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眼睛瞪得比舅舅还大。
“那你自己回想下,你说和同学一起去培训学校实习了,去了以后就没和家视频过,每次打电话就跟地下党街头一样还搞个固定时间,平时还不准我们打你电话,一问你在哪儿就含糊其辞,问你干什么就说在教小孩子们读书,问你教什么你说什么都教……”
苏丽的舅舅用手指狠狠一戳她的额头。
“你自己想想,像不像落到传/销/组织了?哪个正经学校一个老师什么都教的?!”
“难怪我们和家里人视频的时候,都找不到你,不是拉肚子,就是在备课。”
秦朗恍然大悟。
“原来你一直瞒着家里人!”
“他们肯定不同意我支教啦,可是我的同学们实习都选择去支教了……”
苏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在多方面共同努力下,所有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话,而不是一张口就是怒气满满的训斥。
其实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
苏丽当初和同学们一起去了个正规的支教团体报了名,就是杜若大学所在那个城市的,报完当天就接到电话说她被选上了,叫她回家准备,可这一回家,探探这个口风,聊聊那个想法,都表现出不同意女孩子“下乡”的意思,苏丽左思右想,就想着先隐瞒过去。
她大学本来就不是在本地上的,恰好大四又到了实习期,苏丽就和家里人说她要和同学们一起去个“培训机构”当老师实习,有三四个同伴,去的也是正规学校,报的地址是支教点支持的另外一座城镇里的学校名称。
家里人一开始没怀疑,毕竟苏丽一路上都有打电话回家,还拍照片什么的,可到了红星小学后,村里信号太差,苏丽就和家里断了一阵子联系,家里人怎么打电话都接不通。
就在他们以为苏丽出事了时,秦朗加上了增幅器,联络又畅通起来了,苏丽家人才松了口气,但也因此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再过去一两个月,家里人感觉到越来越不对,每次给苏丽弹视频都被关掉不说,她还不准他们经常打电话过去,说这个“培训学校”有规定,上课时候不能开手机,晚上睡觉打电话怕影响到一个宿舍的人睡觉。
非但如此,原本每年十一都一定回家的苏丽这个国庆没有回去,元旦也没有回家,家里人终于按捺不住,跑去她之前说过的那个“培训学校”去找了。
这么一找,家里人终于慌了,那个学校是个培训聋哑残障儿童的公益学校,根本就不会招什么“培训老师”,里面的老师都是受过训练会手语的特殊教师!
这下子,苏丽的家人终于坐不住了,召集家里所有人开了个家庭会议,分析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后,大部分人都做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苏丽应该是被同学骗去什么传/销组/织被控制住了,为了防止别人发现,只给定时打电话,平时手机掌握在这些传/销/组织手里,看起来通话顺畅,但是你绝对找不到人!
再一细想,处处都透露着诡异,但往传/销上一靠,就很正常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家里人商量出来的对策是先不要打草惊蛇,毕竟电话里听人精神还好,也不像是有伤或者受罪的样子,最多是被控制了人身自由,家里走关系报警的,去学校找当初和苏丽一起“培训”的同学的,苏丽的妈妈心里最着急,却为了瞒住家里老人怕他们担心,不得不留在家里做安抚工作。
苏丽的爸爸则是趁着苏丽打电话回家时各种旁敲侧击,引导着女儿说出暗语或者一些提示去找她,结果也不知道是女儿太笨还是敌人太警觉,硬是没听出什么“提示”来!
派出所那边听说可能有女大学生身陷传/销/组/织也十分重视,在经过彻底调查后,确定苏丽最后一次用身份证购买车票,是到了N省的某个镇子里,应当是往更偏僻的地方去了。
听到这个结论时,苏丽爸爸当即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的女儿莫不是没给骗进传/销/组/织,而是被拐卖到大山里给人当媳妇去了!
