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长:“来,先走一圈。”
秦则初端起酒杯,和老校长一起,在秦川的杯子上轻轻碰了碰,然后一口闷完,沉默着剥毛豆。
“你今天跟我说,你跑了的这些天都去找秦川了?这么说,秦川是不是还活着?”老校长声带有点颤动。
“没有。”秦则初剥了几颗毛豆,仰头全塞进嘴巴里,“确定死了。”
老校长缓了两分钟,又给自己满上酒:“怎么死的?”
秦则初沉默。
老校长:“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秦则初继续沉默。
老校长连灌了两杯酒。
秦则初把嘴里的毛豆全咽进去,说:“没做什么,就养着我呗。”
老校长嘴唇翕动,抬起的手因情绪失控颤抖着,他指着秦则初瞪了半天,最后索性向后仰躺在躺椅上,阖上眼。
眼不见心不烦。
秦则初又吃了两粒花生米,端起秦川那杯酒,自己喝了,然后站起来:“章爷爷,你早点睡,我回去了。”
“你给我站住!”老校长突然睁开眼,缓了半天气,“我相信秦川,他不会做坏事。他就是,太优秀了。”
秦则初背对着他站定,喉咙发干。
老校长叹了口气:“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我知道秦川是个怎样的孩子。”
“但是你——”老校长语气凝重,“你敢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很满意?”
秦则初开口:“我挺满意的。”
“满意个屁!秦川如果还活着,会希望看见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
秦则初:“他不是没活着嘛。”
“混账!”老校长抓起一把花生米砸他背上,“混账东西!”
“如果你不是秦川的儿子,我才懒得管你。”老校长声音逐渐颓势,“前几天,我去了趟你在海城的学校,你们班主任评价你,说了一车的坏话,但是最后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我跟他说,那是他没见过秦川。他不服,开始给我讲你的各种‘光荣事迹’,我听了后觉得,你确实很优秀,但因为我对秦川有私心,勉强承认你和秦川一样优秀。”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每天半死不活,不阴不阳,平淡无奇。简直侮辱优秀,侮辱秦川!听三中物理老师说,你周考试卷故意考了个平均分?挺能啊你。”
“你是不是憋着劲想给秦川‘报仇’?报自个身上来了吧。你现在告诉我,秦川临死前让你给他报仇了?如果他有说这句话,或者有任何一个字透露出这个意思,从此以后我不再废半句口舌。”
“你说啊!”
秦则初握紧拳头,死抿着唇。
“你自己刚说了,这些年来,秦川没做什么,就养你了。我想他一定不图你报答,他想让你怎样活着,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其实你怎样活都和我无关,我跟你说这么多,是烦请你不要侮辱秦川。”
“糟蹋优秀,甘为平庸,就是在侮辱秦川。”
老校长最后踩了一脚自己孙子:“如果你是章宁,我绝不会跟你说这些。你不是一般人,我相信你自己能悟出这些话的含义。”
秦则初从老校长家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到了哪里,意识回来时,抬头看见一个荒废了的篮球场。
破败,在黑夜里沉寂。
秦则初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被雨水冲刷的篮球场,想起秦川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秦川说,儿子,我最喜欢看你打篮球了。
“秦川,我草你大爷!看老子打篮球,做梦吧你!”秦则初捡起一块碎石头砸到篮球框里,“秦川,你是天下第一号大傻逼!大!傻!逼!日你大爷!”
喉咙喊哑。
哽咽声随着篮球框的沉闷声被雨冲散。
秦则初在篮球场前坐了一夜,天亮时打车回到宣坊街。冲澡换衣服,拎着书包骑上单车如常去学校。
昏沉了两节课,他自己都没想到,大课间时,他居然还能跑过去撩骚许央。
最后骚到自己,捡了个‘秦兽’的别名。
秦则初趴在桌上嘟囔:“我好像要暴露本性了。”
同桌扶住框架眼镜,全身毛孔进入戒备状态。
大佬是不是要开始揍人了?
