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要下雨了,小主,要不咱们先回去吧?金铃提议。”
“不是带了伞吗?用不着……”辛虞刚要开口拒绝,眼前晃过闪电刺目的白光,接着一个炸雷响彻空中,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辛虞:从晴天到雷雨一键切换,难道都不用酝酿的吗?
辛虞不信邪,扶住被雨打得微颤的伞又坚持前行了一小段路,突如其来的大风直接掀飞了原本用来遮阳的油纸伞,将主仆二人彻底暴露在了大雨之中。
辛虞反应快,一把拉起金铃,胡乱扫视了下四周,也没瞧太仔细,看到不远处有个能避雨的亭子便提起裙摆奔了过去,步伐十分之豪迈。
结果半路就被人拦了下来,“什么人胆敢冲撞圣驾?”整齐的拔刀声刺穿雨幕直袭耳膜,全身浸湿的辛虞感受着紧贴皮肤的冰凉触感,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第9章 偶遇
大概每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孩子在被一群杀气腾腾的高大侍卫拔刀相向时都很难淡定。
辛虞练的是铁人三项而不是击剑,心理素质还没锻炼出来,也就是对方的刀都只威胁意味十足地出鞘了两三寸,这要是真明晃晃架她脖子上,她说不定就要被吓得腿软了。
不过她还是腿一软跪伏在了地上,“嫔妾急着避雨,不想惊扰了圣驾,请陛下恕罪。”宫中能带侍卫的除了长平帝不作他想,她刚是多眼瞎,居然没注意这边都有些什么人。要是知道长平帝在这儿,她宁可淋着雨一路跑回长春宫去,也不贪舒服冲到亭子这边来。
金铃慢了自家小主一步,看到御前侍卫时想提醒已经晚了。她以最快的速度追上来,却也只能跪在辛虞侧后方与她一起伏地请罪,小脸惨白,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雨水落在侍卫们身披的轻甲以及冰冷的刀刃上,冲刷得那些冷硬的金属泛起迫人的寒光,辛虞被小径上铺着的鹅卵石硌得生疼却大气也不敢出,只闻得耳边淅沥雨声,气氛压抑得可怕。
若亭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个草菅人命的暴君,只要一句话,那些侍卫便会叫她们主仆马上身首异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近十天,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个皇权社会。
什么平等自由,在这里统统不存在,总有人站在权利的顶端,可以翻手云覆手雨轻易决定他人的生死。而她,从头至尾,都是一个无法掌控命运的卑微者。
这种意识让一贯大大咧咧的辛虞都觉得心里无比难受。
现代总有些小姑娘幻想着穿越寻死觅活,可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穿越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不论你去往的是哪个时空,都意味着你要离开你的亲人朋友,告别你熟悉习惯了几十年的生活环境。你会和那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不适应,甚至时刻提心吊胆,她这些天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连梦里都在警惕,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梦话。
其实她已经不算运气很差了,来到的虽是传说中人吃人的后宫,可身份毕竟是个嫔妃,这宫里的半个主子。
要是她不幸成了宫女或者太监呢?
要是她重生在终日劳作食不果腹的穷苦人家呢?
要是她进了秦楼楚馆被逼着做皮肉生意呢?
有什么,比安安稳稳地待在现代,有亲人朋友的陪伴,有自由恋爱工作的权利,不用担心随时丢命更好更幸福?
