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此,宋一满答应了段宏的交往请求。
她那时候太小,还没分清喜欢和依赖。
只是觉得,好像有个人陪也不错。
沈惠子还跟她开玩笑,说如果以后她和段宏真结婚了,估计她一辈子都不会踏进他们的家门。
玩笑还没冷却,宋一满跟沈惠子就逮着段宏跟一女孩在校门外搂搂抱抱。沈惠子冲上去就是要扇人耳光,嘴里骂着你这个□□敢绿我姐妹。宋一满倒是冷静,把她拦住,问段宏,这谁?
段宏也答不上来。
太奇怪了。
他还没从以前和宋一满的相处模式里转换出来。
他那时候也不会爱。
见他支支吾吾,宋一满心下了然。她也不失落,也不难过,居然还松了一口气。她跟段宏就此分手,两个人也拉开了一些距离。虽然说,在段宏的努力狗腿下还是好朋友,但跟最亲密的时候比起来,已经不一样了。
她脑子里一下涌出了很多信息。
“女士,你还好吗?请问你需要帮助吗?”航站楼的工作人员凑过来询问。
宋一满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笑起来的时候脆弱又坚韧。
“我很好。”
她打不到车,很焦急。祁游不能叨扰,沈惠子没有国内驾照,袭小棠就更别提了,她只会在漫画里和大脑中开车。没辙,她联系段宏。
段宏吊儿郎当开着项目策划会,一接电话,马上鲤鱼打挺冲出会议室。他接到宋一满的时候,天正在下雨。不大的那种,只是很阴沉,云都往下压,叫人没法喘得过气。段宏上来就帮忙帮她把行李箱往后备箱放,又打着伞拉开车门,让她先上。
“怎么去医院?”段宏看着导航上的目的地,有点疑惑。
宋一满望着窗外,雨滴在车窗上缓缓下落滑出痕迹。她把指尖贴上去,除了冰凉和冷硬,什么也捕捉不到。
知道她现在是什么都不想说,段宏也不再多问,只让司机开车出去。
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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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满的行李箱还搁在段宏的后备箱里,她一早去了医生的病房里等待。罗知棋来的时候,被拉着去换了病号服。宋一满主动前去帮忙。那病号服是白色的,祁游也穿过。宋一满弯着腰给面前的女人扣上衣扣,罗知棋全程都很镇定冷静,除了现在。宋一满敏锐地察觉了她的肩膀在颤抖,她也不敢抬头,伸手拥抱住了这个女人。
“阿满,如果妈妈说,妈妈也怕,你会不会失望?”罗知棋很轻声地问。
宋一满那个瞬间眼泪就憋不住了,是真憋不住了。可她不能哭。她偷偷拿手背蹭掉眼泪,笑着摇头。
“怎么会。”她把罗知棋抱得更紧,“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
是罗知棋给了她崭新的人生,告诉她,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在爱情之中,更是如此。所以她妈妈没错,她没错,谁都不需要为宋爸爸的懦弱承担后果。
宋一满和罗知棋都是那种要强太多年,以至于连脆弱和需要,都有些不敢表达的女人。好在,她们在改变。
等罗知棋换好衣服出来,她们开始了和医生长达半小时的交涉。主要是宋一满一直在询问情况。
根据穿刺检查,罗知棋被确诊为恶性多发性肿瘤,腋下无转移,并且不适合做保乳手术。因为她的肿瘤不仅体积大,位置还贴近乳/头和皮肤表层,只能接受全切治疗。惯常用来治疗癌症的化疗也不适用于罗知棋,医生说,多发性的病症靠化疗并不能很好控制病情,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要先切除病患位置。这也就意味着,罗知棋如果同意接受手术,那么她将会失去一半的乳/房。
医生还算体贴,特意补充说,只要在bra里穿戴填充物,从外看其实没什么异样。他担心女性对此感到焦虑。
罗知棋确实也挺焦虑的,不管什么样的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她好不容易完完整整活了大半辈子,没过个十几年说不定就能入土为安,现在却要她从自己身上直接割裂一块肉出来,还是那么重要的部分。她一时下不了决定。宋一满也没办法替她做决定。
她虽然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好。她想对医生说,就算是切除,只要能保证她妈病症痊愈,那他们都做。
但是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
那种疼痛和苦难都不是她在承受,是罗知棋在承受。自此,别人异样的目光,也是罗知棋自己承受。不是没有办法,去国外办安定死,或者等日子一天一天熬,放纵死亡袭来,不失为一种办法。
罗知棋沉默了很久,此刻,在这个女人身上显示出非凡的坚韧来。
“最快能安排多久的手术?”她攥着宋一满的手,捏得她发疼。
医生给了答复,“明天上午。”
罗知棋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我明天没会。可以。”她有问了些七七八八的问题,宋一满一直没说话,也插不进话,最后就听到罗知棋问了一句,“医生,那我今晚能就先住医院吗?”
