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现在天下太平,可那并不代表着没有山贼匪寇,尤其是玉珺这样年轻美貌的小娘子走在外面,会打她主意生出坏心的人多了去了。
秦氏先是静默不动,然后突然跳了起来,嘴里念叨着:“进宫,去找皇后!”
姚江虽痛心却还未失去理智,他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道:“现在宫门已经下钥了,你何必去折腾个来回。”
“那就让他们开门!”秦氏回头,眼底血丝一片。
她挣扎着要往外走,姚江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往回拉:“夫人,你清醒一点!宫门已经锁了,你进不去的,咱们明日再去找皇后娘娘帮忙,你现在执意要去只会被禁军抓起来!”
“我不管!我不管!”秦氏似已疯魔,她掰着姚江的手指头,脸色发青,“她必须帮我把玉珺找回来,要不是她将玉珺撵出宫门,玉珺又怎么会想不开!”
姚江心底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妻子,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这样厌恶长女?
从前,她冷淡,他认为是性格原因。不抱长女,不接近她,甚至在她年幼的时候抛下她出门游玩,这些……他都陪她做过,并且没有认为不妥。可最近一段时日他才发现,她并不是完全冷淡的人,有了对比才显得这般触目惊心,她对着小女儿是慈母心肠,可对着长女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丝毫不顾及她的立场。
姚江这一惊,手上松了力气,秦氏趁机挣脱他往外跑去。
姚江顾不得再想下去,赶紧解决眼前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他转身拔腿追了上去。
秦氏跑出了二门,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两侧的侍卫站出来拦住。
“尔等焉敢!”她毕竟是姚府的大夫人,眉毛一竖,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这样的“威严”吓得了婢女,却吓不住府兵,因为他们只听从一个人的号令。
姚国公在她身后出现,冷着脸,双目燃起的怒火像是要焚烧整个姚府。
“把大夫人押回去。”
注意,他用的是“押”。靠她自己想明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只能动用武力。
两侧的府兵上来,一左一右地架起秦氏,丝毫没有迟疑。
这回秦氏没有挣扎,她也挣扎不了。只是经过姚国公身旁的时候,她稳住脚步站定了,嘴角浮着冷笑问他:“姚玉苏是你的孙女,玉珺就不是了吗?”
姚国公丝毫没有受到谴责而良心不安之类的情绪,他淡淡地回视她一眼,道:“姚玉珺是你的女儿,玉苏就不是了吗?
他们,各有立场。
秦氏被押下去关了起来,没有姚国公的命令谁也不敢放她出来。
以往一力维护秦氏的姚江这一次站得远远的,没有阻拦。
“明日一早,你随我进宫。”姚国公回房前朝他瞥去,不重不轻地道。
姚江点点头,他知道父亲不会坐视不管的,对玉珺他没有夫人对玉苏那般心狠。这样的念头一浮现,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心狠?
这一晚,姚家人都没有睡安生。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父子俩脸色凝重地赶往宫中,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今日休沐,无需早朝。蔺郇正抱着爱妻睡得正香,忽然察觉到怀里的人起了身。
“再睡一会儿,时辰还早呢。”他单手按住她的肩不让她起身,声音带着一股鼻音,难得的幼稚。
姚玉苏如今大着肚子睡不安生,好不容易躺在他怀里能睡个好觉却突然被红枣轻声唤醒,自然也很不快。她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道:“我去喝口水,你继续睡吧。”
他昨夜看奏折看到很晚,她并不想惊扰他。
蔺郇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然后翻过身继续睡了。
姚玉苏得以解脱,起身到外室穿衣。
“祖父和父亲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
“国公爷似乎是说二小姐离家出走了。”
姚玉苏穿衣裳的手一顿,惊讶地转头看红枣:“离家出走?”