同桌老杜,期中考试全班倒数第二。他自己坚称是发挥失常,只不过是这学期以来,每次考试都发挥失常,而已。
老杜高度近视,戴着厚厚的镜片。无时无刻不在刷题。
秦则初侧脸枕在课本上,掀起眼皮看老杜:“你眼镜借我戴戴。”
老杜心肝颤了颤,摘下来眼镜递给秦则初。
看着他把眼睛戴上去,老杜弱弱地问:“你也近视了?但是我这个度数很高,你戴上可能会晕。”
秦则初坐直,随手拿本书翻了几页:“要的就是晕。”
一分钟后。
他拽下眼镜,哐咚一头栽在课桌上:“我睡了,别叫我。”
头两节课,脑袋昏沉,但就是睡不着。现在被高度近视镜这么一晃,头晕目眩,栽在课桌上起不来。不到两分钟,直接进入睡眠。
老杜:“……”
戴上眼镜,继续刷题。
秦则初一觉睡到上午放学,豁开眼皮:“操。”
马尚飞坐在老杜的座位上,一直撑着脑袋瞪眼看着他,在等他醒。
“爸爸,你醒了?”马尚飞谄媚地递过来一瓶脉动,“口渴吗?脉动一下。”
秦则初趴着不动,又闭上眼。
马尚飞把脉动放在桌上,伸手搭在他肩上:“睡累了吧,我来给你揉揉肩。”
秦则初享受了十分钟的人工按摩,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奏吧。”
“好的爸爸。”马尚飞酝酿了会儿情绪,“我找不到东哥。”
马尚飞:“其实也不是找不到,我知道他就在家里。但他一直不接我电话,也不见我。我担心他出事。”
秦则初:“所以?”
马尚飞:“东哥家里的事情你也知道吧,我觉得他可能听你的,要不你劝劝他?”
秦则初:“不劝。”
马尚飞:“东哥上次考试没考好,又被取消了一个挺重要的竞赛。如果他家里不出这些破事,他保送复旦垫底,直冲清华。如果他再这么废下去,别说保送了,可能连个普通二本都上不了。”
秦则初:“关我屁事。我又不是他爹。”
好像有点不对,记得霍向东要砍他老子时,他冲过去指着霍向东说,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他儿子。
操。
秦则初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正好看见张斌走出教室。他往后瞄了眼,许央座位空着,应该是去吃午饭了。
“我问你个事。”秦则初胳膊搭在马尚飞肩膀上,“你让我满意了,我就去找你的东哥。”
马尚飞:“什么事?尽管问。”
秦则初:“听说,我不在的时候,有人说我闲话,许央为我战斗来着。”
马尚飞呆呆的:“有……吗?”
秦则初拿起脉动,拧开灌了口,慢吞吞说:“把‘吗’去掉,想好再说。”
马尚飞扭头,死盯着许央的座位看了两分钟,猛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就是你走到校门口又回去那天……”
十分钟后。
秦则初后腰靠在课桌上,一脸满意。他拿起手机:“你把舞骚的号推给我。”
马尚飞一股脑把霍向东所有的联系方式都给了秦则初。秦则初把电话号码存在通讯录,登陆QQ微信,扫码加号。
[大儿子]的头像在消息栏闪个不停,他戳进去。吐出来一篇八百字的小作文。
秦则初没耐心看,一拉到底。
【我觉得,如果川哥在天上看着,他还是喜欢以前那个你。】
【确切地说,是原本的你。真挚热烈张狂吊。】
【你现在,太能装了。】
秦则初眸光冰冷地快速往上翻,看到他昨夜三点给武子期发了条消息,问武子期,如果真有鬼神,秦川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会喜欢怎样的他。
完全不记得发过这条信息,也想不起发这条信息时的心情。
马尚飞:“加上了吗?”
秦则初退出[大儿子]的聊天框,霍向东还没有通过好友申请,但能看到他的个性签名:【快来个人哄我。】
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骚味。
秦则初又申请加了次好友,备注写:【爸爸来哄你了。】
这次霍向东通过了申请,并主动聊天:【你是GG还是MM?】
秦则初:【我是你爸爸。】
第24二章合一
秦则初继续:【三儿砸。】
发送。这句话前面出现个红色!
