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投入倒也不知蒋氏两人何时出现在他身旁。徐策是个实在人,自知高攀不了,平时也殊少与出身世家的同窗来往。
待听得他俩的侮辱之语,只觉莫名被人寻衅。他心中虽忐忑不已,却也捏紧拳头反驳他们,“我们既为同窗,还请二位放尊重些!”
“你们要练习,好生与我说便是了,何必用词难堪羞辱于我?”
“哟!”蒋祺宇奇道,“你还跟我们谈尊重呢!”他掰着徐策的脸让他看四周,“睁大你的狗眼瞧瞧,在场之人谁不比你高贵?!贱民还肖想得到尊重,你配吗?”
徐策脸涨得通红,因头一回遇到对方咄咄逼人地找他麻烦,心里没个章法,唯一想到的就是去把学政找来为他主持公道。
他愤恨地瞪了蒋氏兄弟一眼,放下弓箭就要跑。可步子刚迈出一步,就被蒋祺芳捉回来,“还想跑,想去搬救兵?”
蒋祺宇一脚踹在徐策的膝窝上,徐策没个防备,“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
徐策从开蒙以来饱读圣贤之书,上跪天地君王,下跪父母长辈的观念在他脑子里根深蒂固,加之大周又优容文官,以致于文人骨子里的气节不容许他们自身被轻易折辱。
徐策跪地之后想要站起来,却又被眼疾手快的蒋祺芳一把摁住,“胆子不小,竟敢忤逆我兄弟二人,今日不给你点教训,怕你自己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徐策挣扎着要站起来,可他力气再大,毕竟是个半大的少年又如何敌得过两人之力,一时挣脱不得,急红了眼不说,屈辱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
“这么过分…”裴知月低声道,她扯扯裴知行的袖子,“姓蒋的太过可恶,难不成我们也要冷眼旁观这愣头子被欺辱?”
“阿姐,你安分点,且看他们接下来会如何。”裴知行道。
蒋祺芳和蒋祺宇在世家中早有浑名,地位不及他们的不敢出生,小娘子们也不会与这等污糟之人来往怕辱没了名声。
他们恼得阵势不小,扰得叶微雨都难以静心,射出两箭都未在靶上。她收起弓箭,回头看一眼仍嚣张不已的蒋氏兄弟,走回歇息处,对其他几人道,“我想了个法子。”
傅明砚在旁观察良久,正巧也开口,“我眼下有一法子,或许可惜试试。”
他俩异口同声,叶微雨示意他先。
傅明砚不拘小节便未推辞,而是将卫褚也招过来几人一同商量了对策。
叶微雨听完笑道,“倒也与我所想的不谋而合。”
蒋氏兄弟与旁边看好戏的狐朋狗友对视一眼,他二人便志得意满地拖着徐策离开,余下几人跟上。
在徐策满心悲凉之际,三道箭影闪过,正中蒋祺宇他们身前的地面上,堪堪定在他们的脚尖处,列成一排挡住了去路。
蒋祺宇瞠目怒道,“谁?!”吼完便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只见三个眉目飞扬的少年一脸焉儿坏忍笑齐声道,“哎呀,对不住,箭射/偏了…”
裴知行还幸灾乐祸地补上一句,“可有吓湿裤子?”
前次当着桓允的面尿/湿/亵裤,是蒋氏兄弟心里无论如何都越不过的一道耻辱,而今又被人大庭广众下拿来耻笑,他俩登时怒火中烧,扔下徐策就火气冲天向他们奔来。
本欲寻裴知行说个明白,却未近身就被傅明砚等人以弓抵住身子不让他再向前。
蒋祺宇见沈兰庭也混在他们当中,便转了刀头对向沈兰庭,“你这狗命如今得了九皇子的庇护,以为就可以摆脱我们了?!”
第53章
蒋祺宇和蒋祺芳近来屡屡触了桓允的霉头被其教训,他二人全赖是沈兰庭之故。他们觉着若不是这起子人存在,家族便不会蒙羞,更不会被嘉元帝嫌恶,而今兄弟俩更不会得罪桓允得罪得狠了,还险些被逐出太学。
方才司业将他二人唤去,就是因着前两日桓允要将他们退学一事。嘉元帝虽金口玉言言明兄弟俩无须被逐,可到底他们有错在先,不友爱同窗甚至对皇室不敬,因而必须做出处罚以示惩戒。
经太学的学官们商量,最终决定让他二人闲时便到宿舍做洒扫,每日经检查合格后才算过关,为期三月。
有嘉元帝的旨意在前,蒋祺宇二人绕是想反抗却也不能,只因家中能为他们做主的祖母自前次进宫不仅讨说法失利,反而还被气出病来,至今仍在榻上躺着,以致于他们心中窝火却不能对学官们撒气,就找了老实巴交的徐策来泄愤。
可偏偏便是欺负旁人,卫褚这伙子人都不让他俩如意!
