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西元久久不语,
“等你们到了医院再说吧。”
……
从吉丘县城到屏州医院,汽车一路疾驰,疲于奔命,数个小时的行驶,要不是人工智能天狗,换个人早就受不了。
天色早已黑透。
屏州的街道,灯火通明,医院里却灯光渗淡,安静得人宛若坟场。
郑西元守在病房外面,脊背靠着墙,灯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眼睛却红若滴血。
“你们来了。”
池月走近他,淡淡问:“人呢?”
郑西元回头看一眼病房,“抢救过来了。在房间里,还在输液。”
池月:“可以探视吗?”
郑西元眉头一皱,“要问过医生。”
“嗯。”池月没有为难他。
即便这件事因郑西元而起,她也不认为有责怪他的理由。这是王雪芽心甘情愿的,她的选择,怪不得人。
她径直走过郑西元去找医生。
乔东阳见状,冷冷看了郑西元一眼,“我陪你去。”
“不用。”池月回头看郑西元,“你们聊聊吧。我单独去。”
女人间的感情,不是男人能理解的。
乔东阳留在了原地,一把抓住郑西元的肩膀,“你来,我问你。”
郑西元坐下来,“就这说吧,我听得见。”
乔东阳眼神幽暗,像是看穿了他的情绪一般,毫不客气地直戳心窝,“你刚才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的那些话,没有说完吧?说!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
郑西元没否认。
走廊里的风,凉幽幽的,穿袖而过。
他双手慢慢抱住头,许久,长长一声叹息。
“我也不知道会搞成这样。”
乔东阳提提裤腿,在他身边坐下来,“说清楚。”
“我想抽支烟。”郑西元心绪不宁,烦躁得站起来,左右看了看,也不管乔东阳怎么想,摸出一支烟,走向了吸烟区。
乔东阳跟上去,郑西元给他递来一支,然后替他点燃。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
待香烟入肺,郑西元苦笑一声。
“早知道这丫头是个死心眼,没想到会偏执成这样。”
“说重点。”乔东阳扫他一眼,不耐烦。
“昨天晚上,她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找我,结果碰到了张相君。”
乔东阳眉一挑,“张相君?”
“张相君刚从我房间出去,两个人碰了个正着。”他说完,看乔东阳并没有很明白意思,又抿了抿唇,吸口烟,“我没有留女人过夜的习惯,办完事,就让她回去,这女人不愿意,墨迹了一会,跟我赌气,衣服没穿好,就气咻咻地冲了出去……”
衣衫不整的张相君,从郑西元房间里出去,看到门外的王雪芽,会是什么表情?
女人间的战争不靠武力,但可以细微到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杀死人。
有时候,连空气都是刽子手。
“我听到动静出去,她已经走了。”郑西元狠狠撸一把头发,叼着烟,半阖着眼思考,“我当时喝了点酒,脑袋发胀,也没有说什么。讲实话……我认为我已经很君子了,没怎么着她啊,这真是……我也冤枉。”
冤枉?乔东阳瞪他一眼。
“这个跟她出事有关系?”
郑西元:“她同屋的汤萍说,王雪芽昨晚一宿没睡,今儿天不亮就爬起来狠练,结果,可不就出事了吗?唉,真是犟得像头牛犊子似的,拉都拉不回来。”
乔东阳默不作声。
片刻,他淡淡地说:“你和张相君,不是早就断了?那天在吉丘,她当着王雪芽和她妈的面,说是你表妹,演得不是挺好的,怎么不继续演下去?”
“女人,不就那么回事?呵!”郑西元嘲弄一笑。“可能是王雪芽的出现刺激了她吧,这些天对我殷勤得很。她的节目要后天决赛才录制,可是她,昨天就到了航天城。”
乔东阳冷冷剜着他,笑得嘶嘶的,像毒蛇吐信子。
“人家送上门,你不知道拒绝?”
