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江南梅萼
时间:2019-08-17 08:14:33

  “钟太尉,你这简直是胡搅蛮缠,自古文武各司其职,何曾有过武将兼任谏臣的先例?再者说,大字不识一个,你倒是想让他们如何向陛下上谏?”赵枢气急败坏。
  “不会写折子,难道还不能当朝向陛下进言吗?这也正好符合我们武将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不屑于背后给人穿小鞋。”
  “就是,现在看来,你们文臣除了比俺们多认识几个字外,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嘛。一家之主说菜做的不好吃,那也就罢了,你两个厨子,一个说另一个做的不好吃,自己却又做不出更好吃的来,这他娘的不是找揍吗?”一名武将紧跟着附和钟慕白道。
  这话委实说得难听,赵枢后面的文臣一听,立马跳了起来,指责武将目不识丁还偏要不懂装懂口出狂言,武将们直接骂他们废物点心,进不能替陛下上阵杀敌,退不能给陛下分忧解难,整天就会咬文嚼字叽叽歪歪,半点用处没有。
  好好一个大龑朝堂,眼看着就要变成泼妇骂街的菜市场了,慕容泓忙抬手让他们安静。
  他一改方才游刃有余的沉静模样,面上显露出几分被权臣掣肘身不由己的疲厌不悦之色,问赵枢:“依丞相之见,谁能胜任此任?”
  赵枢毫不犹豫:“京兆府尹韩佑。”
  他又问钟慕白:“依太尉之见呢?”
  “执金吾朱斌。”
  “既如此,就让他们两个共同负责此案吧。”慕容泓言讫,不看因为他这句话而有些张口结舌的赵枢,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站起身道“朕头疼,散朝。”
  钟慕白以胜利者的姿态骄矜地横了赵枢一眼,手往腰间剑柄上一搁,转身大步往殿外走去。心中暗爽:想把他的人拉下马,可以啊,但你的人也别想全身而退。毕竟京兆府尹的分量又怎么能同掌北军的执金吾相提并论呢?如今两人捆绑在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你赵枢怎么办。
  长安于当天下午接到了官降一级并将王咎遇刺一案相关人员与资料都移交京兆府的圣旨。圣旨是长福来传的,在圣旨之外,他还替慕容泓带了句话给她——陛下叫你安心养伤。
  长安近日一直在府里养伤,还没来得及出去打听这韩佑与朱斌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想来也与赵枢与钟慕白脱不了干系,否则的话,慕容泓有什么必要指派两个人来共同负责这起案子呢?
  想起这两人收到人证与物证,发现一切都模棱两可地分别指向太尉与丞相之时,那懵逼的模样想必是挺好看的。
  不过转念再一想,慕容泓既然给她降职,想必朝中真的是有人弹劾她的,且不止一两个人,否则不会逼得他不得不用给她降职这种方式来堵他们的嘴。只不知他是如何既保得她不必伤筋动骨又将局势引导至眼下这般两虎相争他作壁上观的情形的。待她伤愈后回宫,可得好好拍一通马屁才行。
  还有那些趁她伤给她穿小鞋的,此仇不报,她就不叫长安!
  如此又过了几日,长安的伤好了十之八九,活动无碍,便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水井坊大牢见林蔼,因为葛月江来报,对他用了刑他依然不肯招,只说要见长安,他要用一个秘密来和长安交换他自己的自由。
  长安懒得去那血腥味浓重的刑房,便让葛月江派人将他带到大牢前院用来存放陈年档案的厢房里。
  在牢里被关了十来天,又受了顿不轻不重的鞭刑,林蔼这位世家公子居然傲气仍在,不过人却是瘦了整整一圈。
  长安坐在书桌后头翻着档案,见他来了也不过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看着档案册子道:“听说你有话要对杂家说,说吧。”
  林蔼在牢里呆了这么多天,心知家中绝对不会对他之事置之不理,可这太监非但没放他出去,还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他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之人。
  领悟了这一事实,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长安的态度,语气平静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安公公屏退左右。”
  长安又看他一眼,对葛月江等人挥了挥手。
  “安公公……”葛月江不大想让长安和林蔼独自呆着,旁的不说,若是长安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他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无事,尔等先出去候着。”长安不容置疑道。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她是小铁盒不离身,除非林蔼扑上来的速度比她发射钢针还要快,且能一击致命,否则她不会有生命危险。
  葛月江无奈,只得带着手下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说了。”长安将册子丢到一旁,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着林蔼道。
  林蔼也没卖关子,上来就道:“记得安公公第一次来珍馐馆就提起了盐价之事,关于造成大龑盐荒的内情,我略知一二。”
  “所以你想以此为条件与我做交易,让我放你出去?”长安笑了起来,表情更加闲散了,“在这件事里你搞错了两点,第一,现在的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要谈条件,也只能由我来提条件。第二,我对你说的事不感兴趣,在你身上,我感兴趣的事从来都只有一件,那就是……”她笑容一收,双手搭上桌沿身子微微前倾,盯着林蔼的眸子道“你来盛京,到底是为了联系谁的?”