思及此,蒋祺芳和蒋祺宇使了吃奶的劲儿想要挣脱卫褚和傅明砚的束缚却是无济于事,他们心有不甘只得破口大骂,“一群谄媚邀宠的卑鄙无耻小人!有本事别拦我!咱们拳头见真章!”
卫褚呵道,“到底谁是小人,你们一行五个,欺负徐策一个,胜之不武便罢了,还是有意寻衅,怎么?莫不是又想被收拾不成?”
“卫褚!小人得志的玩意儿?你瞧好了,迟早有一天你犯到我头上!”蒋祺宇愤愤道。
傅明砚挑眉,淡声对蒋氏兄弟劝慰道,“你们何必气急败坏,若是闹得太难堪,最终吃亏的还是你们。”
“看你们不甚服气,我这里有一法子,咱们公平比试如何?输者日后就绕着赢家走,若是避无可避地碰着了,作为赢家的一方可提出一个要求,输者不可拒绝,且必须做到。”
“你二人意下如何?”
对连日来憋闷了一肚子窝囊气的蒋氏兄弟而言,这提议极具诱惑。
蒋祺芳比之蒋祺宇的脑子要活转得多,他蹙眉盯着傅明砚半晌,冷哼狐疑道,“比试什么?倘若出对你们有利的题目,那便作罢。”
傅明砚勾唇笑,“依你二人的实力做决定,既你们文斗不行那便武斗。”
“你说什么?!”蒋祺宇对傅明砚横眉,狠瞪着眼睛,“你这商户之子也敢取笑我们?!”
虽说傅明砚的父亲是富甲一方的巨贾,还坐拥汴梁最大的酒楼。加之朝廷近年来扶持商业,寄予商人诸多便利,但到底在是世家贵族眼中还是汲汲营营的势利之人,而轻易不被看起。
官宦子弟之间相争也便罢了,如今连傅明砚这起子人都小瞧他,蒋祺宇越想越生气,说着举了拳头就要动手,却被卫褚拦住。
他道,“既然你最爱打打杀杀的,那便比试射箭罢。”
蒋氏兄弟的祖父老成安伯生前夙愿便是子孙能继承其衣钵,成年后投笔从戎,保家卫国。可成安伯老夫人则认为从军是武夫之举,且她又只得一个儿子,便保其未能遂老成安伯的愿。
老成安伯此后便将希望寄托在两个孙儿身上,可成安伯老夫人仍然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只道让他二人学些拳脚功夫强身。
是以,蒋氏兄弟的骑射在老成安伯的亲自教导下,也算是他俩唯一拿得出手的长处了。
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很快就拉开架势准备大比一场。
傅明砚几人商量片刻,邀了叶微雨做裁判。
她先讲明比试规则,“每队各三人参与比试,分三轮进行。每一轮各派一名队员,各自射出十箭。最终以三轮射中红心的次数多少来判定胜者。”
蒋祺宇和蒋祺芳只有两人,他那群酒肉朋友里能与卫褚他们一决上下的人却是没有的,因而他俩便威逼利诱了斋舍里另一个看上去比较精明能干的小官之子来充数。
听得有下了赌注的比试,旁的学生也不练习了,迅速的围过来观战,甚至还煞有介事的为心中觉得必赢的那一方下赌注站队。
做完比试前的准备后,六人分别就位。
第一轮蒋祺宇对阵裴知行。
蒋祺宇换上一身墨兰劲装,额上缚有嵌宝石的锦带,到底是风华正茂,出身名门的贵族少年,一身风华气度倒也不逊于裴知行他们三人。
他摩拳擦掌地对裴知行挑衅道,“也是本公子不屑于凑热闹,否则年年秋狩,还会有你和卫褚出风头的机会?”
“哦,”裴知行坏笑着挑眉,“原来是这样,我本以为是你父亲不得圣心,圣上不允你们参与围猎呢!”
“你!”此话正中蒋祺宇痛点,他执箭矢指着裴知行威胁道,“你且等着,届时定要你跪着唤我一声老祖宗!”
“拭目以待咯!”
裴知行连飞禽都猎过,如今仅仅是对着箭靶这种死物射击,对他而言着实易如反掌。故而,他起初就有些掉以轻心,连着三箭都只在箭靶却不在红心上。
他斜目瞥向蒋祺宇,许是此事激起了对方的好胜心,竟然箭箭正中靶心。蒋祺宇似有所感,再一次射中红心之后,他趾高气扬的看向裴知行,无声道,“手下败将!”
裴知行对他的小人之举咬咬牙,这才严阵以待起来。
第一回合结束,裴知行中六箭,负于蒋祺宇的八箭。
第二轮是卫褚对蒋祺芳。
卫家家学渊源,父亲、兄长都是使兵器的好手,而他于此道也颇有天赋,也就是外表看着气度斯文,不被人察觉罢了。
所以他毫无悬念的以十比七拿下第二回合。
最后是傅明砚对那被蒋氏兄弟捉来凑数的严昉。
严昉的父亲仅是汴梁周边地区的一个芝麻大小的知县,舞刀弄枪的本领哪里能跟这些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郎相提并论。他的骑射最多是在考核时混个甲等的水平。
方才比过的那两轮,双方队员都气势如虹,势均力敌。
而轮到他自己…
严昉偷偷打量立于一旁的傅明砚,他眉眼带笑,很容易让人产生平易近人之感,可仍是让他觉得不可轻易招惹。
这还没比,气势都已经落后人一大截。
已经射/出五箭,可严昉就有三箭脱靶,两箭射偏,反观傅明砚竟无一箭虚发,箭箭都在红点最中心的位置上。
原本前两轮比试下来,蒋氏兄弟只有一箭之差,如今却被严昉成事不足拖大了比分!
