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
阎王爷虽然一直看着玉簪,却突然开口说话了:“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要早一些。”
何方从花瓶旁边飘过去,跟没看见他手里的玉簪一样,也没跟他绕弯子:“蛟蛟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阎王依旧是那一脸温润如玉的笑容:“你若是不来,我会觉得失望,你若是来,我又不知道跟你说了到底是不是件好事,扯上你们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麻烦。”
何方翻了个白眼:“你别说得这么暧昧,我来我不来的,好像个怨妇,你要不想说还会给我留那个什么破纸条吗?”还是张连地址都懒得写一下白纸条。
阎王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簪子放进袖子里:“何方,我与她相识几万年了,她做这样的决定我是看不过去的,最近我也发觉自己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他顿了顿,“你是怎么发现她不对劲的?”
何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听说过妖会发烧吗?蛟蛟有一天突然额头滚烫,喝了很多水又睡了两天才好,但看她的意思根本不想让我知道,不惜把以前都不愿意告诉我的事儿都说了,就是对现在她在做的事情绝口不提。”
何方眼看着阎王突然收了笑脸,别说,一直温润如玉的阎王收起笑容他看着还挺不习惯。
阎王看着他,表情十分严肃:“她想逆天改命,以妖身做人。”
何方一怔,满脸惊诧地问:“什么玩意儿?”
阎王脸上的严肃又转成了一点茫然:“你想做鬼魂不入轮回让她想见你的时候就能见到你,她想以妖身做人,哪怕陪你一世的圆满也好。”他拢了拢衣袖,“这种必有一伤的选择,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方没等他说完就淡淡地笑了一声:“因为爱啊。”
看到阎王脸上迷惑更甚,何方垂眸看着桌案上雕刻的精美考究的花纹:“爱就会不一切地想要在一起啊。”说完又认真地问,“阎王爷,逆天改命的话,我能成妖吗?”
阎王诧异地扬眉,无力地抬手抚了抚额头:“真当这天地之间是你的了?逆天改命也是随便改的吗?你一个凡人怎么逆天怎么改命?”
何方皱了皱眉:“那蛟蛟,是不是会很危险?”
阎王点头:“没有人这样做过,谁也不知道后果,她想用剩下的几千条命逆天变成凡人血肉之躯,成功倒是会成功,只是不知道变成凡人之后会不会有些什么后遗症,比如短寿之类的,毕竟她现在只有半颗妖心。况且…”
阎王的语速太慢了,何方等不及他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拧着眉头催了一句:“况且什么?”听起来已经够糟糕的了,不但有个毕竟,还他妈有况且,况且况且况且!火车开了况且况且!
“况且,改命的魂魄能不能入轮回还是个未知数,有可能她做这么大的牺牲,只能陪你一世。”
何方觉得自己有点耳鸣了,耳边都是嗡嗡嗡的声音,他艰难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魂魄不能入轮回该如何?留在地府吗?”
阎王摇摇头:“留在地府的都是不愿入轮回的,不能入轮回的魂魄,是会魂飞魄散的。”
何方回去的路上飘得没有来时那么轻快,他觉得自己沉重得都快飘不起来了。
等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他手里紧握着的小纸条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何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阎王爷是真小气,霸占了他的玉簪就给了他一张一次性的小纸条,以后还不准他去阎王殿了呢。
何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心神不宁的连手机都没拿住直接拍在了胸前心脏的位置,他嘶了一声,揉了揉心脏,突然想起阎王的话:“她的妖心已经跟你的魂魄在一起万年之久,却不知道为什么跟你的魂魄融合的很好,现在把妖心分离出来怕是会伤到你,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你看着我也没用,她的妖心只有她能支配,我没办法帮你。”
想到蛟蛟正在做的事情何方揉了揉眉心,一直到洗完澡都没能让自己心里舒服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感动是真的感动,无力也是真的无力,生气的成分也有很多,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蛟蛟。
他从来都不去干涉蛟蛟的事情,但为了他做这种牺牲,他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在何方的眼里,蛟蛟现在的行为就跟自残一样,能真正活到万万岁的大妖,几十年的光阴对她来说本该是转瞬即逝的,还可能早夭早逝,就为了跟他相守这么一丁点的时间,怎么想怎么替她不值得。
何德何能,得此青睐。
蛟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看到何方正襟危坐地在沙发上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她两只手都揉着眼睛,慢悠悠地朝着何方走过去,中途被沙发的边角磕了一下,好几天没有用过妖力的身子被撞得一晃,条件反射地抬手给了沙发角一巴掌。
何方看着蛟蛟这一系列动作,心想:她哪怕是个凡人小姑娘,也一定是凡世间最可爱最招人喜爱的小姑娘。
想完他又赶紧甩了甩头,把脑海里蛟蛟可爱到犯规的形象甩了出去,理智回笼,他必须得跟蛟蛟好好谈谈。
蛟蛟坐到何方身边刚想开口说“早”,突然敏锐地皱了皱眉,地府的阴气传入她的鼻息,这是哪怕不用妖力凭借着蛟龙的本能就能分辨出来的气息。
她悠地转过头:“你去阎王殿做什么?”