  明明是那样清瘦俊俏的一个小太监,可做出这等姿势来的时候,却能给人一种犹被蓄势待发的虎狼盯视着的感觉来。
  林蔼皱眉,他没料到长安居然这般难糊弄,这盐荒之事如今对大龑来说也算是大事了,可他居然不感兴趣。
  长安见他皱眉不语,细长的手指桌上敲了敲,道:“如果你现在的纠结只是因为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不妨就由我来帮你开个头吧。你,林蔼,福州五大世家之一林家家主的嫡子,在家中排行第六,有个表弟名叫陈若雱,乃是当今福王的第十七子。这是我了解的关于你的基本情况,现在我们就根据这个基本情况来分析一下,你此番来盛京到底目的何在。
  “凡是人有所行动,究其根本目的总也离不开酒色财气功名利禄这八个字。酒色财气,你作为一个老牌的世家子弟,在福州可谓呼风唤雨,根本不用远赴盛京来求。那就只剩下个功名利禄。功名利禄是什么,概括起来无非是钱和权这两个字。我相信你来盛京不是为了钱,否则的话你不会就开个小饭馆还得罪人,至于权么,如果你个人想要权,以如今大龑与福州的关系来看,你也不应该到盛京来求,换言之,你这个权,不是为你自己求的,是为了你的家族而求。
  “林家作为福州的五大世家之一,什么样的契机能让你们林家的权力更上一层楼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的表弟陈若雱取代如今的福王世子,并顺利继承王位。”
  林蔼听她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此行盛京的真正目的分析出来,忍不住面色微微一变。
  长安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继续道:“那么问题就来了,按着先帝与福王签订的盟约来看,就连当今陛下都无法左右福王废立世子之事,那么你此行到底是想得到谁的帮助来助你们林家达到拉下当今世子推陈若雱上位的目的呢?在这盛京,到底是哪个人有这般大的能耐,能够搅动福州那边的风云,令你不远万里也要赶来离他近一些地巴结奉承?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以及你们私下里的联络方式,待我确认无误后,便放你回福州去。”
  林蔼目光发冷,不说话。
  “我知道你心中的顾虑,只怕万一说出这个人来,而这个人的能力又是这样大,到时候非但陈若雱上位无望,你整个林家恐怕都会受到牵连。但是你想过没有,纵然你不开口,我也可以将我刚才说的话传到福王世子的耳朵里去啊。”
  “你不过都是凭空猜测而已,并无真凭实据。”林蔼怒视她。
  长安笑得和蔼,一副牲畜无害的模样,然出口的话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是啊,我是凭空猜测啊,但是凭空猜测也不影响我提醒福王世子在福王身边好好摸排一下有没有盛京这边渗透进去的势力吧?毕竟盛京这个人要不是有什么重要人物在福王身边,凭什么能左右废立世子这样的大事呢?只要这颗钉子被拔出来了,你猜这个人是会恨我,还是恨你这个大老远从福州跑到盛京,还不知在牢里对我说了些什么的林家嫡六子呢?”
 
 
第473章 玉骨花容
  长安在与林蔼交涉时志得意满,然当她走出水井坊监牢时,却又心事重重了,只因林蔼最终并未能给出人名,倒是给了个地名——宝丰钱庄。
  他此行要来联系的人,乃是宝丰钱庄的主人,可惜这么几个月过去,他都未能寻到人。
  又是宝丰钱庄。这宝丰钱庄既然是官营的钱庄,那能称之为它主人的人,岂不是只有慕容泓?但林蔼口中所说的这个人却绝对不可能是慕容泓。
  难不成暗处还有人在操控这宝丰钱庄不成?
  她让周光松去收集这宝丰钱庄的资料,到现在还没音讯,到底是外面的人不好操控,还是得尽快培植自己的势力才是正道。
  如此长安便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买第二间宅子了。她有了个想法,这第二间宅子的位置可以离那间粮铺近一些,然后以来往便利之名让薛红药搬过去住。粮铺里人来客往的,用来做交通站最是便利,而薛红药是个蕾丝,又是那副臭德行,外面的人要想收买她难度大,这一点正好为她所用。
  定了目标,那长安的行动力是相当强的,不过三四天就在和粮铺隔着一条街的地方觅得了一处四进的宅子。大是大了点,不过对长安来说正要这么大才好,大了才方便隔出私密空间来会见私密的人。
  虽然这间宅子的地段不如她现在住的那间金贵,但因为面积大,又毗邻街市,所以价格倒还比她现在住的那间贵上一丢丢。长安也不在意,用纪行龙的名义将宅子买了下来。
  当天夜里,长安去西厢房找薛红药,发现纪晴桐居然也在她房里。
  “你俩这是在干什么呢?”长安从窗外往里一瞧,发现两人坐在灯下头靠头的状甚亲密。
  纪晴桐原本手中拿着一个绣件,见长安来了居然下意识地将东西往桌子底下一藏,红着脸站起身道:“薛妹妹在学做账,我帮她看看。”
  “哦。”长安也不进去,双肘往窗棂上一撑,看着两人道:“明日上午我要去理事院办差,午后你俩跟我上街上去买东西。我又买了间宅子,宅子里缺家具。”
  纪晴桐应了,薛红药照例没作声。
  “还有你,这两日把东西收拾一下,待那边的宅子归置好了,你和你爹就搬过去住。”长安指指薛红药。
  这话一出口,两个女孩都有些发愣。薛红药看着长安,不知道说什么好,神色有些沮丧。倒是纪晴桐问了句:“为什么要薛妹妹搬到那边去住啊?”
