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这点意气在大人眼里,只不过是“有孝心”。庄奶奶说:“家明啊,奶奶知道你懂事,但这是大人的事,你不用管。”
“你爸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庄爷爷附和道,“现在家里能供的,都要送小孩出去,长长见识也好。”
庄奶奶忙不迭点头,列举了几个例子,什么小姐妹的孙子去了国外念书,回来以后工资上万,老同学的孙女在外面读了几年书找了个洋女婿,等等。
庄鸣晖耐心地听老妈八卦完,这才对儿子说:“你读不出来,我不会花这个冤枉钱,还不如买套房子给你以后结婚。但是家明啊,你读书读得这么好,爸不能耽误你,读书读出来,你自己就能买得起房子。”
庄家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这个理。”爷爷奶奶集体倒戈。
这顿饭就变做了留学讨论会。
饭后,庄奶奶在厨房里洗碗,借口拿不动盘子,叫儿子过来帮忙放进橱柜。她一边递着盘子,一边低声说:“你们单位里有没有谈得来的?”
“没有,妈你别瞎想了。”庄鸣晖说。
“谁瞎想了?我想啥了?我是你妈,问两句都不行了?”老太太声音拔高。
庄鸣晖敷衍:“行行行。”
老太太步步紧逼:“别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离过婚的,但没孩子,前头那个男人打她才离的,三十岁。你这两天放假,要不然就去见见?”
庄鸣晖拿儿子当挡箭牌,同时也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妈,家明这个年纪,已经很有想法了,突然家里多个人,你让他怎么想?他过两年就要高考了,你不能让他分心啊。”
孙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一提到庄家明,庄奶奶就犹豫起来。她一方面觉得家里有个女人照顾,孙子可以过得更好一点,另一方面又怕他心生反感,反而受了委屈。
“我无所谓。”冷不丁的,厨房门口传来庄家明的声音,吓了两个人一跳。
庄鸣晖被儿子听到这种事,难免讪讪:“家明啊……爸爸和奶奶就是随便聊聊,没别的意思。”
庄奶奶连连点头:“对对,奶奶就随便说说。”
“我也是随便说说。”庄家明纠结大半年了,终于决定说清楚,“爸如果要再婚,我同意,他喜欢就行,不要是为了我。”
庄鸣晖一怔,心里酸酸的:“家明……”
外国片里,这样的场景适合拥抱和“i love you”,但中国的父母与孩子从来不会这般直接地表露爱意,都是矜持、含蓄、隐忍的。
庄家明说了这几句话,就已经觉得不好意思,略略站了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出去了。庄鸣晖也是,他被儿子的心意感动,却努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庄奶奶则是特别高兴,她忽然不再催促儿子,而是大包小包将别人送来的年货整理好,在父子俩离开时叫他们带上。没有哪个儿子、孙子能拒绝母亲、奶奶的盛情,庄家父子带着两箱牛奶,一箱苹果和一箱坚果大礼包回了家。
而家里的苹果、橘子、奶茶都没吃完。
看着客厅里满满当当的年货,父子俩面面相觑。半晌,敲开了对面的门。
关家人已经从乡下回来了,一家人正窝在沙发里看春晚,看他们父子提了水果牛奶来,连忙推辞:“干什么干什么,快拿回去。”
“家里吃不完。”庄鸣晖挡开他们夫妻,不容分说地提进了厨房,“给芝芝吃,芝芝,过来吃水果。”
芝芝:我的减肥大业是不能好了_(:з」∠)_
关家夫妻阻拦不住,只好退而求其次,从冰箱里取出乡下的土鸡蛋和冬笋塞给他们,算是礼尚往来。
庄鸣晖推辞不了,只好接受。
关母觉得他们父子俩独自在家太过冷清,端出茶和水果瓜子,要他们一起看春晚。芝芝很大方地让出了半个沙发:“坐我这儿!”
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庄家明不好意思和她靠太近,和父亲坐在一起。但是关母拍拍他的肩膀:“坐妹妹那里去,吃的都在她那儿。”
橘子、坚果、果汁、薯片,都被疼爱女儿的父母堆到了芝芝面前,庄家明坐得那一侧只有烟灰缸和茶杯。
他依言坐过去,马上得到了芝芝分享的乐事薯片:“吃不?”