第74章
“你去阎王殿做什么?”
何方叹气:“你又知道了?”
蛟蛟淡淡地说:“阴气很重,恐怕也不是呆了一时半会儿那么简单吧,那么,你们彻夜长谈聊得还开心吗?”
何方魂魄本就不稳,到现在还靠着她的半颗妖心护着才能拢住他的三魂六魄以免出现意外,现在居然还离魂去阎王殿呆了一夜,太冒险了!
何方原意是想好好跟她谈谈的,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但两个人坐下来好好商量万一有什么好的点子总比一意孤行好,退一万步说,他也认为他不转世也不入轮回,去做常驻阎王殿里的鬼魂也比蛟蛟当一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早逝的凡人强。
哪想到他自己已经是一肚子情绪了,蛟蛟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话这么冲。
屋子里的气氛徒然一变,两人坐在沙发上虽然离得很近,但谁也没有再开口,就这么僵持着沉默着,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不在意就不会把对方的事情放在心里。
不在意就不会因对方的牺牲心疼不已。
不在意就不会为对方的着想情绪外漏。
不在意就不会了这样了。
所以哪怕是现在这种僵持的状态,也是因为在意啊。
爱之深,才责之切。
何方想起那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被蛟蛟带着去了一次蝴蝶山谷,满山遍野的蝴蝶跟野花一样多,蛟蛟一身白衣宛如仙子,他们曾在一棵百年大树下埋了一壶好酒,约定过了万年去把它挖出来一同品尝。
他当时戏言:“那时我无论过了多少次轮回,无论记不记得姑娘,姑娘找到我只管带我来这里把酒挖出来,冲着酒香我也要频频点头说识得姑娘的。”
蛟蛟随手拿着一根树枝抵在他的脖子上:“原来太子殿下不是爱慕我,而是个贪图好酒的酒鬼!”
那时候他们没有为未来考虑过,只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却不知明日愁来明日愁。
哪知道越是爱得深沉,越是自私贪心,别说是万年,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分开,每分每秒都想要相拥在一起。
窗外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连着下了一阵雨才放晴的这两天连空气里都带着湿润的清晰,微风从窗子吹进来携进一丝泥土的芬芳又卷着一缕青草香,蛟蛟还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何方垂眸,这样好的时光,他竟然用来跟她赌气。
他伸出手去用食指勾住了蛟蛟的手指,凑过去把下巴放在蛟蛟肩膀上:“上次阎王来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张小纸条,握着它入梦便能去阎王殿见他。原本我也没什么事情找他的,蛟蛟,你最近让我很不安,我很担心不知道哪天就会失去你。”
“我去找了唐黛也去找了阎王,这件事情是我两个人的事情,你不能总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苦难去做决定,如果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你是打算就只陪我短暂的数十年甚至十几年就离我而去吗?那以后呢?我的以后谁来陪我呢?”
蛟蛟终于动了动,她回身搂住了他的腰:“我刚刚,只是担心你离魂去地府会伤到魂魄。”
何方揽住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刚刚我也没控制好情绪,对不起。”
何方以为这个拥抱是两个人都打算坦诚地交流和商量的信号,直到蛟蛟仰起头准备吻他的时候他才发觉这个姑娘又试图蒙混过关,又该死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岔开这个话题!
他在蛟蛟靠过来的同时把头往后仰了仰,用一根手指点着她的额头把她往后推了几厘米,有点无奈地开口:“我以为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蛟蛟随手拂开他点在她额头上的手指,眸子里闪过一点银红色,带着妩媚地蛊惑:“商量什么?”
何方非但没有被迷惑,反而一股气堵在胸口又不能跟她凶,用手捏住她的两颊皱着眉开口:“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妖什么的,迷惑人的功夫都这么弱吗?差评!”
蛟蛟好像也对他的反映有点意外,没说话但也没有继续靠近他。
他伸出两只手发泄似的搓了搓蛟蛟的脸,沉声开口:“蛟蛟,你快要把我气死了。就非得这么一意孤行吗?商量商量不好吗?”
听到他这样说蛟蛟也终于没再试图把话题混过去,退回自己的位置坐好,神色淡淡地开口:“怎么商量?”
