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蛟抬头看见层层叠叠的叶片间偶尔飞过的一两只蝴蝶,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像快要到了,继续走吧。”
何方摘掉一只登山手套从兜里拿出纸巾帮蛟蛟擦掉脸颊边上的汗水,他吻了一下蛟蛟的额头:“累了吧?”
蛟蛟笑着点了一下头:“有一点。”
何方叹息似的说:“你还是做大妖的时候好,也不用受这种累了,凡人是脆弱一些。”
蛟蛟拿过何方手里的纸巾也去帮他擦汗:“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认真地看着何方:“从前我过得太容易了,尤其是未遇到你之前,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唾手可得,但很多东西,太容易得到就没有意思了。就像你那时候身为太子却不想继承皇位一样觉得生活无聊无趣。”
“喜欢凡人的生活?”何方垂眸看着她认真的神色问道。
蛟蛟点头:“很喜欢。”
何方笑着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知道了,我女朋友很喜欢这世间的烟火气息啊。”说完他重新戴好了手套拉住蛟蛟的手,“走吧,希望我们埋的那坛酒还在。”
蛟蛟跟上何方的脚步:“一定会在的,我用了妖力一直护着的…”说到后面突然想起妖力已经消失了,她有点急地问,“那我妖力没有了万一它碎了怎么办?”
何方也不急:“那就当作那棵大树比我们有口福,尝了万年的美酒呗。”
后面的路程两人的步伐慢了下来,一直到天色渐入黄昏蛟蛟才惊喜地叫了一声:“蝴蝶!”
何方抬头望去,看到翩翩飞舞的成群的蝴蝶他不由地笑了:“看来是到了。”
翻过山又往山下走了一段路程,终于到了他们要找的蝴蝶谷,谷中蝴蝶没有万年前那么多了,但也依然漂亮,何方在一片湖水旁放下了身后巨大的背包,从里面拿出帐篷和小夜灯,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疲惫的两个人在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躺进了帐篷里,何方揽着蛟蛟的腰叹息:“这地方可真的太美了。”
星星都似乎比城市里的更大一些,躺在帐篷里这样看着漫天的繁星,就好像忽明忽暗的星星会贴上自己的鼻尖一样,给人一种手可摘星辰的错觉。
蛟蛟靠在何方怀里跟着感叹:“那时候你还答应我会跟我在这里建一座小木屋每年夏天都来住几天的。”
何方沉默了几秒,把蛟蛟揽得更紧了些:“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一个人等了这么久,蛟蛟,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蛟蛟突然翻身坐起来骑在了何方身上:“你说话算数。”
何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算数。”
他稍稍支起身子认真地看着蛟蛟:“蛟蛟,妖没有姓氏,凡人是有的。”没等她反映他已经拉她入怀,轻轻在她耳边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同姓?”
蛟蛟沉默了很久,两滴眼泪砸在何方的肩膀上,她吸了吸鼻子念了一遍:“何蛟蛟。”
何方听到她瓮声瓮气的声音轻声安慰她:“傻姑娘,哭什么?不喜欢我这个姓你拿着百家姓选个喜欢的就好了。”
蛟蛟摇头:“喜欢,喜欢的。”
何方笑了起来:“这就喜欢了?我其实想问的是,你愿不愿别人叫你何夫人?”
鸟啼虫鸣,树叶随风做曲,还有帐篷里传出来的喘.息声,蝴蝶谷的这一夜并不安静,却在这些细微的轻响中显得热闹和欢快。
第二天何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他跟蛟蛟简单地洗漱吃了点东西之后就收起帐篷去找他们埋的那坛酒了,小姑娘昨天累了,这会儿天光大亮也还是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何方看她走的慢悠悠的样子,有点担心地看了她两眼,最后还是把背包一丢,背着她前行。
蛟蛟趴在何方背上昏昏欲睡,打着哈欠问何方:“背包不要了吗?”
何方背着蛟蛟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先丢那儿,一会儿下山的时候我再去拿。”顿了顿又问,“要不我们再休息一天?你能赶路吗?不是肿了?”
蛟蛟有点脸红地把头埋在何方的背上,小声埋怨道:“你说什么呢!”
