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慎一顿,“…隔绝世间的罪恶。”
林子舟落子,“你败了。”
顾慎怔怔地看着已分胜负的棋局,喃喃道:“我败了?”
林子舟淡淡道:“这盘棋下了两万多年,你还未明白我的用心,你执念如此,永远是败者。”
“顾邢,你莫是以为隔世岛当真懦夫,两万年前能不费气力将顾家驱逐出岛,能将你煽动的魔修一一平复,是谁的功劳?”
林子舟沉声道:“逐出师门只因你未明隔世岛的使命,驱逐出岛是因你败了隔世岛的规矩,平复魔道是为了让罪孽不在妄生。”
“屠戮证道,天道之下无人能容。”
“魔修也有魔修的规矩,不羁肆意并非是为恶的借口。”
“魔不是恶,只是道不同的修行。”
顾慎久久未语。
林子舟道:“两万多年你都未明的事,如今我讲明了,这盘棋也就结束了。”
第 126 章
傀儡术并非全由秘法, 沈家的傀儡术是傀儡道中最自由的傀儡术,每个沈家傀儡师手中都能操控万象。
沈不瑜发现她自从进入了元婴境界, 所有的斗法都陷入了一种被莫名力量束缚的泥沼里,考虑与稳重成了她斗法的大部分, 而以往的随心所欲却被境界隔开。
望而生怯,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会。
所以稳重当先,智取为谋。
顾七再次将沈不瑜击到在地,跟她斗法用大多的技巧还不如用灵力强行碾压。她凝聚一股魔气于手中,“我高看你了,你并无我想象的强。”
沈不瑜撑着身子坐起,缎带断开, 乱发披肩。被动的挨打真的不好受,谨慎成了退让,伤痕披身倒是彻底打醒了她。
若是她父亲在此, 定然会对她的傀儡术喋喋不休地批评。沈不瑜知道, 她的心还并未自由, 所以她的傀儡术还停留在金丹时期。
强者当无畏。
魔气渗然,却也有清风从竹林里吹来。顾七看沈不瑜还坚持站起来,讽刺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打败顾和,但如今的你只需一招就能彻底击败。”
沈不瑜闻言低声笑了笑:“那来啊。”
顾七愤然:“无知!”
顾七凝成的魔气向沈不瑜袭去,站在原地的人一动不动,被动承接了这强力的一击。顾七见一击即成,朗声道:“你输了。”
“我看未必。”冷冷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顾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从脖颈处掼下。她侧眼就看见沈不瑜站在她身侧, 目光冷静,动作利落。
而那个被她魔气袭击的沈不瑜化作灰烟消散。
顾七想要反手攻击沈不瑜,顿时迎来了林大鱼凛冽的剑击。她避开怒喊:“怎么可能?!”
沈不瑜稳稳落在一旁,平静道:“你知道何为傀儡师吗?”
“万物皆可为傀儡,眼见不一定为真。”
“这一招我用过很多次,它叫金蝉脱壳。”
顾七怒而反击,强大的魔气再次席卷而来。绯焰明凰仰天长鸣,沈不瑜抓着它的脚随它飞起,躲开了顾七的魔气,紧接着她脱手而落,四周的傀儡随她一同袭上。
顾七一下子迎来了五个元婴期的攻击,她正面迎上沈不瑜的攻击,落手却轻若鸿毛。
“你认错人了。”
顾七猛地回头,鱼三一把刃割在她的腰侧,用力之大比之元婴期还要更胜一筹,顾七惊道:“怎么可能?!”这个傀儡方才的攻击宛若挠痒痒,这会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灵力!