何方对她这个好像要让她割地赔款的严肃的架势颇有无奈,也还是尽可能地温声说:“你曾经说过你贪心,想要我永远记得你。蛟蛟,我能记住你的,哪怕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我也能记住你,就像现在一样。现在我也贪心,想你永生永世陪伴我,不想有一天你魂飞魄散我在世间再也寻不到你。”
说到迷惑人这方面,何方还不如蛟蛟,也是个差评的种子选手,蛟蛟听完这段话非但没有被感动,反而非常冷静地问:“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何方摸了摸鼻子:“我想,这一世你就陪我到生命尽头,然后我不再转世轮回,就在阎王殿里当个鬼差什么的,还能跟阎王酿酿酒,也算是走了个后门吧,这样你想见我的时候随时都能见到我,无论多久我都会在,我们可以相守万年,甚至万万年,多棒。”
何方尽可能地用较为轻快地语气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但蛟蛟听完还是微微蹙眉,她还冷笑了一声:“所以你,要在阴曹地府呆个万年万万年?每天面对着昏暗的空间和一成不变的事物?面对着那些死后的游魂和一轮又一轮路过却记不住你的野魄?”
“哎,你别这么说啊,人间也没什么意思,我换个环境也没什么的。”
蛟蛟冷着脸转过头看他:“何方,你本就属于这天地之间最热闹的凡世,你本就该在这花花世界生动而明媚到底,我不要你做牺牲。”
何方做着最后的劝说和挣扎:“就算是你幸运你厉害变成人不会早逝,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能再活个百万年千万年万万年的姑娘,为了我最后花白了头发然后魂飞破散吗?”
蛟蛟不以为然地甩了甩头发,一头乌黑的长发瞬间变成了白色,同她的蛟龙原型有着一样纯净漂亮的光芒,她淡淡地说:“我本来就是白发的。”
何方被她气得快要心梗了,按着胸口努力压住火气才冲着它摆摆手:“行行行,你不是人你牛逼。”
双方会晤又一次进入了僵局。
晚上心心念念以为何方能劝动蛟蛟回心转意的唐黛打来电话询问情况的时候,何方和蛟蛟仍然陷在双方各执己见谁也不肯后退的状态里,他对着电话里的唐黛叹气:“你姐姐真的是个蛟龙吗?她难道不是个石头精铁块精什么的吗?可太难劝了。”
唐黛听何方复述完他俩的谈话过程在电话那边笑了半天:“何方,真的,也就你敢跟姐姐这样讨价还价,那天她跟我和嘟嘟说这个决定的时候,虽然我们俩也都不同意不赞成,她一个眼神扫过来我俩吓得屁都没敢再放一个。”
何方揉着太阳穴:“她是为我好我知道,但我真的不想让她做这么危险的事,我也…真的不能失去她。”
不是不想失去,而是不能失去。
何方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唐黛在电话那边也沉默了良久,最后才开口:“姐姐说,天上那位自始至终针对的都是她,若是没有她你之前不会魂飞魄散万年都不能轮回,她不愿你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两个都不希望对方受到伤害的人,都努力地试图让对方让步。
也不是,蛟蛟大概是一直试图让他把这件事当做没发生过。
两人沉默地吃过晚饭之后何方开始处理工作文件,听声音蛟蛟大概是回卧室洗澡睡觉去了,才不到九点,她是不是越来越脆弱了?何方心里很担心,但又觉得以蛟蛟的固执他们在那样谈下去肯定会出现争执。
除非有一方妥协。
他不希望最后妥协的一方是他。
何方第一次工作的时候走神,许惟短信发过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发给许惟的压缩文件是个几个乱码的残疾文件。
许惟的信息简单明了:
“?文件?”
何方叹了口气回了一条:
“失误,一会儿发给你。”
刚把文件重新整理好发给许惟,蛟蛟就从屋子里出来了,穿着一条真丝的睡裙,头发上还滴着水,雪.白的大长腿暴.露在空气里,两颊带着刚洗完热水澡的淡淡的粉红,像一颗甘甜可口的熟透的水蜜.桃一样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从工作里抬起头的何方看到蛟蛟这个样子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心里疯狂地吐槽:又来了!又来了!这个女人又来这招了!每次有什么不想说的,有什么不想妥协的,都是这个套路,不是主动献吻就是说一些让人容易误会的话,这次更过分,洗完澡穿着个睡裙就出来了!
何方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蛟蛟身上收了回来,装模作样地低头看文件的时候,忽然闻到一阵柠檬的味道,他记得这是前阵子蛟蛟新换的洗发水的味道,还没分析完,怀里直接就多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