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离她的脸很近。
月光落在她脸上，卷翘的睫毛被晕染得透明。
他只要稍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
但他只是目光专注地凝在她脸上，没有刻意靠近。
就在他掰下她两只手的那瞬间，她突然睁开眼睛。
沈悭离一怔，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而念忍只是翻了个身，又重新睡去。
沈悭离呼了口气，帮她盖好被子，然后离开房间。
直到关上卧室门，沈悭离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心跳还是迟迟无法平静。
***
厉奎第二天就出院了。
但是李曾毅没急着让他回去，而是多给了他几天假，让他好好在家休息。
中午，沈钰过来给他做饭，她不放心他点外卖。
厉奎打开门，见是她，表情无奈，“不是让你这段时间专心学习，不要操心我，你怎么又来了？”
沈钰提着一袋子蔬菜走进来，“我的成绩我自己清楚，不差这十几天的功夫。”
她径直去了厨房，厉奎则回到书房，他在家休息也闲不下来，把最近的报表打印出来看。
沈钰做好饭，已经是四十分钟后了。
她去书房敲门，没人应。
于是直接推门进去，发现厉奎趴在桌上睡着了。
“厉哥、厉哥……”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反应。
看到满桌子报表，沈钰想了想，没再叫他，找了条薄毯子来盖在他身上。
俯身的时候，视线里映入他的侧脸，深眼窝、高鼻梁，睫毛温顺地耷拉着。
沈钰心跳突然加快，她握紧了拳头，鬼使神差的，低头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轻擦而过，没敢用力，下一秒立刻直起身，转身出了书房。
沈钰本准备留给厉奎一张纸条，叮嘱他醒了之后自己把饭菜热了吃。
结果慌得忘了这事，出来之后路过餐厅直接离开了厉奎家。
第48章 ...
七月, 乔木葱郁, 阳光热烈。
念忍陪着付霞坐在廊檐下的阴凉处, 看院子里厉奎和沈钰在给一只大金毛洗澡。
金毛湿哒哒的站在阳光下，时不时甩水，溅得院子里到处都是，水珠在阳光下仿佛剔透的碎晶。
厉奎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短裤, 被波及一身水，笑容却开朗得像个大男孩。
沈钰头发帘全湿了，与厉奎对视一眼，笑脸盈盈。
厉奎扭头，对上念忍的目光，冲她招手，大声喊：“念念, 过来一起啊。”
念忍抿唇，摇了摇头。
其实她挺怕狗的, 上初中的时候在操场上散步，不知道是谁领进来的吉娃娃, 追着她几乎跑遍了整座校园，最后躲进教学楼才消停，那之后念忍对狗就有了阴影，每次见到都绕道走。
如果说她最怕的狗是吉娃娃, 那第二怕的就是金毛。
之前齐雪菲家养了只金毛，那只金毛在被她收养之前转手过好几任主人，没怎么被驯养过, 所以性子比较野，不像一般金毛那样温顺，念忍去齐雪菲家的时候被那只金毛扑倒过，两条前腿伸起来直接比她整个人还长，念忍当即花容失色，从那以后，阴影更加深重。
所以这会儿她只能远远地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没办法主动参与进去。
付霞面容慈祥，笑眯眯地指着那俩人，对念忍说：“你看他们多配啊。”
念忍闻言脸色微变，僵硬地扯了扯唇，转向付霞，试探着问：“阿姨，你看看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付霞的目光慢吞吞挪到她身上，似是辨认了一会儿，又望向院子里，脸上这才流露出抱歉的神情，抚掌道：“哎呀，不好意思啊念念，我把小钰儿认成你了。”
念忍垂下眼睫，语气轻飘飘的，“没事。”
洗完狗，厉奎回卧室冲澡，然后换了身衣服出来。
念忍向他道别。
厉奎蹙眉，“怎么这就要走了呢？不一起吃晚饭吗？”
念忍压下内心的情绪，借口道:“今天我爸妈都在家，我回去吃饭。”
“那我送你。”
念忍本要拒绝，却看见沈钰正往这边走。
她眸光微动，点了点头，“好。”
车上，厉奎感觉到念忍的心神不宁，问她：“你怎么了？有心事？”
念忍瞥他一眼，似漫不经心道：“你和沈钰看起来关系挺好的。”
厉奎了然一笑，“你这是吃醋了？”
念忍没吭声，倒不是气厉奎，是气自己。
她很讨厌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怎么都不舒服，仿佛陷入了困境，她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里面乱撞，心境似乎也因此变得狭窄。
厉奎见她不说话，解释：“你放心，我对她没别的心思，只是拿她当妹妹。”
他顿了顿，补充：“我没跟你说过吧，其实我应该有个妹妹的。小时候我家里条件太差，我妈生完我两年后，没想到又怀了个女孩儿。但当时一来是因为计划生育，那会儿管得挺严，再生要么关禁闭要么罚钱，二来是我家里实在养不起。”厉奎苦笑一声，“养我都很困难了……后来都拖了快五个月，我妈还是把妹妹给打掉了，现在她一提起来还哭呢。”
