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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术……”流华君几乎一瞬间就看出,季遥歌所修之术与有她相近之处,这比对方的来历还让她诧异,胡小六并没交代过这点,想来连他也没能发现。
昊光已飞身上前,也不需季遥歌问出口,便当着众人之面点下头,又交代卫极一番,令其好生安置巫羽族人。卫极的下属已将四周妖兽驱散,不让再围观。季遥歌谢过昊光安排,才看向那流华君,桀离早已向流华君行了礼。
“见过流华君。”
纵然桀骜不驯如桀离之辈,在流华君的面前,却也如在学堂看到先生的孩子,满脸恭敬严肃,连正眼都不敢与对方交望。季遥歌心有所动,流华应是她的法号,只不知其名讳是何了。
待季遥歌也规规矩矩地行过了礼,流华君方摆了摆手,甜甜一笑:“什么君不君的,都是海上的道友客气,叫我流华便是。”那声音娇脆动听,韵味天成,乍一听倒像二八少女的莺声细浪。
“你们两这是要去找我的吧?”她猜出二人打算,又以手掩着笑解释,“这路直通我的村子,不是找我还能找谁?”
一时她又叫昊光,竟直呼其名:“昊光,巫羽族之事已解决,你与他们一道跟我回村,我有些话想同你们说。”
昊光点头应了。季遥歌颇为诧异,以昊光之强在流光君面前尚像晚辈一般,桀离就更别提了,眼前这位流华君在流放之海的地位,料来十分超然。
桀离往季遥歌身后缩了缩,并不打算同去,只笑道:“我原也只是给她带带路,现在您老亲自来了,那我就不用去了。”一个“老”字惹来对方半怒的笑,他飞快朝季遥歌道,“我跟卫极去喝两杯,顺便帮你把巫羽族人登名造册。”
“劳烦大哥了。”季遥歌看出他对这位流华君的避让,点头应了。
桀离火烧屁股般离开,半点留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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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村离季遥歌驻足之处已经不远,昊光和流华君带着她,缓行踱上山。一路上流华君不过说笑几句,昊光倒是稍尽地主之宜,向季遥歌说过沿途风景并一些冕都的风土人情,不到半个时辰,几人也已走到。
天色微晚,海上霞云如染,一轮红夕灿然归入海天之线,正是日暮时分。胡家村以竹篱围起,几间瓦房炊烟袅袅,各家屋前都有圈养的鸡鸭在啄虫寻米,乍看去十分像季遥歌在人间所见的世外小村。
流华君的洞府就在村落尽处的归真墟,是片樱树林,白雾弥漫,十分契合她的打扮。此非樱花季节,可这林间数十棵樱树却尽数绽放,轻粉浅白的樱花落了满地,一眼铺展似少女渐染的绫裙,天地只剩花色。胡小六早就按流华君的吩咐,在最大的樱树下铺了锦云毯,备了些鲜果灵酒待客。碍着流华君的存在,他也不敢和季遥歌多说话,只能施两个眼色,季遥歌不过笑笑,也不知她看没看懂。
“我家小六年幼不懂事,偏反骨又重,从小到大都不省心,这几年多亏季小友费心照看,令他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见我,我在这里先敬小友一杯酒,谢小友这些年照看小六之恩。”流华君邀请季遥歌与昊光席地而坐,亲自斟了酒来敬季遥歌。
胡小六即归,想来她的身份在流华君面前已经不是秘密。季遥歌忙执杯:“不敢当,算不上是我照看小六,倒是小六帮了我的大忙。若没小六对流放之海的见识,赤秀岛这几年也不会过得如此稳当,我这趟出岛也不能如此顺利。说来我还要谢流华君,多亏您将小六教养得如此优秀。”她自饮一盅,又满上一杯,回敬流华君。
那酒甘冽微甜,有淡淡樱花香,极为适口,酒中似蕴灵气,入喉之后便流向四肢百骸,十分舒坦。
流华君看了眼胡小六,只道:“优秀?也是修练有年头的狐狸,连耳朵都没修完全,弱得不像话!可当不起这两字。”语罢,陪饮一杯。
“此言差矣,有些人强在外力,道法剑诀呼风唤雨;有些人强在脑袋,造剑炼丹搬山填海;有些人胜在学问,见多识广博古通今。聪明人各有各的道,不拘一格,方令修者界万花齐放。”季遥歌饮下第二杯,替胡小六辩解一句,也算是变相恭维流华君。