辛虞其实知道自己最多受两句斥责,长平帝不会为这点小事就要了她的命,只是乍到这全然陌生的世界,离乡、思亲、担惊受怕还有对笼中鸟一般的生活和处处透着的不平等的不忿都积压在她心头,于此刻达到了顶点,让她再维持不了虚假的乐观。
辛虞觉得自己跪了很久,实则不多时便有声音尖细的内侍顶着雨过来传话,“选侍小主请起,陛下有令,叫您到亭中避雨。”
“谢陛下。”辛虞压下心头翻涌的种种情绪,收敛心神,先恭敬叩头谢恩,然后才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抬眸。
侍卫们早已收刀入鞘退回原位,她前方一丈处正立着个二十出头面白无须的太监。辛虞费力从被雨水打湿的五官中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御前总管刘全的徒弟小禄子,以前原主在容贵嫔身边当宫女时两人曾打过几次照面,只是彼时原主身份太低,估计人家都不认得她是哪个。
小禄子将辛虞主仆引到亭边便停下脚步,“小主请吧。”
辛虞向他微一颔首抬步独自入内,金铃则和一众宫女太监一起躬身立在檐下听候差遣。
不想亭中竟然坐着两名年轻男子。
一人身穿云纹滚边宝蓝常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几欲腾云而出,是当朝天子长平帝无疑。
另一人则着一身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绯色官服,胸前的卜子上绣着猛兽而非禽鸟,应该是位武官。
辛虞一眼也不敢往另一人身上多瞟,恭恭敬敬福身向长平帝行礼,“嫔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长平帝没看她,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棋盘,淡声叫起后不疾不徐在上面落下一枚白子,姿态从容,仿佛那一盘棋同这天下一般尽在他掌握之中。
辛虞就借着起身的机会,不着痕迹睃了对方一眼。
话说她还不知这位年轻的帝王究竟长什么样呢。原主是个极守规矩的老实孩子,因着生得太过貌美从不被允许在长平帝驾临时进殿伺候,平时若是见到圣驾一行,她都远远避让到角落行礼恭候对方离开。唯一一次容贵嫔派她去给长平帝奉茶,长平帝叫她抬起头来,她头是抬了,可眼帘始终垂着不敢直视圣颜,所以辛虞刚穿过来未与这具身体融合时才最高只看到对方下巴。
大概是祖上曾起源于北方的缘故,长平帝剑眉高鼻,五官有种胡族才有的深邃,久居上位让他不苟言笑的脸上添了几分冷硬,明明相貌不凡,却愣是让人为气势所迫忽略了他的长相。
辛虞只一眼,就认定这是个高富帅中的高富帅。什么人能比一朝天子更高高在上?什么人又能比富有四海更家有钱?就是其貌不扬也有无数女人趋之若鹜,何况人家还有颜值。
辛虞自我安慰地想,其实睡这样的男人也不亏,睡完不用给钱不说,人家还供她吃穿,给她送珠宝住豪宅,反正她没的选择,睡他总比睡大丑男或是老头子强。
皇帝没工夫理辛虞,他身边的大总管刘全却是个面面俱到的,他引了辛虞在一边坐下,又叫来宫女奉上热茶,笑着低声对她道:“小主先用杯茶暖暖,奴婢已派人通知了您宫里,您且安心歇着,待雨小了再回不迟。”
“有劳刘总管费心。”辛虞有礼地朝他点头致谢。
对于许多皇帝来说,从小伴他左右的内侍比那后宫中的莺莺燕燕还要更亲近些。长平帝不是个会听信谗言为宦官摆布的,但若真得罪了对方对自己绝没有好处,没少听死党叨叨的辛虞这点还是懂的。何况她来自一个讲究人人平等的时代,尊卑等级还没刻进骨子里,做不到不拿宫女太监当人,也不觉得礼遇一个阉人是件多么丢份儿的事。
刘全开始服侍长平帝的时候,长平帝还只是个生母早逝的不受宠皇子,他是陪着长平帝一路从皇宫到藩地再到这龙椅上的老人,人情冷暖见多了,自然也能瞧出谁是真心谁表面恭维讨好内里却极瞧不起他。他笑着一躬身,“小主客气了。”转身立回长平帝身后。
辛虞端起杯盏刚要喝,却瞧见自己胸前的衣裳已全被打湿,正紧贴在她鼓囊囊的胸脯上,内里穿着的鹅黄肚兜隐约可见,忙扯了扯,让湿衣离远些。
艾玛走光了,这儿还杵着个官员和不少宫女太监呢,她可没玩□□的打算。
边扯,辛虞边不自在地扫视了下四周,发现无一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才暗暗松口气,一面喝茶一面望着窗外,尽量把注意力向这御花园内的风光上引。
雨已经比刚才小了一些,被雨水浸润得多了几分湿亮的鹅卵石铺成蜿蜒曲折的小径,径边花木扶疏生机勃勃,不远处一塘碧水,亭亭莲叶中几朵粉白莲花惬意地舒展着身姿。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尽皆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和她前世所游览的故宫御花园大有不同,却同样赏心悦目,用最温柔的怀抱轻抚她那颗烦乱的心,让她一点点平静下来。
大概是她实在太安静了,成功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雕像一盆花草一捧空气,长平帝很快便忽略了她的存在,又和对面执黑子的青年男子说起话来。
“易之你这局此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棋盘上某点,“还有此处,”又点另外一处,“都有疏漏,大失往日水准,可是心里有事难以专注?”
