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未死透的妖抬起一只手,指着挂在天穹上的血月。
“你……逃不掉……王会杀了……你……”
祭司垂下眼,睫毛上的霜融化低落,可他的脸上却没有泪痕。
祭司冷冷道:“那我就顺便问一句,你们的王,是哪个?”
妖咳血笑。
祭司:“复陵,巫皇,还是说……玄蛰?”
祭司念到玄蛰时,天之眼也找到了答案,妖的手垂了下来,眼珠失去了光泽化为灰白色,死透了。
对于答案,祭司微讶:“是玄蛰叔父。”
夜风刮过,妖月照着铺满街道的妖鬼尸体,不出多时,这些妖尸统统现出原形,那些说人话披人皮的家伙,不过是一具具兽骨。
月华弦割开了祭司的手指,他蘸着鲜血的手指划过双眼。
“天之眼。”祭司轻声念道。
视线如弦般随着风飘向远处的皇城,又飘入王宫。
那里以前是人王的宫殿,而今,被妖王占据。
宫殿里,歪坐在王座上的长发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懒懒抬起眼皮,看着半空。
“叫复陵来。”妖王打了个哈欠,懒声道,“皇城最近混入了许多人类,找出来,撕掉。”
远在郊外的祭司睁开眼睛,蓝紫色的眸子中燃起了复仇之火。
有一瞬间,他想到了那个被流放的异国公主,那天在蓝门外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和自己现在的眼神差不多。
街上弥漫起了夜雾,祭司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中招。
“捉到了!”倒地前,他听到了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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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雅凭着嗅觉一路追到了郊外。
太阳落山前,被追赶的少年终于忍不住现身:“服你了,你是怎么跟上我的?算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太阳要落山了。”
可能因为对方是个还没自己高的小少年,瑞雅抑制住拔剑的冲动,摊开手讨要自己的东西:“把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还给我!”
小少年看了眼即将沉没的太阳,说道:“劳驾,我们先离开这里可以吗?太阳一落山,可有苦头吃了。”
少年拉着瑞雅走向树林,瑞雅一边皱眉无声谴责他的无礼,一边在心中比划着如何用剑戳这名偷蛋贼。
“我叫薄伽。”少年自我介绍道,“和你一样,从外面被那扇高大的黑墙送进来的。这个世界据说是七界的最下层,很奇怪,你要当心。他们这里,白天很正常,等到太阳落山,白天的那些人就会变成会说话的妖魔。”
“妖魔?”
“是呢,小姐。”少年说道,“不过,只要你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人类的领地,藏起来,情况就不会那么糟糕。”
“人类的领地?”
“就是这里了。”少年走进山林,扒开野草荆棘覆盖的洞穴,对着瑞雅一眨眼,“你先请,小姐。”
瑞雅的剑尖指着少年:“儿童优先。”
少年哧了一声,交待她盖好洞口,顺着石洞的滑道大笑着滑了下去。
“我——到——底——啦!”深处出来少年的呼喊声。
瑞雅遮盖好洞穴,提起裙摆,纵身跳了下去。滑道又深又长,仿佛要把人带入最深处的地狱,过了好久,瑞雅摔出滑道,以极其不雅不公主的姿态落地。
“这里是人类的世界。”少年抱胸,悠闲倚在一旁,“你可以在地下城邦休息一晚,不过,要交借宿费。不然的话,你只能到地面上在那些妖魔的肚子里长眠咯。”
瑞雅没被吓到,她站起来整理好衣裙,抓起少年的衣领,再次问他:“我的东西呢!”
少年道:“你是指那枚金壳蛋?”
瑞雅:“还给我!”
“哈哈哈……”少年指着把守地下城邦的人类守卫,说道,“不感谢我吗?我用它替你交借宿费了。”
瑞雅松开手径直朝守卫走去。
少年连忙摸出两张票据,扬了扬,拉回了公主:“晚了,东西一旦交出,就会被守卫送给他们的上司,也就是这里的城主,那枚金蛋现在归城主了。”
公主怒了,她想现在就拿出剑把眼前这个小偷戳穿!
少年笑道:“何必生我的气呢?若不是我,现在你恐怕已经被地面上的那些妖魔吃掉了。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要想在个奇怪的世界生存,就要拿东西交换。”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公主咬牙道,“你这个小偷!”
