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涩又笨拙,可显然起了作用,他很快舒缓下来。
她的手指掠过之处,能察觉到他浑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寸寸肌肤都绷得僵硬。
如同他一直以此与外界对抗的铠甲。
她不由地想到了他身上错综的,大大小小的疤痕:枪伤,刀伤,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伤疤。
他终究是只是个肉身凡胎啊。
他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他为林槐挡过子弹,可林槐是怎么对他的?
次次以身犯险,他都不害怕的吗?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他低沉灼/热的呼吸滚过她肌肤,渐渐地生出炙意,慢慢地,那如气如缕的炙意,忽得化作了湿凉的液体,渗过她的皮肤。
他哭了。
“晚晚。”
“……嗯。”
“我真的成了个坏人了。”
“……”
“我吸毒了。”
“……”
她拍他脊背的动作一顿,手在空中停了一瞬。
接着,又一次抚过他坚实的后背,恢复了刚才的节律,拍打安抚着他。
从小到现在,他一直是巍峨的,是高大的,是伟岸的。他头顶青天烈日,是未来的人民警察,铁骨铮铮,傲骨不屈。
小时候,他好像就是她的天。
她可以放心地依靠他,依赖他,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座大山会轰然坍塌在她面前。
他也是普通人啊。
也会痛,也会害怕,也会脆弱的啊。
她不自觉地泪流满面,拥住他:“那我们就去戒。”
“戒不掉呢?”他不无伤感地反问。
她答得痛快彻底:“戒得掉的。”
“万一呢?”
她继续铿锵地答:“没有万一。”
“……”
这一刻,他脆弱得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一向极有主见的他,此时却一直在追问,追问那些他自己都不敢确定的事。
——哪有什么铁打的人。
只不过,那些自以为是的坚强,只是因为还没崩溃过罢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
“——沈知昼。”她沉声地打断他,此时,仿佛她才是那个素来喜欢教训她,板正他一言一行的人。
他们好像互换了位置,他反而是那个一直以来幼稚偏激得令人无奈的人。
她叹了口气,说:“你不会的。”
“……”
“不会戒不掉的,”她吸了吸鼻子,说,“我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戒掉。我们去戒毒中心……天一亮就去。”
他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流泪。
印象中,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
他不是个喜欢流泪的人。
也不是个,喜欢袒露脆弱的人。
应该是,他坚强起来,去保护她的啊。
他深深地喘气,仿佛是一夜之间,被那个刺入他身体里的针头抽干了所有清明的意识。
也差点儿,就变得不像他了。
“不许再说什么‘万一’了,你要好好活着,”她心痛地说,“会戒掉的,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他刚想说话,她挣开他一瞬,接着,柔软的小手就捧住了他的脸。
她的拇指在他干裂的、苍白的,咬出了丝丝血痕的唇上轻轻摩挲,强忍着几度要落下的泪,沉声地对他说:
“我也一直都相信你,我相信你做得到。”
“……”
“我也相信你,沈知昼,你不是坏人。不许说自己是坏人了……你只是身不由己,不怪你,是林槐……”
他愣怔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拂开她的手,沉沉地舒了口气,再一次地,将她的纤腰往自己怀里一揽,紧紧抱住了她。
他像是在撒娇,轻柔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肩窝,她顿觉痒意阵阵,他便靠了进来,在她耳畔喃喃着:
“你错了,我才不是什么好人。”
“……”她气窒一瞬,无名火就从心口往外窜。
然后,听他低沉沙哑地笑了起来:“我早就忘记怎么做个好人了。”
“……”她听他这般苦涩的语气,一时更不知该说什么话。
无法控制的,眼泪登时就又砸了下来,心里千般万般责备他,却都不忍心说出口。
她怎知,在黑暗中挣扎了那么多年,是多么痛苦?
