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拉了横幅,架了好几台摄像机。
张怀民老先生站在讲台上,报告数学前沿思想和自己的心得体会,“数学不仅是一门必修的学科,也是一种重要的工具,一门简洁的语言……今天来这里的诸位小友多是数学有着极大的兴趣和热忱……”
“相信这一届的英才杯,也是卧虎藏龙,当然,最为重要的是,通过这一次冬令营,希望能让诸位有所思考,有所收获!”
老爷子在台上就和换了个人似的,眉眼镇定,气场十足,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讲座结束后,雷鸣般的掌声排山倒海响起,周围都是对老爷子的敬佩之声。
“天啦,张老先生真是男神,气场太强大了。”
“只有真正发自内心喜欢数学才会有这样的心得体会吧?”
夏樱听着周围人疯狂吹彩虹屁,头顶飞过一排乌鸦。
……
见识过老爷子各种人设崩塌现场的她实在是没法把上午因为几块点心和她男朋友闹起来的老顽童和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先生联系起来。
想到男朋友,她的心里又柔软几分。
余知被老爷子锁办公室研究他‘珍藏’多年的精华题目,两个人约好晚上一起去爱晚湖小小的散会儿步。
徐昭是当地人,家就在大学附近,对晚秋大学特别熟,她说爱晚湖边有棵老树,不少单身狗都会去求姻缘。
“除此之外,和你讲喔,湖上九曲桥的栏杆上挂着锁子,你也可以买一个锁子,和你男朋友去挂锁,然后……”徐昭敲了敲桌子,“你俩以后就锁死啦!哈哈哈哈哈!”
这……霜月在天,两个人去桥上挂锁……
夏樱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红晕,“你不要乱说了,听起来就不靠谱,哪有这么多说法喔?”
诶,已经开始想他了鸭。
……
讲座结束后,夏樱开始翻之前发的晚秋大学招生小册子,薄荷绿的封皮,设计简约。
晚秋大学以理工科闻名,对英才杯拿奖的同学有不少优惠政策,冬令营的大部分同学都会选择相应专业。
但是夏樱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中医系国医实验班的招生简章,去年才成立的,八年制,小班教学,三个本科生配一个导师,夏樱有点心动。
――“啧,这就是余知女朋友?”
一道凉凉的声音传来,她抬头,是之前见到的反派少年,眉毛痞痞一挑,整个人邪气凛然。
路临说段凉是二中的,不是什么好人,要远离。
她打算无视掉,低头继续看招生手册。
见小丫头不说话,段凉懒洋洋地抬手,敲了敲她面前的小桌,“问话呢,余知来了?”
夏樱眉头皱了皱。
段凉幽幽道,“余知当年都那样了,现在还能来冬令营,佩服……”
夏樱抬头,声音冷漠,“当年怎么了?”
他挑眉,“余知女朋友,居然不知道他的事?假的吧?”
夏樱瞬间炸毛,“英才杯哪一年停办过?”
“?”
小姑娘气鼓鼓的,“你还是冬令营的一员呢,居然不知道英才杯的事,假的叭?”
段凉:“……”
少女声音软软,却不知道怼人时候哪里来的气场,段凉一时没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他噗嗤一笑,亦正亦邪,“这下我信了,是真的,嘲讽时候那表情和余知神他妈像!”
夏樱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问问我余知的事吗,你不想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
虽然确实想知道,但是余知会告诉她的,为什么要听一个外人胡说八道?想到这里的夏樱果断开口,“不想……”
连续吃瘪的段凉忍不住了,“不不不,你肯定想听!当年……”
……
余知和路临从小玩到大。
余知初二那年,和路临一起选入明夏代表队,去参加数学团体锦标赛。
接力赛制里他解题最快,拉高了整个队伍的解题速度,个人赛完全是他的秀场,加了不少团体分,他们队伍一路吊打全场。
在最后的颁奖仪式那天,领完奖下来,才知道他妈妈在家里的突发心肌梗死,一个人摔倒在卧室,都来不及打120。
之后余知像变了个人,整个初三颓废又淡漠,昼夜颠倒,搞出严重的胃病,逃课打架去网吧,除了学习什么都干。
……
夏樱呆住。
她没有办法想象――
那个上一秒还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下一刻知道母亲去世的噩耗,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浑浑噩噩度日,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良久反应过来,她声如蚊呐,“那他,爸爸呢?没开导他吗?”
“他和他爸爸因为母亲的事吵了一架,闹掰了。”
“为什么?”
“这我就――”段凉话没说完,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他父亲当时外出谈一笔生意,余妈妈一个人摔倒在卧室。”路临声音如冰,“两个人都是一个性格,都不肯让一步……”
“那你呢?”夏樱咬紧下唇,鼻腔酸涩,“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你就没有……没有开导他一下吗?”
路临垂眸,“其实他妈妈在梗死突发前,给余知打过一个电话,可是……”
可是什么?
