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评判,似乎不准。”周麒麟道。
宋威摇了摇头:“不止如此。”他不是见到每一个年岁似他母亲的女人都能生出那番复杂的情感的,仿佛是有人在他后脑勺敲了一棍,晕晕乎乎的。他见着小陈氏这般躺在病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周麒麟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有这样的一番经历也很是感怀:“勤谨,为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愿历经此劫,你能有所收获吧。”
“勤谨”,这还是蔺郇给他取的字。
“周大哥,我想进宫见一见陛下。”也许是周麒麟提醒了他,他突然想到整个事件当中还有一个人与他息息相关。
宋威这一进宫并未立刻见到蔺郇,但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日见到他一样,守在乾元宫门口等,这一等便是夜幕初上。
蔺郇用了晚膳才从桑庄返回,一进宫便听说宋威等了他一下午,此时还没有要走的迹象。
“宣他进来。”换了身衣裳,蔺郇坐在书房的宽椅上面。
宋威等了这一下午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他原本想问问陛下是个什么想法,现在也不敢问了。从前他们是齐王与宋威,如今他们是君与臣,他这般相问不太妥当。
“你这般急吼吼地要见朕,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蔺郇打趣地问道。
然,蔺郇这一开口相问,他便忍不住双眼泛红。
“陛下,求陛下给臣做主!”宋威“噗通”下跪,神色彷徨,“臣原本以为自己是宋家人,陈氏不过是冒出来的江湖骗子,可今日去见了陈氏之后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了,臣想请陛下彻查到底,给臣一个公道。”
蔺郇挑眉,抬了抬手:“起来,起来再说。”
宋威站起身,身子有些晃荡,短短几日,连一贯挺直的背都驼了,可想而知此事对他的打击。
“勤谨,此事发生的年头已久,各种线索皆无,查起来颇费功夫。况且太傅也作证你是高祖的血脉,想必此事已有七成的把握。”蔺郇道。
宋威抬头,惶惶然道:“臣是宋家的儿子已经二十年了,为什么突然连父亲都变了……”
蔺郇一直对宋威十分爱护,处处关照有加。但此事牵扯甚广,他还暂时不能将真相告知于他。
宋威的样子的确是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就像一个游荡在街头巷尾的小孩儿,茫然无措地看着归家的人群,却不知自己应该踏入哪个家门。
蔺郇起身走向他,站在他的面前,两人身量相仿,都是高个儿,只不过蔺郇看起来更壮实一些。
“勤谨,无论结果如何,你只要记得谁对你好、你该对谁好就行了。往事繁杂,追究起来也是一团乱麻,谁对谁错都不重要,关键是你完完整整地长大了,这就是事实。”蔺郇道。
宋威看向他,仿佛十二三岁的少年,有种想扑进兄长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
“陛下……”宋威偏开头拭了拭眼角,难受地道,“臣是长大成人了,可若臣的亲生母亲真的是小陈氏,臣于心不忍呐……陛下是没有瞧见她,她真的是一个很善良温柔的女人……”
铁汉柔情,宋威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伤宋夫人的心。如今宋夫人逝世已久,他便将这种情怀转移到了小陈氏的身上。
“朕会派太医为他诊治,你若心里难受便常去陪陪她。听说她时日无多了,无论你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若她认你,你尽的这份儿孝心日月可鉴,她就算最后走了也是笑着走的。”蔺郇抬手,掸了掸他肩上的皱褶,帮他整理了一番。
是啊,倘若他不是她的孩子又这样,这样一个善良温柔的女人若能因此含笑离开,他不也是功德一件吗?何况见了小陈氏以后他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过自己的日子吗?
宋威豁然开朗,含泪点了点头:“谢陛下指点,臣明白了!”
蔺郇微微一笑,收回手背在身后:“你我不论是不是真兄弟,朕待你都是如亲兄弟一般的。”
宋威心里如暖泉涌过,眼前拨云见月,柳暗花明,他退后一步,双膝叩地,郑重地给蔺郇磕了一个头:“臣不敢与陛下兄弟相称,但臣会永远效忠陛下,愿作陛下一辈子的卒子!”