郑西元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搓了搓太阳穴,“我怎么没拒绝?我他妈对她真没啥兴趣。可是昨天晚上……”他顿了顿,狠狠吸一口烟,“不是喝了几口酒,上头了吗?她送到房间来,我一时没忍住。”
“这都忍不住,你是公狗啊?能交配就上?”
“……”
------题外话------
啧!
顶锅盖~
第257章 医院的守护
航天城有医务室,抢救及时,救了王雪芽一命。
后遗症的问题,池月去找医生交流的时候,特地问了一下,但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医生特别谨慎小心,不肯说准确的结果,只说看后续治疗情况还有后期的调养,让家属要配合医院。
不过,隐隐也表示:身体的伤害已经造成,难免会有些影响。
池月得到探视的许可,转头就去了病房。
在郑西元的安排下,王雪芽单独获得了一个病房。就在他刚才等待的位置。池月进去的时候,一个护士正在弓腰看输液管里的液体,手指轻弹管子里的气泡。王雪芽双眼紧闭,眉头皱起,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池月慢慢走近,小声问护士:“她怎么样?”
护士回过头打量她,似乎在猜测她的身份,“运气好,捡了一条命。你是家属吗?现在她需要休息,最好不要打扰。”
池月点点头,指了指床边的凳子,“我就坐在那里。”
她慢慢走过去,身子刚刚曲下去,还没有坐,王雪芽就睁开了眼,“月……”
她虚弱得似乎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嘴唇青乌,脸色苍白,脑袋软软地贴着枕头,看着池月的脸,突然就掉下眼泪,哽咽起来。
“月……”
池月冲过去握住她的手,“是我。你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王雪芽眨了下眼,喉咙只是呜咽,没有出声。
护士看了看她的情况,叮嘱不要说太久,就出去了。
王雪芽嘴唇颤抖着,眼睛不肯转,一直看着池月,似乎有很多话说。
池月轻轻拍着她,像哄孩子那般,“你乖乖地闭上眼睛,我不会走,我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王雪芽哽咽,点头,慢慢合上眼睛。
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她好辛苦,在遁入恐怖的无边黑暗时,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见不到父母,见不到池月……
那一刻,她触摸到了死亡。
幸好,她还能看见——
想到这,她手指一动,痉挛般抽了抽,又睁开眼。
“月……”
“嘘!”池月微笑着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一直没放,“我在。一直不会走。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你睡一会。”
王雪芽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她,倔强地不肯合上。
她怕。
睡着就再不能醒。
这眼神……
池月突然想到以前家里被毒死的那只狗子。
它是胎生在家的,池月亲自给她的狗妈接生,从小养到大,被人毒死那一天,池月刚好放假在家,那狗子也像这样,身体抽动着,口吐白沫,眼睛却不肯合上,就那么巴巴望着她,一直望着,直到咽气也没有合上。
后来池月常想,如果它是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讲?
“小乌鸦……”一个同样信任的眼神,把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联想到一起,让池月脊背一寒,不由握紧了王雪芽的手,慢慢低头,将额头蹭了蹭她的手背,给她鼓励。
“不要怕。你会好起来的。叔叔和阿姨那边,已经通知到了,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
王雪芽的眼泪,突然汹涌。
人在受伤的时候,最怕见到亲人。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池月却知道她所想。
“父母是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不管你发生什么事,变成什么样子,他们都会爱你。你不能因为怕他们担心,就不敢面对。要不然,他们会更加伤心……”
王雪芽嘴唇翕动一下,闭了闭眼,又看着她。
池月知道,她接受了她的说法。
“医生再三叮嘱,你必须休息。想说什么,等你醒过来再说,好吗?”