对话框弹出:【对方拒绝接受你的消息, 请验证好友后重新发送。】
“操?”秦则初手心转着手机站起来, “先去吃饭。”
马尚飞屁颠颠:“我请你去外面一家饭店吃, 那家的红烧狮子头超好吃。”
饭后。
马尚飞给养乐多的瓶子灌了些热水, 和秦则初一起去医务室“看病”批假条。
医务室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女校医。
马尚飞戏精附体,哎哟哟个不停:“小姐姐, 我难受,我头疼。我觉得我就是热锅里的煎饼, 反正都烫。”
校医瞥他一眼, 拿给他一根水银体温计:“先量量。”
马尚飞接过来, 给秦则初使眼色。
秦则初上前一步, 挡住马尚飞:“我也不舒服。”
马尚飞赶紧把体温计插.进养乐多瓶子里,然后拿着瓶子往腋下塞。刚塞到腋下,听到嘭一声炸裂的声音。温度计遇热炸了。
马尚飞嗷嗷叫着跳起来:“操操操,我胳膊是不是要被炸飞了!”
校医:“……”
秦则初:“……”
校医一脸冷漠:“班级,学号。”
马尚飞滋哇乱叫着说他胳膊炸了,非要检查胳肢窝。
“你们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 校服是高二的吧。”校医说着抓起桌上的电话, “你们年级主任来了,看你们说不说。”
马尚飞哧溜跑出医务室。
秦则初坐在椅子上, 淡定地从腋下拿出体温计, 举到眼前看了看:“医生, 我38.5度。”
校医放下电话走过来,接过来体温计看了看,确实是38.5度没错。
她看着秦则初, 有点不信:“你再量一遍。”
这次换电子体温计,测口腔温度,甚至比刚才还要高。
校医皱眉:“多长时间了?你这算是高烧了。”
秦则初嘴唇有点干:“一天了吧。你给我开个退烧药就行。”
校医:“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只吃退烧药不行。”
最后,秦则初谨遵医嘱,顺利拿了假条和退烧药。
骑车出了校门,接到马尚飞的电话,问他在哪。
秦则初:“我拿到了假条,下午不回去上课。”
“!!!”马尚飞震惊,“你把校医打晕了?!!”
“屁。”秦则初慢悠悠地,“爸爸刷脸。”
马尚飞:“……”
秦则初:“没事挂了,我要回家睡觉。”
马尚飞:“别别,我把东哥的地址给你。”
秦则初直接回了宣坊街,吃了退烧药睡下。
离开滨城的这些天,他作息颠倒,三餐不定,憋着一口气硬撑到现在。昨晚一夜没睡,又淋了雨,终于倒下。
一觉醒来,身上黏湿,凉津津的。衣服和毛毯被汗浸透。
他掀开毛毯坐起来,看了眼桌上的闹钟,这会才三点半。
算下来才睡了一个小时。
他梦见了秦川。
刚醒来时觉得梦境非常清晰,现在坐起来想仔细回忆,却记不太起来。隐约几个模糊的片段闪过,拼凑不成连贯的剧情。
都是些小时候的事。
秦则初两脚踩地坐在床尾,胳膊肘支在膝盖上,默默抽了一根烟。待烟抽完,才后知后觉嗓子非常疼,口渴的厉害。
他把烟头摁灭弹进垃圾桶里,站起来,灌了瓶矿泉水,边脱裤子边翻出来一根体温计。38.1度,降下来了一些。
脱光冲了个澡。
不知是因为把身上的黏湿洗干净的原因,还是因为高烧退了些,他觉得浑身轻松。
甚至有点想出去浪。
手机里一堆消息。
马尚飞发过来的霍向东家的地址。海城同学的问候。还有武子期的长篇大论小作文。
武子期最后说:【爸爸,看在川哥这么吊的份上,你就放过川哥吧。】
以往每每提到秦川,秦则初总是先沉默,继而胸腔被酸涩涨满,漫到喉管,顶得他说不出话。
但是现在,他看着这句话,想也没想,直接发过去一条语音:“沙雕的雕吧。”
[大儿子]秒回一条文字信息:【不许你诋毁我的偶像!!!】
秦则初:“我不是你偶像?”
[大儿子]:【你是我爸爸。】
[大儿子]:【反正川哥是银河系最吊最牛逼最伟大的男人!不接受反驳!】
[大儿子]:【爸爸,这个点你不上课?】
秦则初走下阁楼:“去哄我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