  “那边离粮铺近,方便她来去。”长安看着薛红药,流里流气的“做什么那副模样?难不成你还会舍不得我?”
  “我才没有。”薛红药条件反射般犟了一句,似意识到不妥,低下头去克制地咬了咬唇。
  “没有就好。那边宅子大,只要你没事不在园子里到处闲逛,就算我偶尔去你也不会见着我。没有闲人闲事相扰,你就带着你爹在那儿好好过吧。”长安说完,又叮嘱纪晴桐一句“没事晚上不要绣东西,仔细眼睛。”
  纪晴桐脸又是一红,低声道:“知道了。”
  长安走后,薛红药与纪晴桐对视一眼,低下头看着摊在桌上的账本,黯然道:“看来是不能跟着纪姐姐继续学下去了。”
  纪晴桐默了一瞬,道:“要不,我去和安哥哥说说,至少等你把这如何看账做账学会了,再……”
  “不必了。”不等纪晴桐说完,薛红药便急忙打断她道。
  她现在对长安的感觉很复杂,倒不是说有多讨厌,事实上她现在根本不讨厌长安。他对她无所求,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她们父女。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一应吃穿住行还有她爹的诊金汤药都是他出的。如今他更是给机会她去学着管账和打理店铺,虽说对于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且不识字的她来说是难了些,但她知道,只要学会了,那就是一项谋生的本事,比唱戏强得多。
  上述种种,都是他给的,她又不是石头人,自然也知道感恩。可是他又是那样一种人,当你误解他的时候,你不想接近他。当你不再误解他了,却又发现,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接近他,甚至于在面对他的时候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口,总觉得分外尴尬。
  他的恩情她无以为报,既然他不想让她住在这里,她能做的也不过是顺从他的安排离开罢了。
  “账我可以跟着粮铺的老掌柜慢慢学,只是以后怕是都难见到纪姐姐你了。”薛红药因为脾气不好,从小到大就没什么真正谈得来的朋友,难得纪晴桐温婉大方又知书达理,不嫌弃她出身低微,两个人这段时间相处得真如姐妹一般。
  “妹妹不必忧虑,安哥哥也不曾说不许你回来,你若想见我,待你有空时回来便是,或者派个人过来说一声,我去见你也可以的。”纪晴桐道。
  薛红药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账本,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了。眼角余光见纪晴桐从桌下摸出绣了一半的荷包,她又问道:“我看这荷包是男子佩戴的款式,纪姐姐是为安公公绣的?”
  纪晴桐用拇指按住荷包上荷塘一角自己偷偷绣上去的一对鸳鸯,摇头道:“不是,我自己绣着玩的。”她原本是为长安绣的,可方才他不过露了一面,她想起这荷包上的鸳鸯,都羞臊地立马把它藏了起来,就更遑论将来完成后亲手送给他了。待这个绣完,重新绣一个给他吧。
  太尉府赋萱堂,钟慕白跨进卧房的门,发现钟夫人又卸了钗环闷闷不乐的坐在灯下。不过这次钟夫人显然没打算把不愉快跟他叨叨,见他回来了便打起精神来伺候他洗漱更衣。
  许是男人都这样,女人一门心思想跟他说自己的心事的时候,他嫌烦不想听,女人把事情闷在自己心里不想说,他却又偏要问。
  “今天不是去靖宁侯府参加赏花宴的么,怎么闷闷不乐的模样,有人给你气受了?”钟慕白觑了自己低眉顺眼的夫人几眼,问。
  “没有。只是,雍国公府那张小姐,许给镇北将军孙家了。”钟夫人道。
  “我们又不曾去下聘,人家自行婚配那是应该的,你又何必这副模样?”钟慕白有些不解道。
  钟夫人看了眼自家颇有些不识愁滋味的夫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很早之前便中意那张竞华做自己的儿媳,因为其人不论家世人品相貌教养都是一等一的。自家儿子出类拔萃,她在相看儿媳之时目光难免就挑剔了些,京中这许多贵女,唯独这个张竞华,在她看来方方面面都可堪与钟羡匹配。那年钟羡去兖州,她心中挂念,常去天清寺求神拜佛求他平安,数次遇见这张小姐。她对自己那份殷勤和热络,哪里逃得过钟夫人这过来人的眼睛?这姑娘分明就是对她儿子钟羡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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