“臣不敢,臣已尽全力,是陛下近日又有精进,臣无法力敌。”
长平帝把玩着一枚棋子,抬眸淡淡看了对面身姿高挺气质内敛的男人一眼,“怎么你也拿这些虚言糊弄于朕?朕记得你从前不是这般的。”
叫易之的男子一默,道:“陛下恕罪,是臣为家事所扰,败了您的雅兴。”
“家事?”长平帝眉一挑,“可是你那好嫡母又有什么新花样儿了?”
“她跟臣提了门亲事,对方是她娘家侄女。”
有八卦!
渐渐找回点平常心的辛虞无意间听得这些,顿时大感兴趣,眼睛是不敢往那边看的,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娘家侄女?”长平帝沉吟,“朕记得忠勇伯府长女次女已嫁,幺女年方十岁,并无适婚女子,她不会是想着叫你娶个十岁的女娃吧?”
这话带了点儿调侃意味,男子却一丝表情变化也无,“并非,她相中的是她胞弟家的长女。”
按理来说嫡母的兄弟也是要尊称一声舅父的,但此人提及嫡母及其家人时十分疏离,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长平帝也不觉不妥,待对方黑子落定,跟着也下了一子,“她倒是会寻。”
可不是会寻吗?忠勇伯府在夺嫡之争中想做墙头草,打算瞧准了形式再望风而动,结果先帝晚年大清洗时被人参了不作为,还带累姻亲武英伯府同样没落得好,虽说没被伯爵,可嘉中爷们儿的官位都被免了。
现在武英伯府早该死了的庶长子反而成了他们必须巴结的对象,他那好嫡母自然想让他娶了自己娘家侄女儿好叫他们从他身上谋利。只是让他一个堂堂正三品的朝中新贵娶一个空壳儿忠勇伯庶弟的女儿,那个庶弟还是被养废了的,是不是拿他当傻子呢?