这第二杯酒入喉,酒味略变,身体便开始发热,她低头看去,酒盅才不过两指宽的径长,她的酒量不算差,再烈的酒也不能两盅便醉。心中虽有古怪,她嘴里仍旧继续出声:“我瞧小六厉害得很,没了小六,我倒像失了臂膀一样,正想想流华君讨要,希望能再借小六助我一段时日。”
那胡小六是谁教的?还不是她流华君?她夸胡小六,不就是在夸流华君。几句话便将流华君恭维得笑靥如花,只听她道:“真是很久没遇见你这么会说话的小姑娘了,真讨人喜欢。再陪我喝一杯吧。”
说着,又往季遥歌杯中倒满酒,季遥歌已心生警惕,正要找借口推辞,旁边沉默良久的昊光已伸过手来,将晶玉所琢的酒盅从她手中拿走,不无责怪地朝流华君开口:“流华君何必欺负一个小辈,这酒我都顶不过五杯,她如何能承受第三杯?”语毕将她那酒一口饮尽,“我替她喝了便是。”
“这酒……”季遥歌看着昊光,一张嘴,声音都已变回人声,娇柔动听,那鬼面也从她脸上浮起,飞在半空眨着空洞的眼看着她。兽形自动化回人身,她已是大惊,那厢昊光传过来的声音已变得有些遥远。
“此酒唤作醉真吐,是流华君的秘酿,你别担心,她不会害你的。”
不知是不是酒的关系,季遥歌只觉得昊光声音缱绻动听,像极了元还的声音。
“季小友,你适才在村外收下巫羽族,我有些几处看不明白,想向小友请教一二。”流华君的声音反倒变得低沉沙哑,如丝絮拂落。
季遥歌打了嗝,混沌开口:“说。”
流华君看了眼昊光,便一句一句地问起。季遥歌浑噩间将心底的盘算计划以及想进神陨岛的原因,都说了个干净。流华君面露满意,又问她关于冕都看法,季遥歌也将心里话掏了个干净。
“昊光大人虽然仁慈强大,却又缺乏治下之力与上位者该有的决断,像他这样大包大揽,别说庇护群妖,这冕都能不能再撑上百年都难说,他还打算带流放之海的妖兽离开这里,不过空话罢了。他再强,领着一盘散沙,如何成事?”她说着撑不住酥软的身体,朝昊光处倒去。
昊光被她一番嘲语说得面沉如水,却还是扶住她,道:“你醉了。”
回应他的,只有季遥歌胡乱摸来的两只白爪。
恍恍惚惚间,两张脸似乎重叠,季遥歌看到清俊容颜,若隐若现地躲在昊光的脸下,她摸向他的脸,软软开口:“大蜘蛛……”
“大蜘蛛是谁?”昊光抓住她的手。
大蜘蛛是谁?季遥歌也有些迷惑,欺霜赛雪的脸蛋飘着两坨红晕,心头忽然一荡,消失了很多年的知觉似乎瞬间归来,她怔怔憨憨按上胸口,只说了一句话:“小木头人?你回来了?”
昊光见她越闹越不像话,那边流华君又要问话,不免动了三分真怒,道:“流华君,够了!”
“我试试她而已,不用紧张。”流华君摆摆手。
季遥歌却趁二人说话分心之时,倏地夺过那壶醉真吐,掀盖就往嘴里倒,待流华君回神去取时,那酒已一滴不剩都进了她嘴里。
“我的酒!”流华君惊叫一声,把空空的酒壶取回往下倒了倒,“我酿了三千年才得这一壶,你全给我喝光了?”
季遥歌已经软在昊光怀中,闻言傻笑两声。
流华君扑来,揪向她衣襟:“把酒吐出来还我!”
昊光只展臂一拦,哭笑不得地将气疯的流华君拦下,那厢埋首在他怀中的季遥歌却转过头来,半闭的眼陡然睁开。
“好呀,还你。”
璀璨如星的瞳眸是一片迷人之景。
流华君先是一愣,而后忽勾唇笑开。
心术的对决,向来只在真真假假间。
多少年了,她没有遇上这样的对手,寂寞已经太久。
第156章 兽谱
樱花树下落英缤纷,天地间忽只剩下季遥歌独自盘坐花雨之间。昊光不见,流华君亦不见,远处的鸡鸣鸟啼、嘈切絮音都归于平静。
景还是这个景,可虚实真假已换。
“你没醉?”流华君的声音浮响她耳畔,没了先前的甜腻,深而冷,带着高高在上的俯望。
“醉了。”
季遥歌是醉了,身醉心醉魂未醉——第一杯酒下肚时,她便已发现不对。她修的媚骨心术,对于任何控魂惑心之物都有源自本能的感知,那酒灵气太充郁,浓度几乎快要达到凝化实物的地步,为的只是掩盖酒液中细微之物。
可那哪里是酒水?不过是杯微虫聚成的“水”。
古物微萤游神,渺不可见,群聚如水,品来清冽如酒,饮后可游入魂神,神不知鬼不觉间摄魂夺魄,是极其霸道的东西。微萤朝生暮死,不论饮入多少,一夜过后便都化作虚无,故又名沧蝣,梦沧海,身蜉蝣,所见所感,不过一夜幻梦而已。
头两杯,她真饮了,不饮,便不能惑人,流华君的心术太厉害,她喝没喝,醉没醉,不必言语神情,对方就能感知。
“那你又如何反击?”流华君问她。
“身醉,心醉,魂不醉。”两杯的微萤沧蝣,还不足以让她乱魂。练心之人心志本就极坚,再算上她暗中运转的涤魂术,纵是心醉,魂神也仍保有一丝清明。微萤为活物,受魂神所诱,她既能感知,自有办法控制,待她发现这一点时,便生反击之意。先饮后醉让对方放松警惕,再夺酒饮尽,以自己的魂力控制微萤,令其透肤而出,以瞳术骗去流华君的注意力,再令微萤钻入她鼻间。