“如果我是你。”少年说,“我现在一定不会浪费时间生气,而是想想明天拿什么来换一宿。我看你的剑不错,反正你留着没用,不如明天把它换了吧。”
瑞雅松开手,扬眉。
少年只觉一阵风拂过,再看时,手上的通行票扎在瑞雅的剑尖上。
少年吹了声口哨:“哇——漂亮,难怪您能追上我。”
瑞雅骄傲地说:“我并非一人,我与它同在。”
少年问她:“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大人?”
瑞雅收回剑,带着少年走进地下城邦,说道:“叫我公主殿下。”
少年薄伽在这里已经待了七天了,如果白斗篷祭司在,肯定会惊讶,外界的时间,和这里不同。明明少年只是比他早了半天进入蓝色大门,却已在此经历了七天。
“那么,公主殿下。”薄伽说,“我来告诉你这个世界的规则。”
“外界的斯芬克斯称这个世界是白色世界。”薄伽说,“可如您所见,这简直是最糟糕的世界。地面上没有人类的活路,人们只能躲藏到地下,一些人类勇士会在白天到地面上去,偷一些妖魔的食物或者其他东西,以此来维持地下城邦的运转。我们这些外来人需要每天到地面上去,用白天偷来的东西换在这里的一夜安睡。好在这是我的强项,所以我还能应付。”
公主站在一旁,等待薄伽为她铺床。
薄伽一边说一边做,床铺整理好后,公主却迟迟不动。
薄伽碧绿色的眼睛里带着笑,轻飘飘问道:“您不休息吗,公主殿下?”
瑞雅说:“帮我脱鞋。”
薄伽笑得更厉害了:“您真把自己当公主?我可不会。”
他抬了抬自己的脚:“我可从没穿过鞋。不然你试着弯下腰?这要不了你的命。”
瑞雅抿着嘴,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似乎和它有仇。
正在她和鞋对峙时,旅店后院燃起了灯火,一群穿着灰色斗篷的人鬼鬼祟祟进了院子。
“这是旅店老板的地面清扫队。”薄伽对着窗子哈了口气擦干净,趴在上面往外看,“这里的老板组织了一批搜查队,每晚都会冒着危险到地面上搬运食物和水。”
“勇气可嘉。”公主殿下点评道。
“今天看起来收获颇丰啊……”薄伽眯起碧绿色的猫眼,说道,“似乎还捉到了一只妖魔。”
瑞雅看过去,染血的白斗篷一闪而过,她瞳孔一缩。
“好极了。”瑞雅说道。
暂且不必考虑如何脱鞋子了。
“他们会把战利品放在哪里?”她的目光追着那抹雪白,问道。
薄伽道:“城主大人的后花园,殿下。另外,容我问一句,您重新束发,是想做什么?”
“去‘宽恕’一个人。如果有针线,”公主有了一丝微妙的表情,像是在笑,也像是在生气,她说,“我就去仁慈地缝上他那张讨人厌的嘴,如果没有针线,那我就用剑割掉他的舌头,再让他跪下向我说对不起。”
薄伽哦哟了一声,挠了挠头,说:“他一定是您的情人吧,殿下。”
“这可真恩爱。”少年唱歌般嘲讽道。
第3章 山海秘境
迷魔香能迷倒妖魔,骨锁可锁住妖魔有别于人的能力,这些都是人类拿来降妖魔的东西,早些年,因有迷魔香骨锁以及阳光的保护,妖魔们无法肆意妄为,只好乖乖与人划分了地盘,以南山妖火坑和幽深山林为界,以东的大片土地归人类,以西则归妖魔,二族严格遵守约定,妖魔不往东,人类不往西。
越山向西的人,被妖魔吃掉是活该。
越山往东的妖魔,被人捉住拖到阳光下烧死也是活该。
因为越界的代价惨烈,作死的一只手能数过来,所以这么多年来,二族互不侵犯,也算相安无事。
但两族总有不守规矩的,就比如祭司的父母。自古以来,许多战争都是由爱情引起。雪魔玄冥和人族的小公主不仅跨境了,还在幽深山林背着族人轰轰烈烈相爱了,二者的结合不仅有了孩子,还促成了新协议的达成——在幽深山林建立起和平共处区。
尽管听起来天真,但一开始,双方都对新协议的颁布表示支持。玄冥是下一任的妖王,族中支持他的不少。当然,人族这边也一样,他们甚至亲切地称公主为山海之光,还为她和雪魔补上了隆重的婚礼。
但秩序来得越容易,就越容易崩乱。
事情由妖族少主玄冥的弟弟玄蛰引起。
雪魔怕阳光,白天的阳光对他们而言就像火焰,灼烧着妖魔的本体,令他们无法自由行动。但玄蛰从他的半妖侄子身上找到了灵感。
玄冥和人族小公主的儿子玄京,是一只半妖,他会嫌阳光刺眼,但只要披上一层斗篷遮挡,行动就完全不受阻。
“只要有东西遮挡就可以。”玄蛰露出了笑容,他活活撕下了公主侍卫的人皮,“人可以在阳光下生活,那么,人皮一定可以阻挡阳光。”
从玄蛰撕下第一张人皮起,少主玄冥的一切美好设想开始崩塌,和平共处灰飞烟灭。
人族和妖魔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战争,战争最后,以玄冥吞掉人族公主,跳下南山妖火坑的惨烈方式宣告结束。
披上人皮不再惧怕阳光的妖魔轻易地屠空了东部地区,占据了山海秘境的全部土地。
而残余的人族只能像兔子一样躲藏到地面下,人族在阳光下的统治至此结束。
不过,战争可从来没有结束。
勇士小队将今晚的“收获”用骨锁锁在城主的仓库角落,这只雪魔的银发和睫毛渐渐乌黑,原本苍白的脸有了一点红润,有了一丝人气儿。
那一半属于雪魔的妖气被束缚住,剩下的,是他继承母亲的血肉。
“……他是人?!”
