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照片对别人来说也没什么用,那人爽快地答应了,他们有四个人,有宋颂帮忙,正好可以拍张集体照。
宋颂顺利拿到照片,走回单凛边上,拿给他看:“这张把我拍得太丑了,我的脸有这么红吗?”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确实有点热,“不过你倒是拍得不错。”
她早就说过,他的脸无死角。
单凛扫过一眼,没发表意见,宋颂观察他的神色:“这照片,我能留着吗?”
这回他答得果断:“不能。”
宋颂装没听到,作势要把照片放到口袋里,可他动作更快,瞬间抄走。宋颂不甘,伸手去抢,奈何穿得太笨重,他避开得很轻松。
强取不行,她便来软的:“给我吧,就当是我的生日礼物?”
单凛已经把照片放入口袋,淡淡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
宋颂手机铃声响起,每次关键时刻,她这个弟弟就要来横插一杠,不知道他是跟单凛有仇,还是跟她有仇。
“你在哪,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为什么还不回家,李小蛮说你早就跟他们分开了,你现在跟谁在一起?”
他嗓门大,单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朝她看来,宋颂觉得太丢人,侧过身,压低了声音回道:“你吵什么,生日都不让我过个痛快。”
吴歌得意地说:“我特地过了零点打的,生日特权已失效。”
“马上回了,睡你的觉吧。”
宋颂挂了电话,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回去?”
单凛反问:“你怎么回去?”
“打个车吧。”
“一样。”
两人一直走到大马路上,在空旷的公交站边等车。
是夜,寂静撩人。
橘色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她往左边动了动,他们脑袋的位置隐隐重叠,透着无声的亲密,她暗暗发笑,可马上又觉得做了什么羞耻的事,悄悄抬眼,见他在专心打车,没有发觉,迅速又往右边挪开一步。
就这么等下去,好像也不错。
可没等多久,出租车就来了,单凛先上前一步,打开后座的门,示意她上车。
宋颂坐进车里,跟他道别:“那我先回去了,衣服我下次还你。再见。”
然而,他却没跟她说再见,关上车门后,坐上副驾驶座。
宋颂懵:“你送我回去吗?”
单凛:“你有钱吗?”
请赐她一瓶烈酒,醉到不省人事吧,太他妈丢人了。
但宋颂的优点就是,自己心里嫌弃自己丢人,但面上从容依旧:“忘了,我现在身无分文。”
其实,吴歌还没睡,她完全可以叫吴歌等她,或者,借她一百块钱,但她没说。
他也没提。
宋颂先报了家里地址,顺便问他:“你家在哪,顺路吗?”
“江边。”
他说完后,只是支起右胳膊,撑在耳侧,从右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他闭上了眼,开始休息。
她愣住,他家就在江边,难怪刚才他比她早一步到,然而,他这恐怕真的是为了送她回家而上的车。
意识到这一点,宋颂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心上像是被洒了细密的糖屑,有点痒,又有点微妙的甜,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过长的袖口慢慢摸索,过了会身上微微发汗,她不得不松开些领口。
喝酒误事啊,感官都变得奇怪起来。
她家离江边也不算远,车子开到的时候,她看了看时间,才过了十五分钟。
“今晚很高兴,新年快乐。”她弯下腰,跟副驾驶座的单凛说,“对了,衣服现在还你。”
她正要脱下羽绒服,却被他阻止:“下次吧。”
出租车开走了,宋颂站在门口望着车子的尾灯在拐角处划过一道曲线,然后消失,宋颂还有些没回过味。
“你站着发什么呆?”
二楼传来吴歌的声音,宋颂猛抬头,瞪他:“小声点,知道几点了吗?”
“你还知道几点啊,这么晚回。”
宋颂赶紧开门进屋,吴歌穿着睡衣从二楼下来,站在楼梯口:“爸妈不在,你就放肆。”
虽然父母都很忙,但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都会在家陪伴,今日实属特殊,二人在外地,航空管制,飞机滞留,赶不回来,老妈给她打了电话,说是一定回来补偿她。
宋颂换了鞋,走上楼,打量着弟弟的臭脸:“我就爱放肆,你管不着。怎么,没带你一起,你心里不舒服吗?”
