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颂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她听他说着,马上能在脑海里勾勒出空旷的房间里,他一个人的身影,陪伴他的是孤灯和寂静。
“你的每一季新款我都会买,想了解你的喜好。”说到这,他侧过脸看她,“你每一次都在进步,每一次都能看到不一样的你。”
“所以,其实你有在偷偷观察我?”宋颂琢磨了会,半是含笑,半是正色道,“单凛,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单凛看了她一会,缓缓摇头:“过了这么多年,我不确定。”
“你了解,所以你才敢跟我求婚,你知道我不会离开你。”
“你错了。”单凛毫不犹豫地回道。
“哪里错了?哪有刚分手就要结婚的,还这么不容置疑。如果我今天不答应,你有planB吗?没有吧,因为你就是知道我舍不得拒绝你。”宋颂故意气鼓鼓地嘀咕一句,“真气人。”
“我没有planB。”
“你看,我说对了吧……”
他看她气不过的样子,打断说:“你嫁给我,才是我人生的planB。”
最不能想,却最想要的,planB。
“所以我是你人生的意外?”宋颂装作听不懂,偏要他说明白。
这种话单凛的脾气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他避过她的目光,她追着他看,终于搞到他受不了了,反过来催她睡觉。
“好啦,睡睡睡。”
这人啊,就是这么不坦诚,宋颂再次感慨自己善良,放过了他。
单凛一直失眠,整夜整夜不睡是常有的事,但宋颂是正常人,前段时间这么忙,今天又是一个通宵,情绪波动又大,身体会吃不消的。
虽然装修得差不多了,但这里还没法住人,一应家用都没到位,单凛说:“今天就在这里将就下。”
宋颂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在沙发上靠下,好在单凛深知她的喜好,挑了件大沙发,两个人分头躺,勉强能挤一下。
“你睡吧。”单凛见她眼皮都快要撑不住了,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再把空调调高了一些。
宋颂实在是困得不行,一直吊着的精神慢慢松懈,在酒精和连日来的疲劳冲击下,终于垮下,她闭上眼,含含糊糊地说:“你也睡。”
“嗯。”
他根本睡不了,但为了她安心,他还是口头上应了。
他看着她闭上眼的睡颜,想起刚才见到她去而复返,心中大起大落,想起他濒临绝望的那些日子,靠着她一封封的邮件坚持到最后,想起每一次拒绝她,心中空洞到麻木。
他几经尝试,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六年前,我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失控了,等我恢复清醒的时候,知道你在找我,但我脑子里只有一条死路,我没有办法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好分手,我只想简单粗暴地结束这一切。但我利用了你的善良,你的坚持让我有恃无恐。”
宋颂的睫毛微微颤动,但她的眼睛刚睁开一些,有一双手轻轻遮住了她的视线。
“我一边不想让你进入我的人生,一边又贪恋你的坚持。宋颂,有些话,我真的说不出口,我不喜欢说这些,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从不觉得你离不开我,离开我,你还是你,离开你,我什么都不是。在任何人眼里,我都没有资格留住你,是你给了我planB的人生。”
单凛说完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动,他的手依然遮着她的眼睛,她的呼吸轻缓,一动不动,他不确定她睡着没。
忽然,她拉过他的手贴近唇边,在他的掌心落下一吻,她没有睁开眼,心满意足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温柔地说:“好啦,我都听见了,你不说,我也懂,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也不要说什么没有资格,他们不懂,能留住我的,只有你啊。”
单凛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宋颂的额头,极近的距离,极静的空间,他的呼吸声时断时续,过了一会,宋颂觉得鼻尖被什么打湿。她惊了下,本能地动了动身子,但很快反应过来,听话地没有睁开眼。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
大概没有人见过他的眼泪。
他们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宋颂睡着,她还时不时打起了小呼,单凛直起身,关了灯,在黑暗中坐在她身边。
每到黑夜降临的时候,他都会心烦气躁,身体里像是有无数只要挣脱牢笼的困兽,刺激着他想咆哮,连带出无数负面的情绪,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将他一点点拉入黑暗的深渊。而他需要在漫长的独处中,不停地挣扎,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然而此刻,他听着她起伏的呼吸声,心跳的节奏仿佛慢慢与之趋同,前所未有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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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颂这一觉睡得异常香甜,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
单凛就坐在不远处,单手支着头,腿上搁着一本书,听到响动,抬起头来。
“早啊,几点了?”宋颂还有点迷糊。
“10点。”
宋颂在沙发上翻动了两下,撑起半个身子,脑子还有点迷糊,说:“你早就起了?”