夏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领奖前琐事太多,我俩手机是同一款,匆忙之间手机拿错了。电话来的时候,我在洗手间,才发现拿了他的手机。”
“出于某种情绪,我不太想亲自和他母亲说……鬼使神差把电话挂掉了……我以为,一个电话而已……这并不重要。”
“回去直接领奖,没来得及和余知说有电话。”
“等从领奖台下来……已经什么都迟了。”
他挂掉了余知和他妈妈的最后一通电话。
路临看向远方,目光寂寥,“我……”
……
余知当天晚上回到家看到来母亲冷却的身体,而他父亲还在外地谈生意,知道以后却选择先把项目谈完再回来。
联赛之后一个礼拜,是国家队选拔赛,余知没办法在母亲头七那天去考试。
路临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国家队更重要,劝他别放弃,两个人吵了一架,余知说路临和他父亲一样不可理喻,为了竞赛荣誉,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那个十三岁的少年,锐利,锋芒,浑身竖起尖刺,拒绝一切有关竞赛的东西。
从那之后,两个人渐行渐远,两个人都是天之骄子,到后来校园里直接疯传他们不对付……
那就不对付吧,从小到大干什么都要被压一头,次次全力以赴,却从来铩羽而归。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心甘。
……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腮前滚落,夏樱拿手背抹了抹,怎么也抹不完。
――“余妈妈真的很温柔也很懂生活,会做各种好吃的花糍,春天做玉兰花糍,夏天是玫瑰花糍,还有牡丹花、槐花……”
很久以后,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那他,他为什么,会来英才杯?”
“因为你。”
因为他知道你电话死机,马上转学,怕和你从此山河路远,不复相见,所以努力找两个人仅有的联系点。
是冬令营。
――
落秋湖周围环种着柳树,枯枝垂落,假石错乱堆积。
冰封的湖面上倒映着皎皎明月,少年面容极淡,缓步向湖边走来。
心腔里满满都是对少年的心疼,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她的心尖上。
夏樱突然想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办公室,余知说自己不去英才杯。
当时她只觉得这个人杠精附体,公然和老师对着干,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那只是少年极力想要避开的伤痕。
可是最后兜兜转转,因为她,他还是来了。
生活从来不曾善待这个莽撞的,肆意的少年。
看到熟悉的身影,少年快走几步,走进才发现小姑娘面色沉沉,秀眉微蹙。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怎么了?”
夏樱捏了捏衣角,慢吞吞地开口,“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来竞赛了。”
完全没想到夏樱说这个,少年愣了片刻,旋即眸子暗了暗,“也没什么好说的……已经快三年了……”他也没那么容易情绪化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风轻云淡。
但是偏偏让夏樱鼻子发酸。
要在深夜里的多少次辗转难眠,才能在眼下把事情平平淡淡讲出来。
一边是热爱的竞赛,一边是病重的母亲。
母亲的心脏停止搏动那一刻,他捧回了联赛的奖杯。鲜花与掌声,死亡与哭泣,都在同一时刻。
天底下的事,怎么就,怎么就能,这么巧呢?
夏樱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明明是想说很多的,但最后出口的只有一句无济于事的,“不是你的错。”
“已经,过去了……”
那个电话,应该是想问,比赛结果怎么样吧?
可她没能等到。
他的第一本竞赛书,是她买的。
而等他捧起奖杯万众瞩目的那一刻,母亲摔倒在卧室无人照应。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这个念头像诅咒一样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里,五脏六腑都在痛。
一听到比赛就会条件反射想躲,可偏偏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热爱,每次鬼使神差打开竞赛书后,都要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
竞赛,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连着几天失眠,或者是连着几天做噩梦,梦到母亲就在眼前给他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只能一直重复拨号的动作,下一秒眉眼温柔的母亲就烟消云散。
这些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折磨着他,始终散不去,像附骨之蛆。
痛入骨髓。
……
冷风乍起。
似乎是不想再纠这些,他偏头,蹲下来,语气淡淡,“鞋带怎么又开了,我帮你系吧。”
这个活在反复挣扎里的少年,却因为见她,克服心结,搁下越不过的关山。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夏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牵扯她的神经,也不知道哪里突然来了一股勇气,她很用力地喊了一声,“余知。”
少女软糯的声音穿过无边夜色,像一束光,整个世界亮了起来。
少年应声抬头。
头顶星空斑斓,银河漫漫。
额头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带着整片星河的祝福,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他脑海里空白片刻,像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然后小烟花在心里噼里啪啦炸开。
十六岁的夏樱,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对少年的心疼,她只是鼓起全部的勇气,俯身吻上少年的额。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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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星空静谧,繁星满天。
小姑娘第一次大着胆子做这种事,一时冲动之后是红到原地爆炸。
鞋带还没系好,夏樱已经准备哒哒哒跑开了。
却在下一秒被男生从背后揪住小帽子,声线清透,尾音上扬,“跑什么?”
夏樱也说不上来。
那本来,都偷亲你了,还不让人家跑嘛?
少年上前两步,指腹粗糙,拉了拉她的小耳朵,“你知道你刚刚干什么了吗?”
小姑娘埋下脸,手塞入衣兜,缩头缩脑,像只小鹌鹑,“我……什么都没干啊。”
“小团子,你这是在――”
“你,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看到男生挑眉,夏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结结巴巴连不知道什么时候看的小段子都出来了,“我,我给你去搬几颗桔子树……TAT”
“哦。”男生轻轻笑了,食指轻点额头,“你还不如往这贴个符咒,把我封印算了。”
“啊?”女孩子小眼睛一闪一闪,“什么符咒?”
“比如,再亲一下?”他露出一个光风霁月的笑。
夏樱:“……”
呸,(//︿//)
小鹌鹑现在很愤怒,即使被揪住小帽子,身子也在使劲往后缩。
小脸红扑扑,看着更想亲了。
“你刚刚是在占我便宜。”男生把未尽的话说完,尾音缱绻,“所以――”
片刻空白,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薄荷清香。
柔软的唇覆上。
很凉,像冰过的果冻。
下一秒又像刚出炉的布丁,温度烫人。
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一点一点攻略。
心脏过电一样,快要跳出胸腔。
……
冬夜未歇,满地霜华。
夏樱小脸绯红,眼睛水雾蒙蒙,好不容易才换过气,舔了舔发疼的唇,“你这人,怎么和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