王雪芽嗯了一声,眼神有些涣散。池月知道她状态非常差,便不再讲话,只是看着她微笑。相视片刻,王雪芽终于疲惫地合上眼,与她交握的手,渐渐放松。
她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一瓶液体,滴速很慢,池月一动不动。
等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她才把手从王雪芽的掌心抽出来。
“我去趟卫生间。”
护士看她一眼,“这个液体有镇定作用,她可能会睡很久。”
“明白了。”
睡很久的意思,可能是今天晚上都不会醒。
池月听护士这么说,这才想起来,他们没有吃晚饭,外面还有一个乔东阳。
是的,刚才,她把乔东阳给忘记了。
出了病房,她就看到乔东阳和郑西元坐在那里,两个人没有交流,默默对坐,空间里有一股强烈的冷气流。
池月看了他们一眼,“吃饭了吗?”
乔东阳摇头,“她怎么样?”
池月抿了抿嘴唇,“醒了一次,脑子不太清楚,这会还在睡。”
乔东阳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吃不下,你们俩去吃吧。”池月说完,想了想又说:“完了你们找地方休息,医院我守着。”
“不吃饭怎么行。”乔东阳皱起眉头,“这事我来安排,早知道就不问你。”
“……”
他说安排,就走了。
等池月上完洗手间回来,病房外只坐着一个郑西元。靠墙仰头,望着天花板,脸色很难看。
池月从他身边走过,本来不想多问,可他的两条腿太长,池月想不注意到他都不行。这一怔,心里的话也就藏不住了。
“能告诉我,小乌鸦出事的时候,都有谁在现场吗?”
郑西元一听,慢慢望向她的脸,琢磨着她的意思,皱了皱眉头,“当时没有人。”
“没有人,那是谁发现她的?”
“刘教官。”
郑西元猜到她的想法,解释得很仔细。
“马上就是四分之一决赛了。选手们私底下都会偷偷‘加餐’,弥补不足。这些天,她总是一个人去转椅。早上,刘教官在准备常规训练的时候,发现她没有到场,就过去找她……结果发现她晕倒在转椅上。刘教官看见她的时候,转椅还在高速转动,医生说,如果再晚些,人就没了……”
他喉咙一堵,没有往下说。
但事情的经过,池月听明白了。
没别人什么事儿,和郑西元就更是没有关系。
她点点头,按住膝盖,慢慢起身,“多谢郑哥!医院这里有我,你就回吧。”
郑西元抬头看着她冰冷的脸,知道她在介意什么,可是有些事,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
“对不起。”他叹气,低头搓了搓手,“我没有照顾好她。”
“这个你完全没必要道歉。那么多选手,你也不可能每一个都照顾得过来。”池月的话,听不出情绪,郑西元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说的反语,在讽刺他。
他沉默。
池月却突然回头:“四分之一决赛,小乌鸦不能参加,那还能以三号种子的身份,直接参加总决赛吗?”
《星空行者》对王雪芽多重要,池月很清楚。
她这个人很简单,真正追求和渴望的东西,并不多。
一个从小要什么有什么的女孩子,突然在感情上接连栽了两个大跟头,她太需要《星空行者》证明自己。
她不想王雪芽遗憾错过——
“按规则是不可以的,但规则不是不能改——只不过,她目前的问题,不是参赛资格的问题。”郑西元叹口气,双手摁在腿上,轻轻摩挲着,不敢直视池月:“她这个身体状态,不可能再比赛。”
池月沉默。
好半晌,她点头,点点头。
“明白了。”
……
池月进去,坐了不到半小时,乔东阳就带着医生进来了。
“医生要给她检查身体,你赶紧去吃东西。”
“我不饿——”池月话还没有说完,乔东阳的脸就沉了下来。她又叹口气,“你先去吃吧,我等下来。”
“你又不是医生,在这儿也没用。”乔东阳不高兴。可是说完,看池月一脸的憔悴,又心疼地扶了扶她的肩膀,声音软下,“就当陪我。我饿着呢,一直在等你。”
池月唇角扯了扯,没再拒绝。
他把买回来的晚餐放在休息室里,郑西元坐在那儿。
池月一进去,他马上就起身,“我去看看医生怎么说。”
话没说完,人就风一般冲了出去。
乔东阳侧头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回头望着池月笑,“我怎么感觉,他有点怕你?你是不是刚才说他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