“妈?”宋一满以为自己听错了。
罗知棋拍了拍她手背,在听到医生确认的答复后,舒心地笑了。段宏一直在门外等着她们,见她俩出来,特尊敬地询问出什么事了,宋一满懒得跟他多说,她没那个心情,她现在只是很诧异一件事。
“今天晚上住医院?”她再次确认。
罗知棋点了点头。
“那我陪你一起吧。”宋一满想得很好,“我睡沙发也行,应该也有陪床,我……”
“阿满。”罗知棋没有松开牵着宋一满的手,“妈没事。妈就想一个人静静。”她看向段宏 ,“小段,你把阿满带回去。”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宋一满的态度很坚决。
罗知棋的态度同样坚决。
“你必须走。”她不想让宋一满看到她崩溃的样子。
段宏被夹在中间,没办法做抉择。有人来领罗知棋往办好入住的病房走,罗知棋跟他们说再见。宋一满也没跟上去,就站在原地看着罗知棋的背影。那个瞬间,她忽然有一种无力感,面对生命力迟早会离开你的事物,你无法掌控。她开始发了疯的想念祁游,又担心他正在面临事业的关键,于是只是简单地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则消息。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于宋一满来说,愣是删减半天才鼓起勇气发出去。
宋一满xi:好想见你。
消息发出了。
宋一满停滞了两秒,没动作。手机很安静,群聊的消息在不断地“+1”,和他的对话窗口却是十分安静。她也说不出什么心中是什么感觉,没有到失落的程度,就有些空。她应该善解人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作势要把手机收起来,电话响了,是他的专属铃声。那天早上,他拿着她的手机逼她换的。
姐姐,接电话啦。
宋一满看着那晃动的接听按钮,不知所措。
段宏看不下去,直接帮她接通了电话,又递给她。
他没遗漏电话里的那一声,“你在哪?”
很着急,很担心。
很爱她。
宋一满在报地点,段宏侧头看着她。他忽然好想抽根烟,只有烟雾才能说明他此刻的心情。他看到宋一满在电话接通那一霎那的安定,他意识到了,这种安定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说着爱她,可是就连怀抱都不敢给予。
段宏释怀地笑了下。
“我陪你等他过来。”
他想见他一面。
不是以老板的身份,是以过去的情敌,今后的陌生人。
注1:此处即后文的检查流程与病症征兆是参照知乎,非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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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游赶来的时候,宋一满和段宏正在停车场附近。宋一满坐在车里发呆,段宏站在车外,靠着车点了个烟,叼着抽。雾寥寥。
祁游跟段宏没见过几次,倒是常常在微博上看到过。他早些时候还把他的微博从头翻到尾,就是为了找宋一满的照片。他们俩青梅竹马关系好,他知道。但是段宏喜欢宋一满,他现在才知道。
宋一满提着行李朝着他走过来,段宏站在他身后,那个眼神,跟祁游从他身上割掉了一块肉似的。疼,又不得不放手。
段宏也没说走过来跟祁游唠两句,他们俩隔空对视,一个瞬间,男人的战争就结束。宋一满扑进祁游的怀里,段宏扯了扯嘴角,转身关上车门。司机一踩油门,他走了。
他还打了电话,同意了之前葛执慧说过的事。他们想出去另立门户,葛女士资本和人脉很足。她认为祈游继续待在这个公司没有什么更好的发展。想要从合约改成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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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游是有点酸,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酸的时候。
他抱着宋一满,揉了揉她的脑袋。
“抱歉,我来晚了。”
宋一满一个劲儿摇头,不说话。
“发生什么了?”祁游很耐心地询问她。
宋一满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完全可以倾诉。她想也没想,就把事情告诉了祁游。
“我妈她……”
后面的故事祁游在无数的剧本里见过,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爱的身上的时候,疼痛又变得那么真切而深刻。
“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在这。”宋一满就这点执念了,“我想陪陪她。”
虽然那医生挺专业的,也说了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是万一呢?假如,假如今天就是最后一面。如果今天她没有陪在罗知棋的身边,很多年后再想起来,难道不会后悔莫及吗?