正殿里,姚国公将昨天发生的事原封不动地讲给皇后听,自然,他掩去了秦氏拼命要进宫那一段儿。
姚玉苏双手按在扶手上,脸色同样不好看。
“她这是要毁了自己啊。”姚国公说完,摇头叹息。
良家女子,谁会做出离家出走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别说家里人会惊怒了,便是日后传出去,她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再想找个家世清白的夫婿,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留什么口信儿没有?”姚玉苏皱眉问道。
姚国公摇头:“不曾,若不是她贴身侍女道出了实情,我们竟不知她有这等胆量。”
姚玉珺这一步,势必要将家族声誉一起拖下水,皇后也不例外。
姚江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姚玉苏的眼神扫来,他也没有任何开口说话的意思。
“我会派人去找。”姚玉苏看向姚江,“父亲,你最了解玉珺,你将她会出现的地方拟个胆子给我,我派人沿线找去,一定将人带回来。”
姚江抬头,嘴角抿成了一条线,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姚国公以为他是在担心玉珺,哼了一声,道:“教出这样的女儿,简直是败坏姚家的门风。”
果然,姚江的脸色更难堪了。
“祖父。”姚玉苏喊了一声,以作提醒。
姚国公撇嘴,冷哼一声道:“难为你次次都要来收拾咱家烂摊子,既然话已经说清楚了我便不叨扰你了,你好生安胎,找人不是一时的事儿。”
说完,姚国公大步离去。
姚江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女儿,默不作声地准备跟上去。
“父亲。”姚玉苏在他身后喊住他。
“玉珺自小跟随你们在外游历,不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你且宽心,她定然能平安归来的。”她轻声道。
玉苏的安慰就像是火星落在了他的耳旁,灼热难耐。昨天难眠的一晚上他都在思索自己和夫人对长女的态度,以为是长女的冷漠让夫妻俩难以亲近,可想来想去却是他们先推开这孩子的。
他转过身去看她,什么话也没说,却是两行滚烫的泪先落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似姚江这般年纪的男人早已经历过生死和这世上大多的磨难,却仍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落泪。姚玉苏心惊,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玉苏,玉珺以后如何你莫要再操心了,她是她你是你,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他张开口,说了进殿以后的第一句话。
第96章 熙熙
都过了好几日,玉苏脑海里还回荡着姚江对她说的话。他像是一个沉睡多年的人好不容易清醒了一回, 又像是一个出走边城的浪子猛然朝家里写了一封家书, 突兀得不行。
自打记事起, 他便没有说过一句站在她的立场上思考的话,纵然偶尔的关心也显得刻意和疏离。在他的心里,秦氏永远是最重要的,女儿们都要往后靠靠。这一点, 很早以前姚玉苏就毫不费力地认清楚了。
如今他乍然冒出一句关心之语, 她竟然无法正视了。说到底, 她已经过了渴求父爱母爱的年纪了,他这一句关心之语落在她耳朵里除了惊奇之外再无其他想法。
值得庆幸的是, 秦氏始终没有到宫里来闹,这让她宽慰不少。
盛夏伊始,姚玉苏的肚子便有些沉甸甸地, 有心人看了之后都会想到这是要临产的肚子, 而不是皇帝对外宣称的七个月。可后宫早已被清理了一遍,兴风作浪之人死的死关的关, 谁还敢指责皇后的肚子和月份对不上?
恰巧此时前方战事迟滞不前, 小璃国虽自己不能抵抗大齐却结了不少的盟军,在大齐的驻防地周边以弧形的方式步步逼近。肖豫和宋威都是年轻的战将,聪敏有余狡诈不足,应对之时有些处于下风。
蔺郇的眉头这些日子都没有松下来, 一是担心皇后生产之事二是担心前线战况, 两件事盘旋在他的心头, 他一日比一日低气压。
这天夜里,他哄睡了玉苏之后又爬起身来看地图,手里拿着碳笔,勾勒着大军应该反攻的线路。
玉苏睡到一半儿就醒了,肚腹酸胀,有些想如厕的感觉。她撑手坐起来,见外间有点点余光漏了进来,便知道蔺郇是又睡不着了。
蔺郇正握着碳笔思索,冷不丁地瞥见身旁的影子,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凌厉。
“还不睡吗?”姚玉苏穿着宽袍走来,步伐缓慢。
一瞬间,他眼里的戒备退去,取而代之地是温情。他放下碳笔,道:“前方战事不顺,朕有些担心。”
玉苏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单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之姿:“年轻人都是在一次次战争中历练出来的,不一定每次都要你给他们规划好线路才能取胜。这两位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双剑合璧,一定可以破解困境的。”
蔺郇微微一笑,何其有幸,他找到了一位可以轻而易举就能化解他心中烦躁的妻子。
“朕只是担忧罢了,并不是不相信他二人。你说得对,经历都是累积起来的,若每次都安排好了才放他们去搏,未免失去了锻炼的意义。”蔺郇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握笔的手,擦完之后扔至一旁,道,“走吧,朕陪你睡。”
她点头一笑,主动将手伸过去。
烛火的余晖下,两道身影渐渐朝内室走去。
突然,其中一人停下了脚步,腰腹微微弯起。
“怎么了?”
