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笑道:“是吗?陛下看起来,并不像那种爱管闲事的人啊。”若不是坐在帝位上,她怀疑慕容泓肯定比爱鱼还懒。
“他的确不爱管闲事,但,先太子的事于他而言不算闲事,他靠这个向我们这两个身强力壮的‘武夫’证明他的能力,以及强调他的辈分呢。”钟羡道。
长安想象一下那场景,再次忍俊不禁。
“指责我们的人话中不能被他抓到一丝纰漏,如若不然,他就能将这一丝纰漏扩大到让人认为对方所说的话全都是谬论的程度。他犀利的言辞以及对绝地反击这种招数出神入化的运用能力常常让等着被处罚的先太子与我目瞪口呆。原本以他当时的年纪是很难在我们的父辈面前取得发言权力的,但他年龄虽小,辈分却高,先帝胞弟的话,谁又敢不听?如今想来,后来我会认真读书,还全是拜他所赐。”
“此话怎讲?”
钟羡道:“如没记错,大约是九岁那年,我们几个随着几位夫人去庙里烧香,遇着当地一位世族夫人带着一位小姐也去烧香。那位小姐年约十岁开外,容貌殊丽,几位夫人便赞她如菩萨身边的玉女一般。先太子当时便指着陛下来了一句‘恰金童在此,正好凑成一对’。童言无忌,几位夫人听罢也不过一笑而已,陛下却是记了仇。他自幼体弱貌美,常被人误当成女孩儿,是故最讨厌旁人打趣他的容貌。他连大人都能收拾了,要收拾先太子自然也不在话下。先太子在他手里很吃了一番苦头后,深觉陛下小心眼爱记仇,靠不住,遂敦促我多读书,势必要练成陛下那样的口才,将来方能取代陛下为他善后。我看他当时被整治得委实狼狈,便答应了。”
说到此处,钟羡默了一下,眼神又黯淡下去,道:“当日会怀疑是陛下害死了先太子,是我昏了头。于情,陛下虽在感情方面不善表达,但他与先太子之间似叔侄又似好友的情义,却是毋庸置疑的。于理,他为何要害死先太子呢?先太子亡故后,落到他肩上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我们三个人中间,真论起来,愿意做皇帝的只怕也只有先太子一人,我不想,陛下他就更不想了。我辜负了与他自幼相交的情分,必须补偿给他。”
“那也不该用命来补偿。你若真想补偿他,就该活着把该办的事情给办了,而不是让陛下在失去了那么多至亲之后,还要再失去你这个自幼相交的好友。”长安道。
钟羡笑着摇头道:“你想哪儿去了?我自然不会故意寻死。但你不是担心他们若使坏的话我无力招架么?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我被他们害死,但他们也别想全身而退。”
“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完全可以借刀杀人。”长安道。
“没那么容易的。”钟羡道“一来,我不是木偶,由得他们操控。二来,我在离家之前留了一封信在我房里。我活着,没人会去动我的东西,但我若不在了,我娘定会收拾我的遗物,届时,他们就会知道我为何会来兖州,我来兖州又是为了何事。赵王父子休想撇得清关系。”
长安顿了顿,看着他问:“你执意要去兖西,是不是为了会一会熊豪?”去年年末引起兖益边境冲突的关键人物。
钟羡点头,道:“也不仅于此,若是条件允许,我真的打算在兖西先开始推行军田制。”
“若是你在兖西遇见了赢烨的人呢?”长安别有所指。
钟羡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后,目光如铁道:“不管他们目的为何,他们绝不可能将我活着带离兖州。”
“所以,即便有这种可能,你还是要去。”
“若有这种可能,我更加要去。”
长安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钟羡不语。
钟羡默了片刻,问长安:“上次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长安道:“我还未想好,待赵王寿宴之后再说吧。”
钟羡刚欲接话,长安却突然站起身道:“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钟羡闻言,只得咽下未尽之语,起身送她出去。
长安回到自己房中,点亮灯盏坐在灯下沉思。
钟羡的态度,她已经知道了,如今,是她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不管眼下局势如何,冯士齐给她的消息是真是假,有两点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事实。
一,她决不能看着钟羡冒着生命危险去兖西。
二,赵王父子确实已经成了兖州的土皇帝,他们甚至嚣张得不屑于掩饰自己的不臣之心。
此等情况之下,究竟该怎么办呢?
长安静坐半晌,目光渐渐变冷。
她起身从一旁的墙上取下了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剑,在灯前“呛”的一声拔出一截剑身。
剑光投映在她如琉璃晶莹却又如利剑锋锐的双眸之上。
如果放在面前的是一团乱麻,用什么来对付它最好?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快刀!