一环扣着一环,不知不觉间扳回局面。
流华君的境界,她探不出,实力强出她太多,心术更是,若是硬碰硬,她不是对方的对手,然而心术之决,除了讲究境界之外,也讲个“惑”字,求的是巧,一局一环虚实相扣,即便到了最终,有时也没有输赢可分。
就像现在,连昊光都承受不到第五杯的醉真吐,季遥歌用了大半壶,可流华君也还能反击,还能保有最后一缕清明,与她入定,进入实景虚象的对决,这份实力让人骇然。
“小丫片子……”流华君似宠似爱地在她耳边轻叹一声。
季遥歌觉得耳垂酥麻,流华君似乎轻轻咬上她,微热的气息又沿着她下颌缓慢滑下,落到颈间。
实景虚象是二人心术碰撞后所产生的幻域,在这里,二人皆是元神之体,季遥歌盘坐如山,巍然不动,流华君步步进逼,挑她情念。衣料簌簌抖动,袖摆拂过脸颊,人影自她眼前一闪,出现在她身前的却是个男人。
“喜欢哪一种,我都给你变出来。”流华君笑眯眯的模样,着一袭青衫,五官似乎没变,不过骨相硬朗起来,便让“她”成“他”,以她先前的绝色姿容,化作男相也照样惊绝人眼。
季遥歌抚过她脸颊,忽然倾身,倒进她怀中便将她压在了满地落英间——从来只有她季遥歌勾引别人的份,哪容他人欺到头上?
流华君抬臂圈她腰肢,也不起来,襟口落了几片樱瓣,男色诱人。
“都喜欢。”季遥歌压着人,俯头看她。
流华君眼中的季遥歌便像换了人一样——眉眼未改,可那模样却好像照着她心里所喜所爱勾勒而出,贴着心来的。
这眼神交汇间,流华君心头微漪,但很快的她将这微漪按下,伸手将季遥歌毫不留情推开,眼中沉疑惊诧。这是什么心术?形容未改便足可惑人?
季遥歌却是暗暗叹气,境界这么高的对手,即便她施出浑身懈数,也还是功亏一篑。流华不愧是狐族族长,心术之强,心志之坚,果然是她生平仅见。
不过流华亦没占到什么好处,旋身退出数步后,身形忽又一变,化作巨大白狐,额间有朱印似火,长尾在身后飞舞如缎。季遥歌数了数,一共八根狐尾,她不是青江,不过必是涂狐一族。
涂山狐族,九尾为王,八尾为尊,流华能修到八尾,已列天地仙灵。
这本体一出,伴随而来的便是碾压性的魂神威势,季遥歌有些承受不住,蛟魂竟蠢蠢欲动,想要挣出与其一较高下。自那日元还唤醒她的蛟魂后,蛟魂便不再沉睡,融于她元魂之内。
“说!你来找涂山族,所为何事?”沉如钟罄的声音蕴着雷威,自八尾神狐口中吐出,那张大的巨口内利齿森森,“若是不说,我便将你一口吞下!”心诱不成,改作威慑。二者皆为元神,流华君的元神自然强过她不知几倍,要想吞噬,她根本无抵抗之力。
看来胡小六连她找涂山狐的事都说了。季遥歌的回答稍有迟疑,流华君前爪震地,威压骤增,令她元神刺疼,蛟魂便再按捺不住。欺霜赛雪的肌肤上忽有金鳞爬升,人的躯体被兽形取代,一只金蛟陡然窜起,流华君大惊。
“金蛟……你是,你是……”流华君雪白毛发已随金蛟的出现怒张,细长狐目中瞳孔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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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树下,昊光看着并头睡在锦毯上的季遥歌与流华君,落英成被,几乎要将二女覆盖,乌发雪颜,睡眸憨态,这画面当真是说不出的美——
便是昊光这般修为,也驻足看了良久,方回神无奈摇摇头。饮空的酒壶翻在离二人不远之地,昊光已猜中个中缘由,知道二人正在幻境斗法,弹指布下一道防止外人窥探打扰的禁制,他转身欲离。
咚——
心脏突兀一震。昊光猛然回身,不可思议地看向地上倒下的人。片刻后,他踱步到她身边,伸指点向她眉心,施展一缕神识钻入她眉间朱印探查。可他那抹神识才刚碰到她额间,一道金印便自她额间浮起。
昊光缩回手,看着她额间亮起后又黯去的金色蛛形,面色渐凝。
“蛛皇印?”
此印应是用以保护季遥歌的元神不为外人所侵,力量虽强,但他要破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蛛印一除,蛛皇立时就要察觉。眼下分不清敌友,昊光并不愿贸然惹下强敌,再思及季遥歌先前所喃的大蜘蛛,他一想便透。
看来这趟进入流放之海的几人,皆大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