蔺郇看着他,如此稚嫩又纯粹,像从未被泥沙裹挟过的河水,清澈透底。相比起来,他玩儿的这些帝王权术反而落了下乘了。
待宋威坦然离去,苏志喜从侧殿进来,见着蔺郇站在原处眺望殿外,神色颇为怅然。
“陛下。”
“你说,若太后知道朕玩一手会怎么做?”蔺郇笑着转身,眼底已经是对掌控大局十足的信心了。
苏志喜是从小跟着蔺郇的,是曾经为蔺郇挡过七八刀快要把命玩完的人,蔺郇对他自然信任有加。
恰好,他也是一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来蔺郇走的哪一步棋。
若太后她知道她们玩的这一手“狸猫充作太子”反而将宋威推了出去,让他对小陈氏生出了孺慕之心,反将小陈氏视作亲生母亲,这样的结局大约会让太后发狂吧。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如此了。
“那位小陈氏……”蔺郇低头沉吟了一番。他听宋威的口吻,这位小陈氏似乎也不是一般人。
苏志喜道:“奴才已经查清楚了,小陈氏的儿子被带走的时候与宋将军一般大,如此是真的以为宋将军是她的骨肉。”小陈氏多年未见爱子的心情是伪装不出来的,若她不是真有这一番经历自然也瞒不过宋威的眼睛。
蔺郇嘲讽一笑,转身朝宽椅走去,感叹道:“朕的母后啊,用心良苦,为了找这样的一家人都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功夫呢。”
既然是做戏,那便要做到十成相像才是。为避免走漏风声,太后与宋太傅两人寻摸多年,几番暗访才找到了与自身情况有几分契合的人家。而这其中最妙的是,这个人命不久矣,待她闭眼归西,纵然宋威将蔺郇取而代之,小陈氏也不会影响到冯太后的地位。
妙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啊,周末只存了一章的稿子,不够这周发,所以更新时间出现了动荡~
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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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格局
因着蔺郇的点拨, 近来宋威跑陈家跑得十分勤快。他向来是直爽的脾气, 从不作伪,众人见他这番做派也越发相信他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了。
冯太后为了让小儿子坐上皇位已经筹谋多年了, 如今见势头大好,完全朝着她与太傅设想的方向而去,自然是欢欣异常的。
“桑枝, 陛下近来翻谁的牌子比较多呢?”冯太后斜靠在榻上, 心情愉悦, 整个人都显得宽和不少。
桑枝正在一边焚香, 听到她的召唤,盖上香炉过来回话道:“虽新进宫的妃子不少, 但陛下似乎还是更疼惜文嫔娘娘一些。”
冯太后由衷地感叹一声:“陛下是念旧的人呐。文嫔跟随他多年,忠心不二,此番又因着哀家的缘故丢了孩子,实在可惜。”
“是啊, 文嫔娘娘的确不错。”桑枝附和道。
冯太后支起一只手肘,突然想到:“你说, 哀家出面抬一抬文嫔的位份如何?”
桑枝惊讶地看向她,太后一贯不喜欢陛下身旁的人, 从不主动给她们做脸,今天倒是稀奇了。
“自然是好的, 后宫嫔妃虽多,但位份高的却没几个。”桑枝道。
冯太后越想越可行,抬一抬文嫔, 一方面也算是给她示个好,让她不至于太怨怪她,另一方面也是做给众人看的,瞧一瞧,她也不是一个不记恩的人呐。再说,后宫许妃一家独大,始终掀不起什么风浪,要再找几个“角儿”凑凑热闹才行啊。
“如此,你就亲自去乾元宫一趟,将哀家的意思转告给陛下,看陛下是个什么说法。”冯太后越想越可行,便赶紧催促桑枝去办。
“是,奴婢这就去。”桑枝应道。
话传到蔺郇的耳朵里,他自然没有意见。
“还是母后思虑周全,朕忙于政务疏于对后宫的关心了。文嫔痛失孩子,的确该好好宽慰一番。”蔺郇提着笔沉吟了一番,“就许她妃位吧,朕再择一封号赐予她,也算是一番心意。”
桑枝笑着道:“陛下疼惜文嫔娘娘后宫皆知,封不封都知道文嫔娘娘是陛下心上的人儿。”
心上的人儿……
这倒是提醒蔺郇了。
“这样罢,既然要封就连带崔贵人一起封了,她脾气温顺,深得朕心,此番也将她抬为嫔,同样赐封号。”蔺郇道。
桑枝笑着点头,称颂陛下圣明。
蔺郇暗自呼了一口气,心想他算什么圣明,不过是怕远在皇庄的人多心罢了,这连封两个,她就知道这是权衡之术非他本意了。等等……蔺郇停下批阅奏章的笔,转而一想,他不一直想让她醋一醋吗?怎么机会到手了他还封死了呢?