找到那棵树其实不难,只是拿出兜里的折叠铲子挖了很久也没有挖到那坛酒,最后两人坐在树下自我安慰:“没事儿,我们还有在樱桃采摘园定做的那瓶樱桃酒呢。”
蛟蛟也不是个会遗憾会耿耿于怀的姑娘,发现找不到之后也就认命地把头往何方肩膀上一靠:“也不一定会有判官的酒好喝,不喝也罢。”
何方背着蛟蛟又回到湖边,拿了背包又慢慢地扶着蛟蛟往山下走,走着走着蛟蛟突然紧握了一下何方的手,她貌似不经意地问:“男朋友,你昨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何方眸色微动,也回握了一下蛟蛟才有些不正经地开口:“是啊,你不记得的话我今晚再跟你说一遍。”
下山的路眼看着跟上山的路越来越不相同,何方拉紧了蛟蛟的手,两个人随意地聊着天,但心里都知道,危险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第81章
很久很久以前鋈乐曾经慕名去试着破解过天山上一盘传说无人能解的棋局,只是他没破解开就被蛟蛟给毁了,随后两人大打出手,那也是鋈乐和蛟蛟最初相识的原因。
九重天上也有一盘相同的棋局,一只枯瘦的手拿着棋子不紧不慢地思索着,整个人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蜡像,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勾起嘴角手执棋子放在了棋盘上,黑子入棋盘,一片的白子被从棋盘上一颗一颗地撤了下来。
男人看上去脸颊消瘦,脸上带着点病态的苍白,但并没有影响他眼底的愉快,他常常地舒了一口气,食指哒哒地敲在棋盘上,语气轻快地说:“终于结束了。”
他看着眼底这盘下了几万年的棋,带着点虚伪的遗憾幽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凡人呢,那么脆弱,跌下山崖这样的死法儿,唉,真是难看。”说完又嗅了嗅身边的空气,“果然,这世上没有妖物,连空气都更清新了些呢。”
“咳…咳咳…”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的消瘦的男人用枯瘦的手按住胸口咳了几声,哪怕是这样剧烈的咳嗽也没有让他脸上有半丝的红润,男人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但突如其来的愉快让他变得喋喋不休,“有点可惜,要是虚空镜还在就好了,真想欣赏欣赏那男人悲痛欲绝的样子。”
“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哦是了,跟白蛟眼看着他死去时候差不多吧?啧,真可怜…”
“我看你挺可怜的,这么喜悦的事儿都没人可以分享吗?自己坐那儿叨逼叨、叨逼叨的,还挺满意?”
何方的声音从九重天的入口传过来,棋盘前的男人猛地回过头去,惊恐地看着信步而来的何方大喊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何方走完了最后几阶石阶,靠在九重天的入口扬眉一笑:“我回自己的家还需要怎么进来?走进来的呗。”顿了顿他冲着那个瘦弱的男人打了个响指,“你就像个古代的心机婊,坐在人家男人的屋子里还要尖叫‘你怎么进来的’。”
瘦弱的男人因为刚才喊了一句而开始剧烈地咳嗽,他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襟,最后咳出了一口血才终于止住,再抬头时目光里再没有之前的从容不迫,眼中的戾气和杀意毫不遮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九重天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上来!”
何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谁给你的勇气这么肯定?梁静茹吗?你能不能别嚷嚷了,心平气和会不会?欺负我女朋友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一口一个‘你看如何’一口一个‘你说可好的’…”
没等说完眼看着对方又吐了一口血的何方有点无语:“你别不是要死了吧?再挺一会儿呗,我还有仇没报呢你就挂了我多没意思,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我一步一步走上来可不是看你吐血玩的。”
男人被何方气得直抖,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但他知道不能再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听到何方嘴里“女朋友”三个字之后他才又有了些底气:“女朋友?说的是变成没用的凡人的白蛟妖女吗?”