念忍听他说完，心里有点苦涩。
其实厉奎几乎没有正面跟她提过他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的事情，最开始的时候，念忍还是从常莹莹那里听说的。
她知道他自尊心强。
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
但厉奎感受到她的情绪，冲她笑了下，带着安抚之意，“没事，都过去了。”
***
沈悭离接到赵锦程的电话，随手捞了顶帽子戴上就出门了。
走出单元门，却看见念忍一个人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
三四点钟的光景，太阳高悬，灿烂地照耀着大地。
花坛里的小草都被晒得蔫蔫的。
她睫毛半垂，脸色沉郁，似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沈悭离来到她面前，欺下.身，目光与她齐平。
念忍猝不及防对上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瞳孔微缩，本能地往后退，却发现后脑勺已经靠在椅背上，没有退路了。
沈悭离弯了弯唇，把自己头上的鸭舌帽摘下来扣在她脑袋上。
“干嘛呢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在这里晒太阳。”
念忍的五官被挡在帽檐下，动了动唇，先习惯性喊了声：“哥。”
沈悭离在她身边的长椅坐下，刚落座又火烧屁股似的迅速弹起来，这椅子被太阳晒得滚烫。
他用食指抵了抵眉骨，轻叹一声：“你还真是不怕热啊。”
“哥。”念忍仰头看他，帽檐下露出半弧眼尾，正色道：“我发现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或者你努力就能做到的。”
沈悭离敲了下她的帽檐，把那半弧眼尾都遮挡住，“你这不废话吗，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努力只是增加成功的几率，却不会保证一定能成功。”就像他们的实验，需要反复试探验证，很少有一次能成功的。
念忍撇撇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好像在被生活裹挟着往前走，我失去了自己的意志，或者说我自己的意志不起作用。”她舔了舔唇，喉咙有些干涸，问他：“我该怎么办？”
沈悭离俯身，抬起她的头，四目相对，念忍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清澈的湖水中。
“那你需要停下来，想一想，然后做出改变。”
“嗷。”恹恹地应了一声，她垂眸，自己把帽檐盖下。
沈悭离没再打扰她的思考，树上的蝉鸣不绝，他离开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开。
其实念忍知道，她和厉奎在一起这么多年，却很少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沟通。
他们的交流几乎全都停在表面上。
因为异地，还有学识、三观和生活圈子的不同，他们很难深入交流。
念忍心里清楚，所以刻意避免这点，但有些时候避无可避。
她的这种逃避态度，就如同厉奎面对“沈悭离”这个“问题”的态度，人自卑的一面通常不会展示给别人，反而会用不在意或者过分自信来粉饰。
逃避和掩饰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它始终存在。
念忍回过神来的时候，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沈悭离。
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念忍撑着膝盖从长椅上坐起来，准备回家。
刚走两步，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念忍。”
她回头，看见沈悭离从转角处拐过来。
念忍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近，递给她一杯蜂蜜柚子茶。
加了冰块的茶，杯壁湿凉，还在往下滴水，喝一口，爽歪歪，念忍觉得自己心肝脾肺都得到了滋润。
她满足地舒了口气，“你刚才去买这个了？”
“嗯，感觉你应该会渴。”
“谢啦。”又想起他之前貌似要外出的姿态，问：“你是不是要出门啊？”
“嗯，周家俊这几天也在云锦市，他和赵锦程约我去137。”
“137……莹姐的酒吧？”
“嗯。”沈悭离笑睨她，“要一起去吗？”
念忍点点头，“好啊，正想去找莹姐玩。”
“那走吧。”沈悭离先迈步，见她还停在原地，扭头冲她扬了扬下巴。
“来啦。”念忍跟上去。
两人的影子在太阳底下被拉长。
第49章 ...