第355章 准备一
次日一早,长安来到城内有名的糕点铺子采芝斋买了两份糕点,将一张纸条塞入其中一份糕点,将纸包重新扎好,然后冲店内伙计招招手。
“客官有何吩咐?”伙计上前道。
长安扬手抛给他一角银子,道:“给小爷我跑个腿,将这份糕点送去给赵王府后院总管周管事。”
伙计接了银子在手,表情自是兴奋的,却还是回头想征求掌柜的意见。
长安见状,问柜台后的掌柜的:“可以吧?”
掌柜的原来自是不愿意让自己花钱雇的伙计给客人跑腿,但一听说与赵王府有关,哪里敢反对,忙道:“可以可以。”又呵斥伙计道:“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一会儿点心该凉了。”
伙计答应着,拎起点心就跑。
长安跟着他到门外,叮嘱他道:“一定要亲手交给周管事,他若问你是谁送的,你就说……”她对伙计附耳说了句话,问“记住了么?”
伙计机灵道:“记住了,客官您就放心吧。”
送走了伙计,长安重新回到店内,问那掌柜道:“掌柜的,你可知这城里哪家的乐班子最好?”
片刻之后,赵王府后门处。
近来整个王府都在为赵王寿宴做准备,作为王府后院总管,周管事忙得脚不点地,若不是前段时间出了长安之事,什么点心他压根就不会亲自出来取。
得了门子的通报,他强抑着不耐来到后门外,见了那送点心的伙计。
“是谁让你来的?”他接了纸包在手,问那伙计。
伙计道:“一位说是受您赠衣之恩的年轻公子。”
周管事眉心微微一跳,打发了伙计之后拎着点心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打开纸包一看,果然点心里面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约他今晚去城东的一壶春茶楼见面。
与此同时,府衙里也来了一位钟羡没想到的人。
“戚将军,您怎么过来了?”看着突然来到的戚锋盛,钟羡颇为惊讶。
这戚锋盛是他钟家的老人儿了,幼时便是他父亲的随从,一路跟着他爹钟慕白从沙场上熬过来的。大龑建朝后,他爹便脱了他的奴籍还给他捞了个杂号将军的名头,可以说是他父亲最信任的人之一。
因着钟羡幼时曾在武术上得过他的指导,所以对他是当半个师父看待的。
两人见过礼之后,戚锋盛道:“这不再过几天便是赵王五十寿辰了么,夫人说您在家时一心读书不理庶务,恐您应付不了这些人情往来上的事情,太尉便派我带了些寿礼过来,顺便看看您在这里过得如何。”
钟羡笑道:“恐怕最后这句话,才是累您跑这一趟的真正原因吧?”
戚锋盛也笑道:“都说成家立业,谁让少爷您尚未成家便孤身上任,若是有位少奶奶在此替您料理庶务,想必老爷和夫人便不会这般放心不下了。”
经他这么一提,钟羡才想起自他上任以来,似乎也未曾为府中庶务烦扰过,都是长安替他料理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心中顿时又不自在起来,他便转移话题道:“戚将军,不知您是何时离开的盛京?”
戚锋盛道:“太尉体谅我年事已高,六月十日便让我出发了,我见时间充裕,便也未急着赶路,足足行了二十多天才到建宁。”
“六月十日便从盛京出发了,那你在路上可曾遇见我手下侍卫王腾?六月二十我派他回盛京送信的。”钟羡道。
戚锋盛蹙眉,道:“这倒不曾。”顿了顿,又道“许是错过了。”
钟羡不语。从兖州到盛京的官道就一条,按两人行程推算,错过的可能性并不大。也有可能,王腾根本就没能出得了兖州。
戚锋盛观钟羡表情,问:“少爷有消息急需传回盛京?城外有我们的人,他们随身带了信鸽,许是能派上用场。”
钟羡摇头道:“若王腾真的没能带信回去,您这般招摇而来,恐怕早已在旁人的监视之下。”
戚锋盛道:“我许是在旁人的监视之下,但他们不会。”
钟羡不解。
戚锋盛叹气道:“太尉素日里虽对您不苟言笑,但实实是一片慈父之心呐。自您来兖州上任之后,他就派人以各种身份陆陆续续地混进兖州,如今足有六七十人分散在建宁周围。万一有事,只要赵王不调动军队来对付您,我们这些人将您护送出兖州绝无问题。”
钟羡想起父母只有自己这一个儿子,而自己却在忠孝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忠,心中不免一阵愧疚。他道:“若赵王不是真的想谋反,应当不至如此。”
“总归是有备无患的好。”戚锋盛道。
这时门外忽传来长安与耿全的说话声:“大人在么?”