她又没当过卧底。
这世上,多的是大言不惭,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
她只是,想一直陪着他,如此罢了。
不想这世上,没有人再相信他。
就算他决心要做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了,她也想,一直陪着他。
-
他的情绪稍稳定后,她把他扶到了床上。
她拽着他胳膊,看到那伤口直吸气,转身下楼去找药箱。
他的意识确实清醒了。
他还给她指点,以前放药箱的位置挪了一下,跟她说现在放在哪里,里面有消炎药和云南白药什么的,还说让她把放在另一处的酒精棉和碘伏拿上来。
还告诉她怎么消毒。
他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自己处理伤口了。
不过那三番嘱咐的口气,倒是真像还把她当个小孩子似的。
她走下楼,没开灯。
似乎是怕面对这一刻,他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他。
她怕她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她也害怕面对,这愈发糟糕的情势。
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她双手伏在厨房的水池边沿,打开了水龙头,借由虚弱的月光,看到水槽里随意地扔了两个玻璃杯。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扔在这里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开水龙头。
似乎听到无止无休的水声,才能安抚自己越发躁动不安的心。
水流湍湍而下,冲刷着水槽的内壁,玻璃杯里水满了溢出来,她也没关。
眼泪随着从杯沿渗出来的水,只是汹涌的流。
他这样,以后要怎么办?
林槐摆明了是想控制他,是想报复他,万一他以后犯了瘾,控制不住自己了,林槐不就得偿所愿?
万一……
真的像他所说,戒不掉了怎么办?
她无法想象,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并非悲观的人,这一刻却如何也乐观不起来。
反而悲观至极。
泪氲湿了视线,泪珠儿断了线似地砸入水槽里,与水流混为一体。
水流冲刷着眼泪,眼泪也冲刷着水流。
她忽然清醒了一瞬,意识到自己不能提前垮下,他还在楼上,他还在抗争,还在坚持,她没理由这么悲观。
她不会放弃他。
抬起手背,抹了抹眼泪,她转身就要去四处摸手机,想尽可能地联系到戚腾。
戚伯伯肯定还不知道沈知昼今晚发生了什么。
他是老警察,有经验,也一定有办法。
左右却都找不到手机。
此处过于狭小,加上没开灯,只能依稀透过从窗棂投射入内的惨白月光,看清家具和厨房用具的大致轮廓。
找不到手机,她一时有些无措,在原处打了打转,却还是没找到。
她叹气,便放弃了在黑暗中像瞎子一样摸索,转身要去找灯光的开关。
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了身后玄关处传来一阵异响。
一股陌生的气息侵袭入内,寒意刚从脚底蔓延爬起,她的下颌就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死死地掐住了。
一个男声冷冽地问:“沈知昼在哪?”
第54章 薄光(3)
她还未回答, 男人吭哧吭哧地喘了两口粗气,看向楼上亮着灯的房间:“他在上面?”
她呜呜地低吟, 拼命摇头,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大气也不敢出。
“敢骗老子, 就先杀了你——”男人凶恶地说着,随后就掏出一把匕首, 抵住了她细嫩的脖颈。
她稍稍一动,那单薄锐利的刀刃, 就会割破她的喉咙。
“带我上楼。”男人压低声音说。
不等她反应,男人搡着她,跌跌撞撞地将她推到楼梯上。
他几乎是用力气在顶着她走,她几经踉跄站不稳, 重重地摔在木质楼梯上。
她也是故意弄出这种奇怪的响声, 想让上面的沈知昼察觉到动静。
男人粗鲁地扯住她后颈的衣领,直接将她提起来,最后是拎小猫似地拎着走完了后半截楼梯。
她怕得浑身发抖,可这一刻更怕的是, 这个男人会杀了沈知昼。
沈知昼才虚脱了一回,又受了伤,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力气与这个男人抗争, 也不确定男人还有没有同伙埋伏在这里。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哪儿进来的。
那刀尖利的薄刃就横在她颈部大动脉血管附近, 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而来。
她的浑身都犹如被冷汗冲刷过一遍,涔涔凉意侵袭入骨。
她下楼时虚掩着他房间的门,只留了一道巴掌宽的门缝儿。
男人挟持着她缩在门边,透过门缝,并看不到沈知昼在不在房间内。
他突然收了刀,转而用小臂死死地箍住她的脖颈,钳制住她,另一只手从腰后掏出了一把枪来。
男人低声地警告她:“老实点。”
然后,一抬脚,狠狠踹开了房门。
力气之大,木门摇摇欲坠,险些就砸在地上。
她惊得想尖叫,听男人恶劣地骂起,才看清了床上空空如也,早不见沈知昼的人影。
“妈的。”男人低骂了一声,横声横气地问:“人呢?”