“谁要跟你……你这衣服是谁的?”吴歌不该敏感的时候倒是挺机灵。
宋颂推开他,跑上楼:“我的,看上了也不会给你。”
吴歌冲楼上喊:“你别避开话题,这是男款!”
楼上回应他的是关门声。
回到屋里,宋颂靠在门上,黑暗中深呼吸,过了会才打开灯。门边竖着一块落地镜,映照出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脸依然发红,酒已经差不多醒了,是被热的。
不知道他穿上这件衣服会是什么样,想了想,她脱下羽绒服,将它挂进衣橱。
洗漱出来后,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爬上床,手里捏着手机,把头缩进被窝。
被窝里的热气很快潮湿了手机屏,宋颂用手指抹去一层,不一会又是湿漉漉。
已经一点多了,她犹豫了下,还是发了条短信过去:到了吗?
等了会,那头没有反应。
她也困顿,又发了一条:睡了,晚安。
手机刚放到床头,突然响了一声,宋颂飞快地抓过来看。
单凛:晚安。
宋颂盯着那两个字很久,心跳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手机屏幕逐渐暗下。宋颂翻了个身,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前方失神。
单凛回到家的时候,刚过午夜十二点半,家里就他一个人,这里离学校并不近,他租在这,只是因为站在卧室一眼就能望见江水,沉寂空旷,任人想象着暗潮汹涌。
回到卧室,换下外套的时候,摸出口袋里的照片。
他对自己拍得好不好看没什么感知,他厌恶镜头,甚至可以说生理性排斥。
但照片里的另一个人,裹得跟一只可爱的小怪兽一般,没有她说的那么难看。
单凛神色淡淡地把照片放在床头,走去浴室冲了个澡,回来的时候,又看了眼照片,没去动,正要伸手关灯,手机震了震。
点开收件箱,里头躺着两条短信。
单凛本不想回,但过了会,还是打下两个字,终是可以躺回床上。
他睡眠一直非常不好,也不愿意用药,像今晚有了睡意,实属难得,可人算不如天算,好端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在寒风里看了十五分钟烟火。
他该是很恼火的,更何况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烟火,可他还是去了。
从头到尾也就两个小时。
很长,又很短。
他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今年的这个生日,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头。
第20章 第二十枝百合
生活就像巧克力盒子,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那日的烟火绚烂还未在记忆里消散,事情就突然发生了。
单凛看着吴歌空着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
期末,宋颂和吴歌两姐弟已经有一周没来学校,这在学校里面引起了不小的流言。他记得和宋颂最后的联系还是跟他约时间还衣服,后来突然说有点事,便再也没有消息。他起初并不在意,然而,当她一周都没来的时候,他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去问一问。
“宋颂和吴歌的爸爸死了。”
单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收拾东西准备放学,班里的王飞冲进来突然神神秘秘地说道,他也没什么顾及,甚至还跑去熊大伟那里求证。
熊大伟没好气地回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跟吴歌最好吗?”
熊大伟忍着气,说:“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你又是哪里打听来的,别是胡说八道。”
王飞撇了撇嘴:“他爸是开房地产公司的,我爸的公司是他们的合作单位,早几天的事,但他们家里一直在压消息,现在压不住,爆出来了,千真万确,说是公司资金链断了,建筑设计也出了问题,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债。”
因为已经放学,班上只剩下打扫卫生的人,听到的人不多,全都一副震惊、愕然的表情,但也不乏一丝好奇、窥探究竟的兴奋感。
单凛是其中看似最置身事外的一个,他把包的拉链拉上,单肩背上,面无表情地走过熊大伟,在那个男生面前突然停下脚步。
王飞还在跟熊大伟争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传递了个消息,有什么错,确实死人了,而且宋颂爸爸死前还隐瞒了一屁股债务,还得关联公司苦不堪言。熊大伟跟吴歌关系很铁,这事他不知道,可见吴歌有多受打击,他劝他积点口德,都是同学,不要乱造谣。
所以,当单凛突然在他面前停下的时候,王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单凛睨着他,讥诮道:“你废话真多。”
王飞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平时多说一句都嫌累的人,怎么突然骂到他头上了,他当然本能反击:“关你什么事?”