“大人正在里头会客。”耿全道。
“哦?哪来的客啊?”长安毫无自觉地从门侧探进一个头来。
钟羡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叫她进来,给两人作介绍。
当给戚锋盛介绍长安时,钟羡没有点明她太监的身份,只道:“戚将军,这是我的朋友,长安。”
不料戚锋盛却接口道:“与那个不知所踪的御前常侍长安是同一个人么?”
钟羡不意他会有此一问,还未想好如何作答,那边长安旋身坐到戚锋盛身边的椅子上,大大方方道:“看来戚将军是有备而来啊,只是不知,你这是替谁打探杂家行踪呢?”
戚锋盛脸上却并无笑意,只道:“安公公的行踪与我无关,不过若是太尉大人在,想必会问你一句,你好好的御前不呆,跟着我家少爷来兖州做什么?”
长安斜睨钟羡一眼,笑眯眯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看看有无机会将太尉大人家金尊玉贵的少爷给拐卖咯。”
戚锋盛听她这话对钟羡颇有不敬之意,正要不悦,钟羡忙上前道:“戚将军,您旅途劳顿,我方才已让下人去收拾了房间,不若您先去稍作休息,余话我们午膳时再谈。”
戚锋盛还不清楚钟羡与这长安之间到底是什么状况,不过他此行任务之一就是查看那消失的小太监是否在钟羡身边。既然如今有了答案,自然要尽早汇报给太尉知道,于是便听从了钟羡的提议。
钟羡送走了戚锋盛,回头看着一脸无辜的长安颇是无奈道:“他是小时候教过我刀法的师父。”
长安道:“他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再说了,谁让他上来就一副怕我占你便宜的样子?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自你我相识以来,是我占你便宜多,还是你占我便宜多?”
“你若无事,我先去三堂处理公务了。”钟羡红着脸转身欲走。
毫无疑问,于他而言,长安的调侃永远是横在他面前的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只要稍微提及,他除了落荒而逃之外就没有别的应对招数了。
“哎哎哎,你跑什么呀?我是那种闲着没事找你消遣的人么?你给我坐下,我有正事跟你商量。”长安跳起来扯住钟羡的袖子将他按在椅子上,怕被他跑了一般抬起一脚踩在椅子一角,就这么拦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道:“我刚去外头找了一个乐班和几名舞伎,赵王寿宴那天,你给他献支舞吧。”
钟羡眉头一皱,道:“我送上寿礼便是了,献什么舞?”
长安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让你献舞主要是基于两个考虑,一,刘光裕这么久没来找我们麻烦,不一定在那儿憋着什么坏呢。等到寿宴那天,他若当众给你提一些让你为难的要求,你说你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你准备了一支舞就相当于给自己留了退路,到时候你若觉着为难,大可拒绝了他然后向赵王献上这支舞,以示你是诚心去为赵王贺寿的,并没有不给赵王面子的意思。他若再穷追猛打,那就是他不识相了,与你无关。二,寿宴过后你不是打算去兖西么,此事若无赵王首肯,终究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献完舞后你可趁机向赵王提一提此事。你示好在先,他作为一个长辈,若还当众拒绝你这小小的要求,未免显得肚量狭小,所以我估计为了面子他八成会答应,如此你兖西之行便多了一重保障。你意下如何?”
第356章 准备二
是夜,一壶春茶楼。
三楼未点灯的雅间内,长安站在窗侧,透过那打开了一条缝的窗户看着楼下大街。
不多时,周管事的身影遥遥地出现在长街那头。长安眯起眼仔细观察他的周围,确定他是孤身前来的之后,才点亮房中灯盏,估摸着时间走到三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处。
周管事既然身为赵王府管事,在建宁自有威势,是故很容易便摆脱了楼中伙计的跟随招待,也知长安约他见面绝不会在人多眼杂的一楼大堂,所以进门后便直奔二楼,到了二楼,一抬眸便看见了站在楼梯拐弯处的长安。
长安冲他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回身往三楼走。
周管事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跟着上去了。
“我就知道,能做到赵王府后院管事的人,定是个聪明的,知道有些麻烦不是靠绑架抑或灭口便能摆平。只不过我实在好奇,如周管事这样的聪明人,当初怎么就会色令智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雅间内,长安亲自给周管事斟了杯茶,在他对面落座,笑盈盈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