“嗯。”
宋颂歪过头,半睁着眼打量单凛,发现他衣冠整洁,毫无皱褶,面容苍白,并没有太多精神,她突然想到什么:“你是没睡吧?”
“睡不着。”单凛淡淡回道,又补充了一句,“我睡眠本来就不好。”
他睡眠不好,宋颂是知道的,但看起来他这已经不是睡眠不好的问题,长期严重失眠,会导致许许多多的问题,更会提高他的精神处于不稳定状态的几率,恶性循环。
宋颂立刻清醒了不少,想起上一次饭局偶遇,庄海生说他是自己逃出来的,宋颂神色一正,问道:“你在接受治疗吧,有按时吃药吗?”
单凛阖上书,说:“嗯。”
宋颂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对峙了一会,单凛先退让一步,如实说:“过两天我会去找郝医生。”
也就是说,他之前都没好好遵医嘱。
宋颂拿过他的外套,给他披上,认真地说:“答应我,我们好好治疗。”
“这个是治不好的。”单凛不想她抱不现实的期望。
他说这句的时候非常冷静,早已看透,宋颂心中一紧,面上如常道:“你之前不是控制得很好吗,我们慢慢来。”
单凛没再多说什么,算是答应了。
眼看中午也快要过了,宋颂昨晚喝得有点多,胃里不太舒服,于是两人去附近超市买了点日用品,先梳洗了一番。
“你想吃什么?”宋颂一面打开外卖APP,一面问浴室里的人。
“你定。”
“要不喝粥吧,我再多点几份小菜。”
“好。”
下单成功之后,宋颂靠在沙发上开始梳理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不得不说,人生太有戏剧性,早一天她还觉得他们之间从此再无可能,谁知道现在她已经挂上了“未婚妻”之名。
她在为之努力、期待、付出了许多年后终于达成了心中所愿,种种感受交融在一起,难以形容,思来想去,大概只有幸福二字能勉强概括。
宋颂拿出手机回信息,大多是恭祝新年好的祝福,曾佑的消息在很下面,他在凌晨2点的时候发来微信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后来又有电话打来,宋颂都没有来得及回复。
对曾佑她很坦荡,但也很抱歉。
宋颂打了一段话,反复修改后,只保留了一句:凌晨没看见消息,我很好,多谢关心,新年快乐。
过了会,她又补了一句:我的生日愿望实现了。
她的生日愿望每年都一样:和单凛重新在一起,只有今年,她没有许愿,却实现了。
那边没有回复,可能不知道怎么回复,也可能没有看见。
浴室那边有响动,单凛穿着一件单衣走了出来,他边拿着浴巾擦拭短发,边向宋颂走来。从宋颂这个角度看去,越发显得骨瘦嶙峋。
单凛刚在她身边坐下,宋颂就上前拦腰抱住他,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还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
宋颂紧了紧手臂,蹙眉道:“你瘦太多了,抱起来太硌人,我喜欢你以前的身材,看来我得想办法把你养胖一些。”
单凛低头,见她像一只懒洋洋的美人猫,扒着他不肯放,嘴巴上还在那数落不舒服,这里需要多点肉,那里也需要多点肉。
“你说呢?”末了,宋颂下巴颏搁在他的肩上,笑眯眯地问他。
她总是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和喜爱,在他心上投下一束光,穿透层层乌云。
突然,单凛单手甩过浴巾,恰好罩在两人的头上,宋颂低声惊呼,单凛已经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但很快分开。
宋颂收紧手臂,贴着他的耳侧低声问:“上次在机场,我亲你的时候,你真的生气了吗?”