第10章 暖轿
因为不了解那位叫易之的男子的身份,对他与长平帝话中隐情自然也一无所知,辛虞听的云里雾里。不等她得到更多信息从中分辨一二,外面的雨小了,只细蒙蒙地在空中飘着,似晨间轻盈的水雾。
长平帝望一眼亭外,唤刘全:“刘全,叫人备伞,送辛选侍回宫。”然后终于施舍给辛虞一个正眼,“这雨不知要下到几时,你身上湿着,且回去换件衣裳,以免着凉。”
像是在关心她的身体,可辛虞一点也没从他语气中听出关切之意,不过她也不在意,谢过恩果断告退。
八卦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她体质跟负数没区别,谁知道这么热的天淋点儿雨会不会也能感冒。这是个风寒都会死人的时代,她还是爱惜着些自己好。
金铃在御前不敢造次,规规矩矩接了刘全叫人备好的雨伞为辛虞撑好,出御花园到了无人处却问起辛虞:“刚多好的机会,小主怎么也不同陛下多说几句话?说不定陛下一高兴,今晚就召您侍寝了呢。”
她是决定不介意和长平帝做点互动,但这不代表她愿意主动勾搭上门。再说她一个女汉子想一直保持规矩礼仪不出错已很是不易,真心不知道和长平帝有什么话可说,尤其是当着外男的面儿,她还是做个安静的美少女好了。
辛虞没和金铃解释,扯了扯身上已经半干的纱质宫装,“赶紧走吧,我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回去得泡个热水澡再喝点姜汤,可别脚才好又受了风寒。”
金铃虽可惜辛虞错失良机,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主仆俩回到长春宫西侧殿,小贵子便忙活着去小厨房要水,金铃则准备起辛虞沐浴的用品、擦身的干布巾以及换洗衣物。
待泡进浴桶,辛虞看着金铃犹自湿润的头发,摆手打发她下去,“我这里暂时不用人伺候,你也去换件干爽的衣裳,梳洗一番喝点儿姜汤再回来。宫女瞧病不方便,平时多注意些。”转瞬就把偶遇长平帝的事儿给忘到了脑后。
那边辛虞一走,长平帝又和叫易之的男子说起之前的话题。
“你确实也到了该成家的年岁,可有中意哪家淑女,说与朕,朕为你赐婚,省的总有人打你主意。”
男子一脸正直为君,“西北蒙古各部落内乱刚平,正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将矛头一致对外,西南土族近年也小动作频频,恐有脱离我大祈的野心。陛下天下未平,为臣的哪敢耽于儿女私情。”
长平帝瞥他一眼,“都似你这般,大祈岂不是要后继无人了?”
“没有陛下便没有臣今日,臣自然要为陛下鞠躬尽瘁。”随着长平帝又一子落下,男子弃子认输,“陛下,您合围之势已成,臣无反扑之力,这一局是臣败了。”
刘全上来将棋子一一捡回棋罐,长平帝端起一边的茶轻啜一口,“就到这儿吧,你心不在此,再下下去也无甚趣味。”
男子沉默。
不紧不慢又饮了几口,长平帝放下茶盏,“既然你提到西北局势,易之,朕派你去宣统做总兵如何?”
男子面上丝毫不见惊讶,一撩官服跪在地上,“臣,叩谢陛下隆恩。”
入夜,净事房照例端了摆有刻着宫妃名字的花签来问长平帝是否召人侍寝,刘全让人在外面候着,自己进去回禀。
长平帝闻言朱笔未停,“叫免。”
刘全应了是刚要出去,他又漫不经心开口问了一句:“朕记得,辛选侍这几日似是告了病。”
“回陛下,是,听闻选侍小主不小心扭了脚,这些时候一直在宫中养伤,不过今日能出来走动,想必是已经大好了。”
“既然已经好了,那就她吧。”
“是。”刘全躬身出了殿,跟候着那人道:“不必进去了,陛下点了长春宫的辛选侍。”
辛虞见到净事房来宣旨的太监时简直一脸懵逼。
见礼加谢恩,她前前后后统共就和那位高富帅皇帝说了三四句话,对方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冷淡,甚至没多看一眼,怎么就想起召她侍寝了?
难不成真是□□起的作用?辛虞低头看看对于十五岁少女来说发育过好的某部位,不解之余又稍显手足无措。
有些事情不论你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真上阵了还是会觉得紧张。
上辈子辛虞身为一个全副心神都在训练拿成绩上的年轻运动员,男人的小手还没牵过呢,当然掰腕子不算,穿过来突然就从一个不掺假的黄花大闺女变成了二手货不说,如今还要洗得干干净净到床上去等今天才正儿八经见了第一面的长平帝,她真心不知到时该怎么办啊亲。
相比于辛虞,金铃就表现得正常多了。
她比辛虞这个正主儿还要高兴,忙前忙后为辛虞准备沐浴梳妆,还翻出了之前陆昭仪赏下来的香露,“滴些在水中,身上便会带上香气,这可比熏香清爽多了,陛下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