情形不容乐观,蒋祺宇怒极,冲过去兜头就给了严昉一掌,把他拍开之后,自己夺过箭弓,连射数箭,可他心急未瞄准,多数都没射/中,加之围观者又因他不守规则而纷纷出声讨伐他,“你怎的不按照规矩行事?”
“你这般做,便是赢了也无人会认!”
“言而无信,确是小人行径!”
四周的议论、奚落、不满之声嘈杂如蚊蚋,蒋祺宇听得头脑发昏。反观傅明砚却丝毫不受干扰,仍是一派从容,眼看就射出最后两箭,蒋祺宇被刺激得眼睛发红,举着弓对着傅明砚的箭矢的方向射出。
在上靶之前,傅明砚的箭被蒋祺宇一箭打偏,成功脱靶。
“你怎么回事?!眼睛长偏了?”不等傅明砚他们有所反应,裴知行率先不满道。
方才他替人上阵便也罢了,而今还想扰乱比试!
裴知行的态度不甚良好,大喊大叫的,蒋祺芳以为他要动手,未免兄长吃亏,他上前挡在裴知行面前,并且推了他一掌,“你吼什么?!”
他这一掌力气不小,裴知行始料未及,一个趔趄就被推倒在地。
裴知行是家里最年幼的幺儿,平日里是长辈宠着,兄长姐姐护着,虽未养成骄矜的性子,可被旁人欺负了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主儿。
他立时从地上翻身弹起,身子一闪对着蒋祺芳的脸就用拳头招呼过去。
不过须臾,待旁人察觉过来他二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原本就因比试闹得热火朝天的演武场此时更是沸腾不止!
“呀!”裴知月唯恐弟弟吃亏,着急地大声道,“小七,仔细别被他打了脸!小心后背!”
“阿姐!”卫褚拉了她一把,“你怎的还唯恐天下不乱?”
不仅裴知月,除了担心祸及池鱼的小娘子们躲得远远儿的,在场的儿郎们没有几个不是在旁边为打架的两人摇旗呐喊的。
未免祸事闹大,卫褚和傅明砚当机立断地过去拉架。
可那蒋祺宇唯恐事态不会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他竟然趁机对着裴知行暗下黑手!
原本处于上风的裴知行一个不察,就被蒋祺宇一脚踢在背上摔了个大马趴。
如果原本卫褚还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可此举一出他也不愿就这么被人踩在头上欺辱,当下就撸了袖子就对着洋洋得意的蒋祺宇上呼了一拳。
待蒋祺宇回神过来,他二人又厮打在一处。
此番弄得傅明砚进退不能,全无下手之处。
这四人打得难舍难分,旁人也不好近身将他们分开,更无法寄希望于看戏之人。
一味的置之不理,恐怕今日这事无法收场,叶微雨思量片刻对裴知月道,“我们去请学正来。”
“好!”
她俩很快将学正喊了来,原本以为傅明砚在场多少会出手控制局面,实际不然,他甚至和沈兰庭还参与进去,一时间演武场尘土飞扬,沙尘弥漫。
学正有先见之明的带了学舍的护卫来,四五个大人三下五除二就把混战在一处的少年们拉开。
学子服的颜色偏浅,以素白嵌蓝为主,经过在地上的一番滚打,七个少年郎身上的衣着已不复原本之色,各自脸上还挂有淤青血渍,又沾了些许泥土,可谓狼狈至极。
蒋祺宇和蒋祺芳二人伤势最重,不仅鼻青脸肿,似乎身上也有伤处,他俩站着挺学正训话时都疼得龇牙咧嘴站不直腰。
裴知行眼角也青了一块,旁的倒无甚异样。
卫褚、傅明砚并沈兰庭三人脸颊上皆有些许皮外伤,再就是衣袍脏了些;余下一个是蒋氏兄弟的好友,也未受甚严重的伤。
本朝以来,太学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学子之间斗殴的情况,想来学官们会集中商讨惩罚决定用作示警,是以学正命七人列队,随他去司业处等候。
事关嫡亲的弟弟,到下学的时辰,裴知月却是不好自己先行离开的。
叶微雨见她焦心不已,就提出一道儿随她去瞧瞧司业他们是如何处置犯错的几人。
太学学官的办公处所距离斋舍不远,是个两进的小院。包括各学政在内的学官处所在前,祭酒与司业的时候在后。
叶微雨和裴知月绕到无需通过前院的侧门直接进入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