那段时间,苏家简直是愁云惨雾,谈起来全是不堪回首。
他们一下子怕他们找女儿的行为暴露害的对方“撕票”让女儿出事,一方面又觉得好好一个女孩子家落在穷乡恶水的地方不死也要掉层皮。
对外,为了保护女儿的名声,苏家上下把事情瞒的死死的;
对内,为了照顾家里老人的身体情况一句话都不能透露,表面上还要欢声笑语,装成没事一样,其实背后也不知道抹了多少次眼泪,苏丽妈妈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每天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苏丽根本没想过自己“头脑一热”的选择会让整个家庭变成这样,苏丽的舅舅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她的表情也从不服气到惊讶,再从惊讶到内疚不安。
最后说到家里以为她被拐到大山里的时,苏爸爸大概是想到那时的担惊受怕,不停地取下眼镜擦眼泪,苏丽也跟着掉眼泪。
“我们家几代单传,到我这就生了个女儿,但是家里没有一个不开心的,全家都如珠如宝地宠着她,才把她养成个没心没肺的缺心眼。我从来没觉得生个儿子没什么不好的,直到出了这件事,我真后悔生了个女儿……”
苏丽的爸爸手握着眼镜腿儿,哽咽着说。
苏丽脸色一白。
“如果生的是儿子,最多是被人打的缺胳膊断腿,男孩子力气大还能反抗几下,保护好自己;可要是个女儿,都不知道要被别人怎么糟蹋,遇到多少可怕的事儿,男女天生体力就有差距,反抗可能遇到的伤害更大,我们却连想保护她都找不到人,只要这么一想,根本是生不如死……”
一想到这段时间担的惊受的怕,苏丽的爸爸手还在抖。
听到这个时候父母还在自责没办法保护她,苏丽终于没忍住,跪伏在爸爸的膝盖上大声地哭了出来。
“爸,妈,我对不起你们!”
第74章 愧疚VS回头
好在苏家的担惊受怕没有经历太长时间,通过派出所的走访和调查,发现当初和苏丽一起去“培训”的同学们都选择的是“支教”,再通过电话和名称,在同一个支教点找到了苏丽的“支教信息”,得知苏丽是去下乡“支教”了,而不是被拐卖的结果。
得知结果的当天,每个苏家人都有一种“如临大赦”之感,在得到支教点联系人的电话和苏丽支教的地点后,家里人一刻都不敢耽误,立刻让苏丽爸爸和苏丽的小舅去N省带回孩子。
在来的路上,苏丽的小舅上网查了下这个“红星小学”,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小学居然在网上挺出名,但是出的名却不是“太好”。
两个一把年纪的长辈看着网上什么“偷窥”,什么“被群殴”,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评论,简直是心惊肉跳,再一看出事的女教师是个什么网红主播而不是自家女儿,心里总算是定了定,可“主播”这种职业在上了年纪的人眼里有个搔头弄姿出卖色相的刻版印象,一想到女儿要和这样的女老师共事,他们心里又提了起来。
就为这个,苏丽的父亲和舅舅这两个中年男人在火车上头抵着头看黛文婷的直播间还被别人当成“为老不尊”,差点连最后一点脸皮都没留下。
兜了一肚子的担心、一肚子的惊慌,在终于看到全须全尾的女儿那一刻终于一颗大石落地,尤其指引他们进来的秦朗长得和善又体贴,一看就是会照顾人的类型,也让苏家长辈们放心了不少。
可安心过后,再看到女儿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还在没心没肺地给孩子们上课时,再想到这段时间里家里的兵荒马乱,苏爸爸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女儿拖出来打一顿,让她涨涨教训才好。
从这点可以看出,苏丽看到自己不开心而孩子们开心就让他们考试的心态,和自己的亲爹同出一脉。
如今,眼见着苏丽父女两抱着哭作一团,屋子里其他几个老师都很局促,尤其是张校长。
他刚才能站在道德的立场上把苏丽的父亲架的高高的,可现在知道了他们一家在苏丽教书期间经历了什么时,却没办法再用这种办法糊弄、安慰别人。
不管怎么都不能掩饰一个事实,那就是“红星小学”里的岁月静好、师生融洽,是用苏家一家人的担惊受怕、战战兢兢换来的,他作为“红星小学”的既得利益者,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同样的立场,也处在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和苏丽共事了一段时间的老师身上。
苏家一家本来就疼孩子,哪怕苏丽隐瞒事实惹出这么大祸,也没真的上手去打她,苏爸爸光顾着心疼女儿,苏丽的舅舅则从杜若和秦朗那边打探消息,想知道自家外甥女在这边过的好不好。
大概是苏丽被爸爸叫走的时候样子太可怕,期间还有好几个胆大的孩子(比如张小虎),借着各种由头来办公室打探消息,都被杜若给打发走了。
“好了,我们出去一下,给苏丽他们一个私人空间吧。”
秦朗看这一家三口还有的话聊,他们杵在在这里也不合适,示意他们应该离开一下。
等他们出了门,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按照今天原本的安排,已经将这个学期期末考试的事情向孩子们通知到了,时间定在了两天后,全校八十几个学生,三门主课加一门体育课,由三个老师监考加改卷子,本来是够的。
而现在,却不知……
就在他们担忧间,却听得身后的教师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厉喝。
“不行,你必须给我马上回家!”