“肚子……有些难受。”
方才只是酸胀,还能忍受。可走了两步之后突然觉得沉重的肚子在往下沉,像是要直接坠到地面去似的。
“可是要生了?”蔺郇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算算日子,应该还有十几日才生产,但太医也说了,不排除提前生产的可能。
姚玉苏低头,忽然觉得底下一湿,有水淌出。
夏日的衣衫轻薄,她这一低头看,蔺郇也随之看去,自然也发现了她下半身的裙子被浸湿了。
这是羊水破了!
“来人!”他大吼一声,震得窗棂都在颤动。
——
姚玉苏是第二次进产房了,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所以对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并不害怕。被放到偏殿的床上之后,她还能在镇定自若地指挥宫人们做准备事宜。
相反,即将为人父的蔺郇就不那么淡定了,他单膝跪在姚玉苏的床前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一眼也不敢错。
下腹有酸痛感一阵阵来袭,姚玉苏拽紧了床单,挤出一个笑容安慰蔺郇:“别怕,一回生二回熟,我没事的。”
蔺郇直勾勾地盯着她,左手握着她的手右手僵硬地给她擦汗,一来一回,仿佛除了这个就不会做别的了。
姚玉苏感觉到了下腹传来的痛感,知道快生了,于是问身旁的人:“你要不要先出去?”
蔺郇绷紧了下颌,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汗:“朕陪着你。”
这个时候就不要陪了啊!
姚玉苏拽紧床单,她不想让他亲眼看见从自己的下半身拉出一个孩子来,这样的场面太触目惊心了,以后他还怎么、还怎么……姚玉苏单手捂脸,觉得他根本就是在添乱。
“苏志喜。”她放下手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奴才在!”苏志喜颠颠地上前,靠在屏风后面,“皇后主子有何吩咐?”
“将陛下带出去。”
苏志喜以为自己听错了,伸长耳朵:“皇后主子有何吩咐?”
姚玉苏盯着眼前已经僵化的男人,咬牙:“把你家主子带出去,看好他不准让他进来!”
苏志喜腿一软,差点儿跪地。
“还不快滚进来。”皇后还在里面喊他。
苏志喜连趴带滚的进来,俯在蔺郇的脚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咱们出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儿啊?”
蔺郇一动不动,恍若未听到一般。
姚玉苏扶额:我生孩子怎么傻了的人是我丈夫呢?
“红杏红枣,拉他出去。”苏志喜不得用,姚玉苏只好安排自己的人。
蔺郇终于开口了,他道:“朕陪着你吧,朕不想你一个人在此害怕。”
焦皇后的死还是给他留下了阴影,血淋淋的一尸两命,就算不爱过也不会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眼前的女子是他毕生所爱,承载了他半条命,他怎么敢放她一个人来经受这些痛苦?
姚玉苏摇头,下半身的痛苦加剧,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稳住心神道:“出去吧,我需要你的时候就喊你,你就站在屏风后面等着,可好?”
她不想让他看见这般不得体的场面,她想留在他脑海里的模样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
她的面上克制着痛苦,额头上沁出了一大颗一大颗的汗珠,可纵然这般辛苦,她的语调依然保持着平稳,声线没有丝毫颤动。以此可见,她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最脆弱的那一面永远朝内。
蔺郇并不是第一天认识她,知道她着执拗的脾气,若他坚持待在这里,恐怕她就算是把嘴唇咬破了也不会喊出一声痛来。
“好,朕在外面等着你。”他提起跪麻的膝盖,微微弯腰,毫不嫌弃地在她满是汗水的额上印上一吻,“等你们俩。”
见顽石化开,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苏志喜看准时机上前,半请半推地将蔺郇给弄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没了蔺郇在这里碍事儿,产婆和宫人们也能施展开来。
姚玉苏虽生过一次孩子了,但那毕竟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记忆淡去,疼痛却排山倒海的袭来。
“啊……”她忍不住哼了一声,从喉咙里溢出来一丝痛苦。
屏风后面,有人悄悄捏紧了拳头。
“皇后娘娘,注意呼吸,千万不能乱了呼吸。”
“主子,吸气,呼……”
屋内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不久之后,这间房子里会诞生大齐第一位皇子或公主,无论是哪一个,都意义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