,一家人达成了协议,这个工作让给柯兴言,柯兴言每个月给柯家大哥十块钱。等过几年,柯母退了下来之后,她的工作岗位就由柯大嫂去顶替。
其实柯母也可以提前退下来,把工作让给儿子或者小儿媳妇的,就没这矛盾了。但她偏不,大儿媳妇进门六七年,就生了两个赔钱货,连个带把的都没给他们柯家生,凭什么把工作让给她?自己回来给她带两个赔钱货,给一家老小洗衣做饭?
唐宏利看着柯兴言失态的样子,想起了上午自己听到方秘书说起这事时的反应,有点同情他。总算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眼瞎了,还有个比他更瞎的。
“这是郭副书记的秘书亲自说的,你觉得有假吗?”唐宏利反问。
柯兴言咬住唇:“可是……可是就她那样,怎么可能?大学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自己考了两回,连个大专都没考上,而沈容却一下子考上了大学,这岂不是说,他连个村姑都不如?柯兴言拒绝相信这个事实。
唐宏利看着柯兴言一直在纠结于沈容到底有没有考上大学这个事,从头到尾问都没问柯母一声,讥诮地勾起唇笑了,这凉薄的母子俩。
他拉着还想找柯兴言理论的母亲,劝道:“妈,算了,回去吧,你吵一场又有什么用?我的工作也回不来,处分也不会被撤销,走吧。”
二舅妈还在忿忿不平:“可真是便宜他们母子俩了,以后再也不能跟他们来往,这专坑亲戚的扫把星。”
柯兴言在后面听到这话非常尴尬,见人要走,他终于记起了他妈,连忙问道:“宏利,你回来了,那我妈呢?这都中午了,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唐宏利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妈因为报假案,要被拘留七天!”
“啊,怎么会,这……我妈不是不知道吗?这只是个误会而已……”柯兴言嘟囔道。
唐宏利冷漠地说:“你跟我说这个也没用,我也因为这个误会停职了。”
柯兴言无言以对。
唐宏利眼睛一瞥,余光瞟到了站在楼梯口的杨红,他故意又加了一句:“找我是没用,不过我看沈郭副书记蛮器重沈容的,如果有她说情,加上她这个事主都不介意了,兴许你妈能早点放出来。”
说完,他拉着他妈就走了,在过道处碰到杨红这个表嫂时连声招呼都没打。
杨红难过地低下了头,抓住衣摆,瘦弱的脸上一片苍白。不光柯兴言母子看不上她,就连柯家的亲戚也看不上她。
结婚那天,她就知道柯兴言在乡下结过婚还有个儿子,那时候她就很难过,甚至有一瞬的冲动不结这个婚。
可不结婚她能去哪儿?工厂里的职工宿舍非常紧俏,很多老资历的都没排上,目前她肯定没份儿,家里的财产房子都是两个弟弟的。
弟弟们长大了,要结婚了,家里就两间屋子,住不开,她不嫁人,怎么给弟弟们腾房子结婚?如果错过了适婚年龄,以后弟弟们讨不上媳妇,打光棍怎么办?
所以这个婚,她必须结。
结了婚,怀了孕,本以为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了,可她又生了个极不受公婆和丈夫待见的女儿。
而现在丈夫的前妻却考上了大学,有了风风光光的未来。不管是丈夫因为各种不甘而惦记着前妻,还是自尊备受打击,一蹶不振,很显然,未来一段日子,家里都不会太平。
一旦有了气,这些人能将火气发到哪儿?还不是她们母女的身上。
想到这里,杨红的神色又黯淡了一些。她只是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咋就这么难呢?
叹了口气,她踏上了台阶,刚走到二楼的走廊上,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女儿猛烈的哭声,其中还夹杂着柯兴言的怒吼:“哭哭哭,一天到晚都只知道哭,老子欠你的,生了你这个小讨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