单凛难得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在无聊的人身上,呛回去:“又关你什么事?”
熊大伟在一旁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单凛怎么跟王飞杠上了,他是在帮单凛吗,可他不是跟单凛对着干的吗?
王飞哆嗦了两下嘴皮子,敢怒不敢言,单凛这人是个狠角色,跟高三都敢横,对着曲同天都下得去手揍,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瞪了半天,愣是没敢接着骂。
单凛这才走出教室,熊大伟和王飞全都一脸懵。熊大伟咽了口唾沫,默默地记下这一笔,回头得记着跟吴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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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那一天,吴歌出现了。他的脸色很差,惨白发灰,一进教室谁都没看,直接坐到位置上,闷头就睡。
很显眼的,他的胳膊上别着黑纱。
考试的时候,吴歌也是最早一个交卷,然后就不见踪影。
两天的时间,吴歌几乎没跟班里的人说话,熊大伟跟他说了几句,他也就回了没两声。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熊大伟叫住吴歌,问:“一起回去?”
“不了,我要去医院。”
“你生病了?”
吴歌摇头,哑声道:“我姐,肺炎,已经烧了一个礼拜,醒不过来。”
单凛抬头,吴歌恰巧也看过来,两个人都没什么表情,很快都收回视线。
一个寒假,这年过得几家欢乐几家愁。
单凛回了S市,单父很少回家,但年还是要回的,单母身体不好,精神状态一直好好坏坏,见父亲回来,在年里头又大闹一场。
单父气不顺,找他谈出国的事,还有以后的专业、家业,他听不进去,也吵了一架。
最后,他在家里呆了不到三天,年初四的时候就一个人坐车回到Z城。
他就是在回家的路上见到宋颂的。
女生坐在他家附近的便利店玻璃窗前,正在吃泡面,看到他经过,连忙从店里冲出来拦住他。
单凛看着她漂亮的瞳仁,愣了好一会。
她瘦了,素颜,脸颊明显小了一圈,显得眼睛越发大,她的眼睛很亮,晌午金色的阳光中,分辨不出里头有多少悲伤。她看上去精神头还好,碰到他像是有些惊喜,然后被他难得的诧异表情逗笑了,但这个笑,藏着说不透的疲倦。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心情不怎么好,焦灼感一直在心里徘徊,猛地见到她后,忽然有点忘了刚才的烦躁。单凛恢复如常:“该是我问你,” 他朝前面抬了抬下巴,“我家在那边。”
“我正要去景区,”宋颂顿了下,还是说了出来,“那里有座寺庙,我去拜拜。饿了,就先吃一点东西。”
他大概猜到她去寺庙的原因:“吴歌呢?”
没想到他会提起吴歌,宋颂笑道:“他没来,在家里陪我妈。”
说完这句,两个人面面相对,陷入一阵沉默。
单凛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便利店:“你去吃吧。”
“哦,是,那我过去了。最近太忙,忘跟你说春节快乐。”
“宋颂。”
她在店门口回过头,看到他单手插在裤袋,很随意的样子:“那里我也还没去过。”
景区很难打车,他们坐了公车上去,在附近的一站下来,春寒料峭,枯树逢生,他们沿着缓坡,拾级而上。
如果不是她胳膊上还别着黑纱,提醒着他,他根本看不出来她家里发生了大事,也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没跟他提家里的事,反过来问他这个年怎过的,他不爱别人打听他的事,但她问了,他便答了。
“除夕回去,今天刚从家里回来。”
“才年初四,你父母不过来吗?”
她听说他一直一个人住,之前还有点不信,哪会有父母舍得让孩子一个人在外生活,但听他的口气,他是一个人。
“你一个人住,平时吃饭什么的都自己弄?”
“嗯。”
宋颂诧异,感觉上他是个很少爷脾气的人,能在江边租下一套房子,可见家里条件不差,但没想到他一个人能料理好自己的生活。
也可能正是这样的生活环境,造就现在的他,在他身上,孤傲、冷僻、尖锐的痕迹太重。
大多数时间,都是她问,他答,就这样漫不经心走到了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