她只是惊恐地摇头,满目惶然。
借由灯光,她这才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她记人的容貌一向记得很牢,很清楚,这个男人与林槐有过来往,虽并非经常往来的关系,但是她确定自己见过他。
她也能肯定,今晚肯定也是林槐让他来对沈知昼下黑手。
男人拽着她进去,在衣柜里,床下,窗帘背后都找了一通,可都不见沈知昼的人影。
他烦躁地骂骂咧咧,转而从口袋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尼龙绳,三五下就捆住了她的双手双脚,直接把她丢到房间角落里去。
男人把枪别回后腰,又掏出了那把匕首。
单薄寒凉的刀背敲了敲她因为恐惧而泛起青白色的脸颊,他冷冷地说:“你给我安静点,不然我杀了你。”
她咬了咬唇,不敢出声。
男人转身便准备去外面楼上楼下找找。
这间房间窗户关得严实,二楼到一楼也有一定落差。他进来之间特意观察过房子的结构,沈知昼应该不可能跳窗逃跑,也没可能那么快就发觉他来。
林槐说他被注射了冰-毒,正是气薄如缕之际,指不定什么时候犯毒瘾发疯呢,这个时候趁他不备来杀他是最好的时机。
晚晚看到男人打开了那扇刚才被狠踹了一脚而摇摇欲坠的门。
他的脚迈出去的一瞬,突然顿了一下,随后另一条腿撤后,又被逼回了房间。
沈知昼拿着枪,抵住男人的胸膛,步步紧逼。
他的眼神随着步伐一点点地阴沉晦暗,苍白的唇轻轻地扯了一下,戏谑地问:
“找我吗?”
男人没料到他会藏在暗处,也不知刚才进入这个房间之前他藏在哪里。
他在暗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个房间,给别人制造出他还在这里的假象。
又不知藏在哪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现了家里有不速之客造访。
“林槐没告诉过你,要枪不离手吗?”沈知昼节节逼退男人,用枪搡着他,将他逼回了房间。
他的唇因为说话张合慢慢恢复了血色。
男人不以为然地冷笑,正要从腰后掏枪,沈知昼眼疾手快地挪动枪口,直接对准他的肩膀上开了一枪。
砰——
晚晚缩在角落里,她害怕这种刺耳的声音,吓得直尖叫。
“操——”
男人吃了痛,手一软,刚拿到的枪立刻掉到了地上。
沈知昼伸出长腿,一脚踢开了,哂笑着:“就这点本事就想杀我?林槐给了你多少钱?下次记得让他请个更厉害的来。”
男人捂着潺潺流血的肩,那只胳膊痛到几乎要失去了知觉。
“蹲着吧,别动了。”沈知昼又狠狠地搡他一下,正要一脚带过他的腿弯将他击倒在地——
男人突然后退几步,倏地掏出了那把寒光矍铄的匕首,一侧身,凑到晚晚身边,对准了她的下颌!
“呜……”她吓得泪流满面,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却不敢哭出声。
稍哽咽一下,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大动脉,和男人的匕首相隔着一层浅薄的皮肉,缓缓翕动着,那尖利的刀刃就要破皮而入。
离死亡只近毫厘。
沈知昼脸色依然有些惨白,这一刻看到男人将刀锋对准了晚晚,他不由地捏了一把冷汗,脸也更白了一层。
他额角渗过冰凉的湿意,低低地喘了一口气,沉声地警告:“你别碰她——”
“怎么?怕我杀她啊?”男人恶狠狠地威胁道,“我说到做到,我替林槐杀了不少人,不差这一个——我杀了她,就杀了你!”
“你别碰她!”
沈知昼冷冷地重复着,阴鸷的眸中仿佛燃着火,死死地盯住男人,要将他焚烧殆尽。
男人见他露出了软肋,不乏得意,用刀刃轻轻掠过晚晚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