那傀儡开口,发出稚嫩干涩的言语:“…这是第二招。”
“你知道,谁是傀儡吗?”耳边又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顾七还未回头,就被鱼一一拳击倒。
她这才发现,所有傀儡的身后都有紫色凛冽的傀儡线,是傀儡师牵丝操控,亦如沈不瑜本人。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傀儡术的可怕,五个元婴修士一起上并不可怕,可关键是只有其中一个汇聚了沈不瑜全部的灵力。
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哪怕她的境界再高,也会忌惮。
可现在,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顾七变得谨慎起来,她闭上眼睛妄图从中判断哪个才是沈不瑜真身,却发现五个人都均匀地站在她的周边,体内的灵力皆相等,即便她仔细分辨,也无法判断哪个是真。
忽然一股强大的灵气从脚底漫开,顾七猛地睁开了眼,不知不觉的争斗中,她四周竟然布下了阵法。她急于找出沈不瑜的真身,却未注意到傀儡的走位,悄无声息就落入沈不瑜的阵法之中。
沈不瑜眼底有光,她凛冽的眉眼皆是不羁与快意,她声音平静道:“这是第三招。”
“万象皆妄。”
顾七蓦地瞪大了眼。
清风徐徐,竹香飘然。
一战而止。
沈不瑜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眼睛刺痛亦然,她也坚持着站起来,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这么久了,林子舟的棋也该下完了。
世生万象,唯执念不可破。
竹林不知何时飘起虚无的幻影,沈不瑜踏入竹林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留有一高一矮两个人。
她见之怔然,是年轻时期的林子舟。
顾慎年少时是跟着岛上诸多魔修小孩一起上的隔世岛岛峰,彼时岛峰禁制还未比现在严苛,刚刚进入修途的孩子理所应当会被送到岛主的居所,由岛主亲自点拨。
顾慎那一行孩子里,有很多人比他修为更甚,天资更卓越的孩子比比皆是。他最多只能算是其中一个普普通通,却不甘落败的人。也许是少年的胜负心作祟,他们这一群孩子刚上岛峰,便大逆不道来了场比试。
胜者可以先进去见岛主,败者只能落在最后。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这些举动自进入竹林开始便落入岛主的眼中,他不恼也不阻止,直至胜负分出时,他才走出来制止这一切。
那时候的岛主还不是魔主,身边常伴着一把普通的铁剑,一身白衣飘飘,温和又亲切。
顾慎是比试中落败的一人,岛主依旧按照他们定下的规矩,一个个替他们点拨。轮到顾慎时已是日落西山,岛主点拨了一群孩子已见疲态,那时顾慎不知怎的就同他道,“要不您歇歇吧。”
岛主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依旧是那副温和的面容,落手轻盈为他点拨。
隔世岛的人把岛主说得太好了,他很亲切也不摆高架子。对他不服的魔修,他就以实力碾压,对他平和的魔修,他也待之和善。连他们这群孩子,也爱有事没事就闯进岛峰的竹林里,运气好的时候就能走到岛主的居所,运气差点就等天黑了被竹林迷阵送下山去。
但是只要走到了岛主的居所,他们便爱撒泼不下山,有的女娃性格开朗,便带了皮筋让岛主编辫子。
顾慎仍然记得岛主拿着皮筋的窘迫,但后来也给他们编上一回,头一回没编好,得了小姑娘的埋汰,他也不恼,下一回编的更好。
在顾慎眼里,岛主是他见过最好的人。
后来,顾慎悄悄一人上山,虽未走到岛主的居所,却在竹林之中看到了练剑的岛主。
竹影幽幽,白衣一人一剑,在年幼的顾慎心里留下了极度的震撼。
他听岛上的长辈们说,魔修拿剑的人很少,岛主就是特别出色的一位。哪怕被困在隔世岛这一隅之地,他的剑法放到外面大陆,也会令诸多修士趋之若鹜。
顾慎想学剑了,就上山去拜师。岛主没有马上应承,倒是他身边的那只玄天狐闻言笑了老半天,然后岛主从折下了半只竹子,削成适合小孩的尺寸,便让他开始挥剑。
这一挥就百年。
岛主对剑的痴狂,从他入剑道开始,不见懈怠,越来越深。
顾慎好几回见到岛主深入剑境,对他也越发尊崇。
道者入道,剑者入剑,顾慎知道他入境便是魔修,那他也可以像岛主这样,对魔道始终如一,当个强大的魔修。
就此,他对魔道,便有了自己的认知。
顾慎成为化神修士那日,听到岛上说山巅剑台要开了,便跟着岛上的魔修一同起哄,让岛主去一展剑法,让那些剑修开开眼。
岛主本来不想去,后来也被岛上的诸多长老劝服,拎着那柄看似普通的剑,去了山巅剑台。
山巅剑台一战果真如顾慎所料,岛主不仅一战群雄,还借此证了剑道。这按照外头的规矩,天道之下谁能证剑道,就足以当剑修之祖也就是剑祖。要知道能修炼到证道的剑修,当时世间也仅有一位。
顾慎本以为岛主当剑祖是铁板铮铮的事,可外面的剑修却不认同,说岛主是个魔修,当年还差点屠了林家满门,于情于理都不能当这个剑祖。
魔修怎么了?魔修也是人,怎么就让你们这些名门修士当道?