秦朗和杜若对视一眼,眼中均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哎,这事闹的……”
张校长焦躁地搓着手掌,“这可怎么办!”
对于“红星小学”来说,这一个月简直是多事之秋,先是黛文婷老师为了更好的前途选择了回到城里,然后江昭辉出于责任和安全必须要将她送回家,再后来秦朗因为“自助餐”找到了自家餐饮改革的方向也得回城发展,这一学期还没结束,就先离开了三个老师。
原本张校长觉得,就算其他人全走了,热心肠的苏丽老师也是不会走的,然而现实又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苏丽老师不是不会走,她根本就是不该来!
“我看苏丽家的人挺讲究的,这里水不太好,苏丽的舅舅连杯子都不碰一下,由此能看出苏丽家庭条件不错。这里条件这么艰苦,他们让苏丽留下来的可能怕是不大。”
秦朗基于他观察到的事实,不得不泼了大家一盆凉水。
事实上,老师办公室里,苏丽的家人确实正在劝苏丽回家。
“你必须马上跟我回去,没有什么结束这个学期的事儿!”
苏爸爸是黑脸那个,恨不得当场拉着女儿就走了,“等你学期结束都快过年了,往年都是我和你舅舅开车接你回家,你根本没见过什么叫‘返乡潮’,那时候人又多又杂,东西被偷了都是好的,遇上什么抢劫的、拐卖的,你哭都来不及!”
“不会的,我和杜若说好了一起……”
“两个女孩子,那就是一起给人送菜!”
苏爸爸想都不想地拒绝了,“如果这里真那么安全,为什么你说的那个男老师要把主播老师送回家为止?我看你脑子就是糊涂的!”
在这个节骨眼,苏丽实在没胆子和他爸顶嘴,只是满脸写着不情愿。
“苏苏,知道你顾念孩子们,可你能不能也顾念顾念你妈妈?”
苏丽的舅舅知道苏丽吃软不吃硬,在一旁唱着白脸:“你妈妈一直觉得你是出事了,哪怕后来警察说明了大概率你只是瞒着家里来支教了,她还觉得我们是在演戏骗她,我看得出她虽然表面上好像安了心,其实一点儿都不信……”
果然,苏丽的神色一下子就犹豫了起来。
苏家舅舅见外甥女意志有所动摇,又说:“你要一直不回家,你妈就一天不能安心睡觉。她也快六十岁的人了,要是为你担心到有什么好歹,你良心受得住吗?你能保证以后不后悔吗?”
“就是这样,还有你爷爷奶奶,虽说我们一直瞒着他们,但是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们要一点都没感觉到那根本是不现实的!现在不过是在掩耳盗铃,你怕我担心,我怕你担心而已!”
这段时间,苏爸爸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他也五十多岁的人了,自己是独生子,上有老下有小的,一边拖着一大把年纪为女儿奔走,一边还要担心家里老人知道了受不住,家里妻子也要依靠他,要不是还有妻子娘家可以商量下,就这件事带来的压力就足够击倒他。
父亲严厉的要求,加上舅舅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到了所有人再碰面时,苏丽会艰难地做出近期就走的决定,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孩子做事没经过考虑,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替她在这里给你们道歉。”
苏丽的舅舅带着江浙一带温软的口音,和声细语地替苏家父女交涉着,“但是眼下这个情况,苏丽肯定是没办法继续教书了,她得跟我们一起回去。”
一旁坐着的苏丽羞愧地抬不起头来,连耳后根都是红的。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张校长也说不上自己心里到底是苦涩还是释然,只好一边搓着手干笑,一边无力地说着“我理解,我能理解”。
这似乎是他最近一段时间对老师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
“不过,苏丽说最近已经是期末了,两天后就是期末考试,她想待到孩子们考完试、改完答案再走,我和苏丽的爸爸商量了下,决定还是尊重孩子的决定,就等个两三天再走。”
大概是觉得张校长和另外两个老师都是“老实人”,苏丽的舅舅表现的也很通情达理,没说马上就走。
“只是这几天可能就要麻烦学校几天,给我们安排个住处,能遮风挡雨就好。吃饭我们也会支付餐费的。”
“哪里要什么餐费,只要两位不嫌弃,跟着老师们一起吃就好了,我们做大锅饭都是做惯了的。”
张校长哪里敢接“收钱”的话,“住也不用担心,有个老师刚走,宿舍空了一张床,厨房里还有一张行军床,在男老师的宿舍里支几天,克服下就好。”
苏丽在家里长辈没来之前,虽然称不上多么有主见,却也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可在家里人找上门后根本就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光内疚和自责就已经压垮了她,就在三言两语间,两个家人就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连一句抗辩的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