“是阿姨想一个人待吗?”祁游替她挽起碎发,又擦了擦她红红的眼角。他笑她,“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
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宋一满窥见了自己的改变。
好像真的是这样。
她以前很少哭。
会哭的小孩有糖吃。
能哭也是一种幸福。
祁游带着她往医院走,边走又边说。
“阿满,你想过没有,如果这真的是阿姨想要的呢?她不是逞强,只是遵从自己的內心。”他的声音很沉稳,“有时候一厢情愿的照顾,说不定也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任何人在任何时刻,都不应该被任何爱捆绑。
宋一满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如何?”祁游朝着她调皮地眨眼,“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
一小时后,宋一满拉着祁游走出医生办公室。
……
这旧病复发的戏码你倒是挺会演啊。得亏医生是个四十岁的阿姨,见了祁游那张脸就乐呵呵的,又听他苦情吐露一番演员事业的不容易,松口给他们下了能住院的单子。
也就是这私人医院平日里床位宽松,宋一满才不愿意跟着祁游这样胡闹呢。这再怎么着也不能浪费公共医疗资源,宋一满有一回去北医三陪人做急诊检查,那一溜的无床位的老年人的惨状,她真不愿意再回想第二次。
跟祁游住进病房的感觉还很奇妙,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要到了罗知棋旁边的房间。他俩手忙脚乱地把宋一满的行李箱推进去,做贼一般。
“现在安心了吗?”祁游搁那收拾床,非要把那床铺的褶皱给捋平。
宋一满也不说话,她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半天,熬不住,又站了起来。
“我出去看看。”
祁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宋一满就跑出去了。
她站在罗知棋的房门口,踮着脚从玻璃那看。她没把遮挡的帘子拉上,稍微用点心,就能把里面的情况看清。
罗知棋站在窗边抽烟。她身材很丰腴,立在窗边,月光勾勒出的剪影映在了宋一满的眼底。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罗知棋,这个名义上是她妈妈的女人。她身上藏了太多过去和故事。又或者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彼此了解。
她在想什么呢?
宋一满不知道答案。
她偷窥着那支烟一点点燃烧,猩红色的火星变成了白色的灰。罗知棋手腕抖动了下,灰散在窗外的黄昏里。漫天的橘吞噬过来,烈焰一般席卷,云层被风吹得快速波动,雨又再次下了起来。
罗知棋立在那,也不关窗,任有风雨往里打。她像座雕塑,从不惧惊扰。宋一满转身背靠着门,不想再看下去。
哪知道一转身,碰见的是祁游。
“你怎么在这?”她压低声音,往周遭看了看。
祁游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他声音也很低,配合她。
他往里看了一眼,对宋一满说,“你要在这守一晚上?”
“不知道。”宋一满挺泄气的,“感觉帮不上忙。”
或许在罗知棋眼底,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祁游正要说什么,两个人身边的门把手转动起来。不好!祁游立刻把宋一满摁在墙边,然后用自己的病号服环抱着她作为遮挡,头一埋,又是亲的姿势。门开了,有人从旁边走过。两个人都屏息等待着声音的离开。祁游悄悄回头瞥了一眼,走了。他拉开隔壁的门,把宋一满带进去。
“她发现了吗?”宋一满很紧张。
祁游也不知道。他放开怀里的女人,摇了摇头。
这一放开,又方觉不好。
宋一满穿得吊带,挺法式的那种。她瘦高瘦高的,这种搭配挺适合她。可是刚刚那么一折腾,吊带的衣带直下垮,好看的锁骨和流畅的肩颈线全部都暴露。最重要的是,那裙子又往上卷了卷,小腿匀称又细,戳中了祁游的不受控脆弱的点。
要命。
真的要命。
明明这种时候不该起心思的,明明应该当个和尚安然度过这个夜晚。祁游觉得自己这样真有点不行,太禽兽。他受不了了,转头进了卫生间。宋一满还挺奇怪,他一进去,那水声就哗啦啦,可热水器也没听见被打燃。
“水是凉的。”她提醒他。
祁游心想,老子要的就是冷水。
“凉的好。”他说,“凉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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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游出来的时候,宋一满就趴在床板睡着了。他轻叹口气,把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要抽手的时候还被她拽着,似是在说不要离开。睡着的她眉眼之间都藏着郁结,祁游心疼,拇指指腹抚上去揉了揉,总归是散开了些。外面的雨还在下,比早时要烈要迅猛,跟砸人没什么两样。这么闹腾,宋一满睡得却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