何方听到他这么说蛟蛟面色一冷。
坐在棋盘前的男人看到何方沉了脸色觉得自己终于又占据了一点优势,他不知道何方是怎么上来的,但他既然敢来,就别走了,男人坐直了些抬起手优雅地抹掉了嘴角的一丝血。
看着手指上殷红的血迹他突然轻笑了一声,伸出舌头舔.掉了手指上的血,不急不慢地说:“很可惜,从那么陡峭的山崖跌落,大概不会是个漂亮的尸体了。”
靠在云边的何方看见他的动作心里恶心得够呛,一万个“卧槽变态真几把恶心”的弹幕闪过,但气人这件事,讲究的就是对方暴跳如雷我方稳如钟,他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天地大主先生,您可真天真啊。哦,劳您挂心了,我女朋友,一个无时无刻都漂亮的小姑娘,人家正在阎王殿跟阎王爷一起品酒呢。”
男人面色扭曲了一下,但终究没有最开始那样失态地尖叫,他用手死死地抠住椅子上的扶手,脸色变了又变,才用满是阴霾的目光盯着何方开口:“不可能,未时一刻是她凡人命绝的时辰,妖物就是妖物,变成凡人也不会长命,不止不能长命还不能入轮回…”
眼瞅着眼前的男人越说越得意,何方带着一脸“你快闭嘴吧”的嫌弃开口了:“不是,你能不能与时俱进点?未时一刻?我们现代人都看手表,几点几分你都整不明白还跟我在这嘚吧什么呢。”
何方这番话彻底唤醒了男人的理智,他之前刚经历了布了几万年的局终于成功的大喜,又被突如其来的有人出现在九重天的变故吓了一跳,这会儿被怼了好几句之后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何方心想:可算是想起问我是谁了,这人还自称天地大主,怕不是个傻子吧?人都进屋快二十分钟了才想起问人是谁?这要是个入室抢劫的歹徒,他估计都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去了。
对于终于想起问他是谁了的这个瘦.鸡.崽.子一样的男人何方充满了欣慰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挺认真地跟他说:“真要论起来我是谁这个事儿吧。”他有点为难似的想了几秒才开口,“我可能算是你爸爸。”
瘦弱的男人已经听够了何方的话了,从来没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从来没有人敢!他忍着暴怒冷笑了一声:“呵,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怎么来到这九重天的,但你既然来了,就别想着离开了。”
何方扬眉等着他拿出杀手锏对付他,只见他身下的椅子突然长出了翅膀,翅膀下电闪雷鸣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男人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笑着说:“你可能听白蛟那个妖女说过,天地间有四件神器,除了灵佛珠、噬缘剑、虚空镜以外,还有一件神器之首,就是我坐下这张凛翼椅了。”
男人说话间椅子的翅膀闪了一下,一团强光就这么直直地向何方砸过去,何方试图躲避但没成功,被强光打中闷哼了一声单膝跪在了男人面前。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淡淡地笑了:“我们来聊聊,你是怎么上来这九重天的?”
何方咳了一口血额头青筋暴起似乎极力在忍耐着什么,半晌才艰难地抬起头来:“你休想,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男人也怎么在意,看着何方单膝跪地似乎还有些不满足,刚想再用凛翼椅劈他一下让他双膝跪在自己面前就被一道红光连人带椅子逼退了半步。
鋈乐挡在何方面前冷声问:“你没事吧?”
“嗯。”何方只是应了一声。
男人看到鋈乐的身影似乎是有点厌烦,皱着眉看向他:“怎么你也来了。”说完又笑了笑,“那便也留下吧,让你们一起死。”
鋈乐看着面前瘦弱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也皱了一下眉头:“你就是天地大主?”
男人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鋈乐面无表情地问:“让我偶然间得到灵佛珠用来算到白蛟缘之所归是个凡人的、让我在深海寻到噬缘剑伤了白蛟害何方上一世魂飞破散的、让我得知嘟嘟被解剖引白蛟去海洋馆的、让我为白蛟寻来身份证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安排?”
他也曾经迷茫过,他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他靠近白蛟就总会为她带来灾祸,明明他心里是心悦她的,明明他是想对她好想陪她一起看沧海桑田的,为什么把不祥之事带到她身边的总是他!
自称是天地大主的男人看着鋈乐的脸缓缓地勾起了嘴角:“是我。”顿了顿又说,“你想问我为什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你的思想?因为你,是我从我自己身上踢出去的废物,因为你是我所有的缺点的集合!”
鋈乐愣了一下,再抬头看面前的男人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些片段,一个与他长相有些相似的男人站在一片云上带着嫌弃地从他自己的身体里拿出一堆又一堆发着金光的东西,那男人皱着眉说:“易怒,废物!天真,废物!深情,废物!…”
每拿出一样他都会嫌弃地说一句废物,最后这些被他说成是废物的东西都聚集在一起,集天地日月之华演变成了现在的邪佛鋈乐。
看到鋈乐有些迷茫的目光,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有些厌恶地动了动椅子的扶手:“把这个废物解决掉吧,真是碍眼。”
鋈乐像被钉在原地一般眼看着一团强光朝着自己砸来,他什么都听不见,脑海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废物,废物,废物…”,千钧一发时,何方的手突然搭在他的肩膀上,嚣张地说了一句:“你一个坐在椅子上站都站不起来的残疾人,哪来的脸说人家别人是废物。”
何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在那团强光就要砸在鋈乐身上时轻飘飘地推开了鋈乐,然后伸出手抓住了那团强光,光芒就像是遇见了水的火苗,瞬间熄灭在他的手掌里。
他甩了甩手扭过头对鋈乐说:“是你非要亲自问你的身份我才装了个柔弱还单膝跪地的,问完了就靠边点别在这儿杵着了,我要开始报仇了。”
男人看到何方徒手挡掉了凛翼椅的攻击有一瞬间的惊讶,他瞪大着眼睛说了一句:“不可能,凛翼椅是最强的神器,没人能挡住它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