念忍最近又躺枪, 被学院抽到给本科生上实验课, 每周三节, 校区远在千里之外，经常需要来回奔波。
最近的实验进展也不太好，一次接一次的失败，结果总是令人焦灼。
而且她在准备考博的事情, 想要读博并不容易，需要发表有影响力的论文，论文的影响因子越高越有利，所以除了给本科生上课和待在实验室做实验之外，她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
睡眠时间极度锐减，头发大把掉，操了很多心。
现在念忍总算是有点理解沈悭离曾经连续两周不换衣服的操作了。
她最近也忙得根本没时间操心穿着, 完全不顾形象了。
反正怎么简单怎么来。
眼镜戴上，她就如同一个古板冷酷毫无感情的女学究, 沉迷于知识的海洋。
念忍觉得自己高考时压力都没这么大过。
这天上完课，她坐地铁回生科院。
往常坐地铁上她都还在脑子里做计算, 今天难得觉得有点累，拿出手机打发时间，点开微信，突然发现她和厉奎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了, 最近一条微信还停留在两周之前。
她特意又关注了一下上面的日期，算了算，整好两周。
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忙, 念忍之前完全没察觉到这件事，这会儿后知后觉不太正常，一般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两周完全没一点联系都会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更不要说他们是情侣。
念忍忙忘了，厉奎竟然也没有主动联系她。
她点开聊天框，想要打字说些什么。
可是犹犹豫豫，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好。
当和某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意识断联之后，你会发现再想跨出那一步不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或许彼此都在等待对方先妥协，但心里又会设想太多，担心对方是不是太忙，是不是厌烦了我、我会不会打扰到他，以什么话题重新展开聊天也是件令人苦恼的事。
多少曾经关系亲密的两个朋友彼此分开，相隔两地之后，通常都是以这种方式逐渐疏远的。
或许再恢复联系，也回不到最开始的状态，然后断联的次数会越来越多，相隔时间会越来越长，一开始可能还觉得有些难过，时间久了，某一天，你会突然发现，原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朋友和情侣的相处，有些时候异曲同工。
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但念忍还是想要再努力一下，她打开日历，发现下周是厉奎的生日，想了想，给他发微信：
【下周三你生日，我回去陪你。】
厉奎生日虽然不是在周末，但念忍已经打定主意。
请假也好，无论怎样，都要回去一趟。
毕竟他们也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
实验室虽然不好请假，但是只要把每天既定的工作量完成，剩下的时间全是自由的，自己再想去哪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每天早上按时要求打卡虽然比较麻烦，不过也就是个督促早起的作用，实验室里有个延毕的师哥，每天来打完卡照样回去继续补觉。
周三，念忍做完一组质粒构建后，离开了实验室。
飞机落地云锦市，她打车到达厉奎的公寓时，天色已暗。
手机屏幕上显示：19:23。
念忍掏出钥匙开门，屋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厉奎还没回来。
她正准备开灯，突然听见一丝声响。
念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从书房里走出来，她手里还捧着蛋糕，上面插着已经点燃的蜡烛，昏黄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女孩嗓音清甜，一边唱着生日快乐歌，一边朝念忍走来。
那声音有些耳熟，念忍听出是沈钰。
她没动，站在玄关处等着她靠近。
沈钰以为是厉奎，根本没想过念忍会过来。
因为厉奎说过念忍很忙，一般都是周末才有时间。
直到她站定在念忍面前，烛光映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寂寂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诡异的青灰。
沈钰吓得尖叫一声，蛋糕脱手，摔在地上碎得稀巴烂，软哒哒地黏在地板上。
念忍淡定地按下电灯开关，明亮炽白的光，照出沈钰此刻的狼狈。
她脸色苍白，往后退了一步，怯怯地低着头，掀眼看念忍，声音还有些抖：“念忍……姐姐，怎么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