大约真的喜欢一个人便是连让她吃醋的机会不给吧。他兀自笑了笑,低下头投入政务当中去了。
刘德江在一旁看得明白,心思百转千回,暗忖:这文嫔和崔贵人,陛下到底更钟意哪一个呢?
——
入夏了,玄宝种的粟米长势颇好,他每日放学都要去田间巡视一圈再回来。不仅如此,他还专门让红杏订了一本册子,上面是他写的粟米生长情况,入睡之前他都会写上几笔。
小小年纪便如此严谨,姚玉苏自愧不如。
“以往我还担心他成了纸上谈兵的人,如今看来这番顾虑可以打消了。”姚玉苏坐在花厅喝茶,偏头看向帘后写功课的小孩儿,如此说道。
“小主子做什么都认真,真的很像主子小的时候。”红枣道。
姚玉苏莞尔一笑:“他大约比我强。我是不服输的性子在作祟,但他好像就是天生喜欢这样专注地做事。”
玄宝可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他认起真来是什么也听不到的,只有眼前的笔墨。
红杏跨过门槛进来了,她道外面有旧人想见一见太夫人。
“旧人?”姚玉苏搁下茶杯挑眉。
红杏道:“她穿着披风戴着帷帽,模样看不清。”
“能这般打扮的旧人,似乎就牢里那位吧。”红枣反应快,一下子就想到了严氏,她转头看向姚玉苏道,“可她这么出来了呢,不是判的年后处斩吗?”
“请她进来一叙吧。”姚玉苏扬唇。上次见严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女人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如今果然验证了她的话。
红杏出去请人,红枣担忧地道:“她来准没什么好事儿,主子可要当心。”
“秋后的蚂蚱,说不定她是来求我的呢。”姚玉苏摆了摆衣袖,整理着装,面色一派淡定。
红枣自论没有主子这么好的定力,撤至一旁。
门外请见的人自然是严氏无疑了,她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儿从牢里逃了出来,而且也没听朝廷说牢里丢了什么犯人,想必有贵人相助。
她裹着披风帷帽进来,直到见了姚玉苏才甘心将这一身遮挡脱了去。
“你福大命大,这都不死,我到有些佩服了。”姚玉苏笑着说道。
严氏瞥了她一眼:“娘娘不死妾身怎敢先行一步,妾身还要伺候娘娘呢。”
两人针尖儿对麦芒,一来一回谁也没有输。
“红枣,泡盏碧螺春来,那是你严主子最爱的。”姚玉苏轻轻一笑,将胳膊搭在一旁的软枕上,姿态闲适。
严氏自然是没有她这般气定神闲的,她摆了摆手道:“谢了,茶喝不喝倒无所谓,我这里有一件事想请太夫人帮忙。”
姚玉苏笑着看向她,不言不语,意味不言而喻。
“我知道你是不会白白帮我一场的,但此事说来对你也有利,你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我这里有人会感激你的。”严氏道。
“说来听听。”姚玉苏并非将话说死,或者说,她大约已经猜到了严氏所为何来。
严氏正襟危坐,道:“宋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略知一二。”
严氏撇嘴,有些人就是这般虚伪,明明一切都了如指掌非要说什么“略知一二”,假得很。但她此番是求人来的,所以也不好跟姚玉苏闹得太过。
“宋太傅与冯太后明显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储君之位,却瞎扯了个什么高祖皇帝的私生子来,简直可笑。”严氏嘴角一勾,讽刺意味十足,“偏偏皇帝还无动于衷,都传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镇压一二,实在是窝囊。”
姚玉苏听得刺耳得很,道:“打住,说你自己的,别带上旁人。”
严氏道:“宋威铁定是冯太后与宋太傅的私生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众人不知道而已。”
“所以呢?”
“我这里有一位证人,她说的话可以帮陛下扭转乾坤,顺便收拾了他那个蛇蝎心肠的娘。”严氏笑了起来,笑容瘆人得慌。
姚玉苏挑了挑眉毛,毫不费力地就能猜到这位“证人”是谁。
“转来绕去,你便是想让我帮助宋夫人去作证?”
一语中的。
严氏仰头,如今她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整不死眼前这女人了,她的确有玲珑心思,毫无凭据也可以猜得这般准。
“你与陛下关系匪浅,这点忙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严氏笑着看向姚玉苏,话中有话。
姚玉苏怎会吃她这一套,她往后一靠,似笑非笑:“求人便要有求人的姿态。”
“这可是对你有利的事,你到底还想不想让玄宝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了?”严氏撇嘴,脸色不虞。纵然是到了这般天田地,她也不愿轻易开口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