要知道,被锁住的妖魔可是会现出原形的,大多数是蛇鼠狼之类的动物形象。
“不是人皮?”有人扯了扯他的皮肤,“怎么可能?”
“你们不觉得他眼熟吗?像……公主。”
此言一出,在场的全都沉默了,他们都想到了一个可能。
玄冥和人族公主还有个儿子,一个被妖魔不齿,也被人族厌恶的杂种。
“报给城主大人!”于是,他们又像要去哪里救火一样,神情慌张地奔了出去。
人离开后,祭司睁开眼睛,那双眼眸依然是紫蓝色。
他微微挣动了一下,钻心剜骨般痛。他轻轻吸气,忽然停止了动作,嘴角有了丝笑意。
“公主殿下。”他抬起头,“在这里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前方的阴影摇动了几下,神情倨傲的公主提着细长的红剑走出来,毫不客气的把剑尖对准了他的心脏,再然后,像是犹豫,她又把剑太高了几寸,移向了他的嘴,又顿了顿,移到了他满是笑意的眼眸。
“都是你!”瑞雅可没那么好的脾气,虽然还没决定戳他哪里比较好,但这不影响她表达对祭司的不满,“都是因为你的预言,我被我的父王和国民驱逐了,还被莫名其妙带到了这里,这些全都是拜你所赐!”
祭司食指碰了碰嘴唇,像是哄女儿入睡,轻轻嘘了一声:“殿下恨的是我,还是我的预言?”
“一样!”瑞雅说。
“可我只是把殿下的命运说了出来。”祭司道,“预言家不能说谎,你的父王问,我就只能如实回答。”
瑞雅:“全是巫术!”
“国王相信。”祭司说道,“而且我的预言从没有出过差错。”
瑞雅的表情有些奇怪,带着点小孩子的顽皮,问道:“哦,那你可曾预言过现在的自己?”
她蹲下来,仔细看着他的变化:“我就说你一定用了巫术才有了那头银发,这才是你原本的样子。”
祭司笑得很开心。
“我预言过。”祭司说,“所以我知道,我会在这里遇到你,而一旦我遇到公主,我的死期就不是今天。”
他偏过头,说道:“公主还带了一位朋友,这就是命运给我的转机。”
瑞雅转过头去,看到少年薄伽悠闲地坐在一大口铜钟上,腰间的口袋鼓鼓囊囊,正一口酒一口肉吃得香。
“我在蓝色大门外见过你,白斗篷。”少年语气轻松道,“你对我说谢谢,我想不通,但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你能看到未来,你是真正的预言家。”
瑞雅哼了一声。
薄伽说:“现在发生的事,你肯定早已预见到。”
祭司轻轻笑。
薄伽扬了扬手中的一串钥匙。
瑞雅:“钥匙?”
“我想,小情人吵架,还是要公平的。一方被锁着没还手之力,那是家暴。”薄伽道,“所以我借来了钥匙。”
“借?”瑞雅表示怀疑。
薄伽像猫一样跃下来,落地无声,赤脚走来,把钥匙扔给瑞雅。
“我去借钥匙时,听到了他们的话。”薄伽对祭司说道,“城主要与你决斗。我搞不懂这里的人,他们真的很奇怪,我去看过他们的角斗场,输掉的人要被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