岛主劈了剑台之后回来就闭关,顾慎问他时,他只是笑笑并未多讲。
可笑又可悲。
顾慎尊岛主为师,却更在意他所处的道途,剑道容不下岛主,可还有魔道这一大道可走。魔修纵然再努力,若要成为人人敬崇的存在,光靠证道肯定不行。
于是顾慎想着,若是魔道当道,也就没这么多苦恼了。
一念癫狂。
可时过经年,岛主成了魔主,他的诸多努力放在隔世岛众人的眼底却成了疯狂之举,顾慎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哪怕过了两万多年,他仍觉得此举才是正举。
棋局已定,他还没有败。
顾慎喃喃道:“我没有做错。”
林子舟将乱子收回棋罐,“顾邢,运筹帷幄数万年,其实你已经败了。”
“放在如今,你携顾家精英上岛,想要围剿隔世岛众魔修还是天真了。隔世岛哪怕不如两万六千年前强势,可论修士的底蕴,每个元婴都堪比化神,论斗法,你难道不知生你养你的隔世岛,到底有多强。”
“清虚门你以道门之乱来壮魔门,可你曾想过,如今已不是上古,星寰能一统大陆数年,无双城再多汹涌,若非皇族准许,你哪能在他眼皮底下搅弄风云。恐怕清虚门事毕,皇族已围上顾家,你来隔世岛已然孤立无援。”
孤立无援?
顾慎冷笑一声:“顾家从隔世岛而出,无双城破败又如何,只要您……”
林子舟阖眸道:“两万多年前我已经做了决定,为何你还是执迷不悟。”
顾慎一怔,后反问道:“我败了?”
“我把所有孤注一掷,我以为您醒了能懂我,这世道已不给魔修机会,为何我们不能搏出一线生机?”
林子舟平静道:“来者是客,你这一生迷障,还要你自己的看清。孽障无数,离开隔世岛,你该去还了。”
顾慎冷笑道:“你不杀我?我手下人命无数,我这种罪恶滔天的孽徒你都不杀我?”
桌上棋盘撤去,不知何时添了两杯烈酒,林子舟摆手道:“请。”
顾慎看着桌上飘着醇香的烈酒,端起杯仰头饮尽,他将酒杯摔在地上,剑光一闪割断了左手半臂。
“启蒙之恩,顾邢还尽了。”
从此路归路,桥归桥,您守着您的隔世岛,我继续做我的枭雄。
沈不瑜踉踉跄跄走来,看着地上的残杯,最后选择坐在了林子舟的跟前。她拈起桌上的酒壶,就着瓶口仰头豪饮。
林子舟提醒道:“眼睛刚好就喝酒,你尽会折腾。”
沈不瑜美目微红,眼底却有醺意,“顾慎不是个好徒弟,你确是个好师尊。”
林子舟道:“都听到了?”
沈不瑜将酒壶重重放在桌上,“我就说吧,这徒弟不好找,稍不注意就是满身因果。两万多年前你点醒他一回,还要替他收拾残局,两万多年后你倒是学聪明了一回,不收拾残局对方却来了个割臂断义。”
“你这算什么魔主,分明就是个烂好人。”
林子舟摇头道:“其实不然。”
“他离开隔世岛之后要经历的事情,远比我一剑杀了他还要艰难。”林子舟看着一旁的断臂道,“有时候死了一了百了,活着饱受尘债。顾邢是个骄傲的人,他不轻易认输,也不会选择屈辱。”
沈不瑜美目一动,“恩断义绝,你还给他留了一手?那我收回前话,你这严师,远比你的皮囊要来得阴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