薯片薄而脆,撒着咸香的粉末,咬在嘴里“咔嚓”一声,清清脆脆,不知不觉就摄入了大量热量。芝芝认为,肥胖不是一个人的事,所以……把剩下的薯片全塞给他了。
她自己开始吃橘子,剥了两瓤,突然给他一个:“你也吃。”
庄家明:“……”他拿起橘瓤一看,果然里面有颗核,关知之同学打小不爱吃有核的橘子,丢了又怕被父母说浪费,所以都会非常“大方”地分享给他。
他接过来吃掉了。
关母很快发现了女儿干的“坏事”,虎着脸问:“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怎么又欺负家明?”
“我没有啊。”芝芝无辜地说。
“给人家吃自己剩下的,亏你做得出来。”关母拿了个大橘子塞给庄家明,慈爱地说,“家明吃,别理她。”
庄家明给青梅打掩护:“吃不下,分一个正好。”
关母感慨:“家明真懂事。”
芝芝:“……”呵呵,滤镜!
十二点整,春晚倒计时。
归零的刹那,窗外响起一阵又一阵的焰火炸开的砰砰声,五颜六色的焰火急落如雨,一会儿是个圆,一会儿是朵花,缤纷灿烂。
芝芝抬起胳膊捣捣庄家明:“放吗?”关大伯买了不少烟火,因为关佳芳还小,特地买了给他们手里拿烟火棒,并且在她离开前硬是塞了一包给她。
这么幼稚的事不能一个人做,得同甘共苦!
外面冷得很,庄家明也不是小孩子了,对此不感兴趣。然而,他想起了前几天看过的《怦然心动》,便说:“我陪你去吧。”
长辈们没阻止,只是叮嘱:“家明,照顾妹妹,别离太近。”
“知道了。”两个人拿了烟火棒下楼去。
路灯暖色的光束下,淫雨霏霏,扑在脸上冷嗖嗖的。芝芝拿了打火机,可风太大,几次都没点着。“我来。”庄家明接过来,拢着点着了火。
嗖。烟火棒放出一团明亮的光,丝丝金线缠绕着,火花朵朵。
十年后早就禁止燃放烟火,芝芝很久没玩,很是感慨,一圈圈晃动着,闪烁的火焰描绘出一串串圆圈。
庄家明就在旁边看着她,忍不住笑:“你又要变身了?”
芝芝懵逼:“啥?”
“你小时候不是经常这么干么。”青梅竹马的坏处就是,童年糗事对方都记得一清二楚。庄家明回忆了下,居然还记得台词:“什么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之类的?”
芝芝想起来了,是的,没错,真·童年时代,她疯狂迷恋魔卡少女樱,不止买了假魔杖,逢年过节放焰火的时候,还喜欢COS小樱的变身。
现在杀了他还来得及吗?芝芝沉默片刻,比了个手枪的手势,冷酷道:“你知道得太多了。”然后配音“砰砰”两声,配合着开枪的动作,一副女杀手灭口的造型。
庄家明再也忍不住,轻轻笑了。
第33章 金外公
年初一的凌晨,芝芝将近一点钟才睡下,次日醒来已经是十点多了。按关家的习惯,这天会去金外公家里拜年。
关母一大早起来心情就不太好,带去父亲家里的东西添添减减,无比纠结。但这不是因为她太关心父亲,想不好拿什么去,而是态度过于复杂,多了不爽,少了又心疼。
为啥多给亲爹东西会心疼呢?这就要八一八金外公这个人了。
关母金美娟的父亲,叫做金远瞻,家里的成分不太好,年轻时吃过苦头,后来娶了个不识字的乡下姑娘,就是金外婆了。
这对夫妻虽说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实在不是什么恩爱夫妻——还不如关爷爷和关奶奶都是乡下农民,门当户对,普普通通过一生——金外婆勤劳能干,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可是长得普通,人也粗俗,为了几毛钱能说一大串污言秽语。
金外公觉得丢人,金外婆觉得委屈,两个人磕磕碰碰过了大半辈子,每天都在互相折磨。
芝芝读初一的时候,金外婆得了重病去世,金外公恢复单身。
据(小姨和妈)说,她们母亲死了,父亲一点都不伤心,反而松了口气。姐妹俩自此就存了芥蒂,觉得当爹的冷心冷肺——就算你不喜欢,好歹伺候了你这么多年,这样着实太无情了。
可是爹妈的感情问题,做子女的不好插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稀里糊涂地过吧。
然而,她们姐妹都小看了金外公。
在他看来,自己可是被困在婚姻里几十年,每天对着不喜欢又唠叨的女人,那可是一种精神折磨。现在好了,解脱了,立刻过上了新生活,每天溜达出去和人下棋,逛逛花鸟市场,打打太极,日子那叫一个美。
不久,他遇到了人生的第二春。
最美不过夕阳红,在金外公看来,能入土前能找到真爱,简直是祖宗保佑,所以马上开始考虑再婚。
金家姐妹惊呆了:爹,我们妈才刚死不到半年,你就要再婚?有人性吗?