单凛瞥她:“你那时还真咬。”
“你可以还回来啊。”宋颂嬉皮笑脸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下,嘟了嘟嘴诱骗他,“快点,我给你机会咬回来。”
单凛脸上被亲的地方像是一个高热点,热气迅速向周围的皮肤散去,宋颂总有办法叫他无奈又甘愿。
他转过身,单手扶住她的后颈,轻轻将她往怀里带,亲吻前一刻,他说:“那个口子一个星期才好,要是再慢一些,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颂从不觉得不值得,她能看到单凛的内心,她绝不会用报复的心态去对待单凛,她爱他,包容他,理解他,懂他的挣扎和痛苦。
至于单凛嘛,没错,他就是一个集各种缺点于一身的男人,他才不会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他,可是,在宋颂这件事上,没有人可以质疑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感情的事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宋颂就是喜欢表达的人,单凛不是。所以,两人之间的天秤,哪一头重,不一定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究竟谁离不开谁,只有这两个人知道。
第76章 第七十六枝百合
这一天大概是两个人多年以来,第一次这么无所事事又心满意足,不去看手机,不去想烦恼,窝在一起重新熟悉对方的味道,倾听对方的声音,以为会有一阵的尴尬期,却不想俩人的默契一直保留在各自的身体里,单凛一抬手,宋颂就知道给他递过去一双筷子,宋颂一瘫在沙发上,单凛就无声切换做人偶式包枕。夜色再次降临,隔着落地窗,泡了一壶茶,看看院子里的景色。
宋颂感慨:“好舒服,要是每天能这么看着日出日落闲散度日就好了。单总,你不应该发表点意见吗?”
单凛知道她又开始耍宝,淡笑道:“什么意见?”
“哎呀,这你都不知道?”宋颂瞪圆了眼睛,装作不可思议,“你应该立刻承诺,我养你,你想怎么度日就怎么度日。”
单凛就知道她的这点套路,淡定地喝着茶,慢悠悠道:“我的都是你的,以后应该你养我。”
宋颂愣了愣,下一秒立马扑上去,吓得单凛手上茶杯一抖,宋小姐很满意地拉过单凛的手,连摸带拍,语重心长道:“总算是有进步,不枉我苦追多年。”
单凛觉得眼下是个时机,于是说:“有件事,我要跟你先说明。”
“什么?”
“时代集团,是我爸弄起来的,利用了我妈家里很多关系,被他搞得还有点东西,但这个集团,以后未必是我的。”
见他对时代的评价如此勉强,宋颂只能感叹单凛心气太高,眼里容不下沙子,看不上眼就是看不上眼。
然后,看他一副,时代集团可能没法送你当礼金的模样,她忍不住笑道:“不是就不是啊。你看不上的,我也不需要,不用特地跟我解释这个。”
宋颂是真无所谓,他们有自己的事业,这个时代集团砸下来,她还真怕接不住,眼冒金星呢。
单凛不由浅笑,跟她说话,他总会觉得扎在心上的那根紧箍咒松了,好像没有什么事是值得烦恼的。
生活都会好起来的。
但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他生前威胁过我,要我答应一件事,不然我将无法继承他的财产,但我根本没兴趣,我们之间爆发过很多次冲突,可他突然去世,这些东西还是挂在了我的名下。现在,乔寒深是明面上的老大,实际上我是最大股东,可我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难得他解释了这么多,宋颂好好听完后,问:“你的意思是,乔寒深知道你爸威胁你的事?”
“嗯。”
“你爸威胁你什么?”
单凛的脸色冷了下来,不齿道:“他要我日后娶了乔裴卓。他都算计好了,为的是捆死乔家的人为我们家卖命,此外,万一我和我妈一样,都得了病,乔寒深为了保护他妹妹,也会不惜代价帮着隐瞒。如果我不答应,我就没法继承所有财产,而且他不会让我在建筑这条路上走得舒服,如果我答应,我爱干什么干什么。”
“你答应了?”
单凛看了她一眼,宋颂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我们凛哥怎么可能向人低头。”
“我会低头,但要看对什么人。”
单凛垂眼看着宋颂,宋颂脸上一红,眨巴眼睛看着他。
“就是因为我不答应,他经常禁锢我,还想强行把我送出国。”
宋颂想起读书那会,单凛消失的那次,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伤。
“他应该还来不及立遗嘱,所以他死后,遗产依然由我继承。可是,前段时间,乔寒深把乔裴卓介绍给我认识。”
宋颂脑子一转,马上想起:“哦,就是在日料店,后来把我气昏的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