两个女儿全都反对,金外公气坏了,心想老子年纪一大把,不知道啥时候嗝屁,难道你们还想我和年轻人一样谈恋爱?
他一定要结婚。关母和金小姨死活反对,还拉上了两个女婿帮忙说服,父女双方僵持了足足一年,谁也不肯服软。
最后,金外公的女朋友提出了个建议:老金,咱们都是有儿有女的,再婚让孩子们尴尬,不如算了,反正也就是做个伴,扯不扯证不重要。
于是就在去年,金外公和他的女朋友……同居了。
这个女朋友姓蔡,丈夫死得早,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地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小儿子在县城里开了家店,以前就跟着小儿子一家住。
小儿子娶了媳妇,婆媳间难免有矛盾,因此和金外公处上后,她基本上就在金家住——金外公有房子。
关母一大早就纠结个没完,就是怕去了碰上蔡奶奶。
“大年初一,她应该跟着儿子住吧?”路上,关母这么问关父,想得到肯定的答复。
关父点点头:“是吧。”
可人就是怕惦记,关母惦记了蔡奶奶一路,很不幸在金外公家碰上了。她只好装得很自然地点点头:“蔡姨。”
“美娟来了啊。”蔡奶奶比起金外婆来,绝对是个时髦的人,一把年纪头发烫卷,穿花裙子,门口还摆着高跟鞋,“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快进来。”
关母很客气地说什么“都是乡下种的菜”,但芝芝觉得她老妈的内心OS是:老娘拿东西来孝敬我爹又不是孝敬你,一副主人口吻是几个意思?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芝芝脑补着,没忍住笑了。
蔡奶奶又夸她:“芝芝越来越漂亮了。”
虽然知道是客气话,芝芝还是很高兴,回道:“您也很精神。”
蔡奶奶眼里闪过讶异。可能是青春期的敏感反叛,也可能是受到母亲的影响,芝芝从来都对她不冷不热,现在突然这么懂事,看来是读高中以后长大了。
而关母对于女儿的“背叛”很不满,瞪了她眼,拎着东西去了厨房,顺便检阅一遍他们的伙食。
木须肉、水蒸蛋、炒青菜。关母皱起眉头:“爸,你怎么就吃这点东西,一点都没有营养。”
芝芝觉得这句话可以翻译成对蔡奶奶的指责:你是怎么照顾我爸的?就给他吃这点东西?
金外公也听出了大女儿的言下之意,护着女朋友:“咋了,不挺好的?我现在就想吃点清淡的。”
蔡奶奶解释说:“老金嘴里烂,不敢让他吃太上火的。”
芝芝想了想:“那该补充维生素。”
“我拿了苹果。”关母雷厉风行,马上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碗里端给金外公,又说他,“身体不舒服就去看医生。”
金外公哼哼哈哈敷衍着,把话题转移到芝芝身上:“芝芝期末考考得怎么样?”
“还行。”关母一提到女儿的成绩,立刻从去年的含糊变成了得意,“老师都说进步得很快,年级十六,班里第八。”
金外公点点头:“终于晓得要用功了。”顿了顿,又训诫她,“不能骄傲,考了十六,前面还有十五个人考得比你好。”
芝芝毫不意外这种打压教育,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金外公很满意,走进卧室,从床头柜里取出红包,额外塞了两百块钱进去,轻描淡写地递给外孙女:“拿去买点吃的。”
“谢谢外公。”芝芝一脸幸福地接过,无视她妈丢过来的眼色,妥帖地收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重生真好,又可以拿红包啦!
午饭前,关母和金小姨不约而同地准备离开(她们俩都不想和蔡奶奶吃饭),金外公也没留。
一出门,芝芝就听到她妈和金小姨迫不及待地嘀咕起来。
关母愤愤不平:“我一说他就急着护人,好像我会吃了她一样。”
金小姨心里发酸:“老头子真的是过分,咱妈在的时候,他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现在好了,那个女人叫他做事,答应得不要太快。”
关母感慨:“妈真不值得。”
金小姨沉默了下,轻声说:“对,不值得。”
芝芝安安静静地听着,心想,婚姻这种东西,可能是世界上除了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之外,另一大无解的难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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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客拜年的流程过去后,芝芝启动补作业计划。
她以前很不耐烦写寒暑假的作业,总是抄庄家明的,后来听说老师压根不会看,干脆直接乱写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