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遇到案子的时候,是没有节假日的。
谢逵组织队里的人今早来局里碰头做个总结汇报。
大家办事效率都非常高效,经过一天半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谢逵此前安排的侦查工作。
南馨小区那边,跟庄梓同住一栋楼层的所有住户信息已经全部调查完成。
然而,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因为庄梓平时几乎不跟大家打交道,邻居也都说不认识她。所以初步已经排除是同栋楼层邻居作案可能。
“目前看来,不是同栋楼层的邻居,又能完美躲过单元楼门口的监控范围,凶手只有可能是从小区外墙攀爬上三楼的。”谢逵在银幕上投放了一张南馨小区的建筑构造照片:“我们已经找过小区保安核实,因为外墙紧邻马路边,所以这一块地方没有安装监控。而这条马路今年正好在修建BRT,我们去过交通部门,监控设施目前还没完善,正好是盲区。”
小孟说:“如果真是翻墙而入,墙上没有攀岩工具的痕迹,说明这人是顺着楼层防盗网和空调外机徒手攀爬上的三楼。由于当天晚上就一直在持续下雨,所以窗台、外墙和空调机,没能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
又有人说:“既然这人能徒手攀爬上三楼,平时肯定有这方面的爱好,或者经常参加户外俱乐部攀岩方面的运动项目,并且是个中好手。”
还有人补充:“此人能几次躲过监控潜入住户家里,对小区环境和小区周围环境都非常了解,很可能就是附近的居民,或者经常在这片小区附近活动的人。但是,这个范围太广了,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孟道:“而且能够清楚她家的监控设施和作息时间,一定跟踪过她很长一段时间,或者是非常熟悉她的人。”
大家众说纷纭,提出各自的想法和意见,似是而非。
谢逵放下手里的笔和会议薄,沉声说:“从一楼攀爬到三楼,身手敏捷又专业,还有一定的反侦察技巧,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买凶作案。”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了。
谢逵决定打电话叫庄梓再到局里一趟,做一个更详细的了解。如果她非常熟识的人里面真有攀岩这方面的能手,那么这个案子有可能很快就会拨开云雾见月明。
周六,庄梓不用上班,一直呆在警局对面的酒店里。
接到电话的时候,她还在研究那本没看完的犯罪心理学。书是昨天晚上,刑警小张陪她回去收拾东西时一起带过来的。
因为离得不远,庄梓五分钟就到了警局。
小会议室里,谢逵把调查结果和推断跟她讲了一遍,庄梓听到‘买凶作案’四个字的时候,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在胸口凝结成冰,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她面如土色,素净的眉目间,透着浓浓的憔悴。
实在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会是谁对她这么恨之入骨?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谢逵心头亦是沉重:“也有可能不是你直接认识的人,而是通过你认识的人间接接触过你。”
庄梓拧眉沉思了片刻,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熟悉的人本来就屈指可数,几乎都不是运动爱好者。而且她平时也没空参加户外活动,更不可能结交这方面的人。
她皱着眉缓缓摇头:“我认识的都是普通白领。”
想了下,又补充:“也许他们会经常去健身俱乐部,但不清楚他们都炼什么项目。”
这一点谢逵也想到了,所以眼下还是得从她工作单位同事开始排查。
今天周末公司没人上班,谢逵让她把同事电话留给他后先回去,如果记起来什么关键信息,一定要立刻给他打电话。
庄梓在回酒店的路上,又把身边认识的熟人都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可实在连想不到跟谁之间有过什么恩怨。
她蹙着眉心抬起头,天空灰蒙蒙的,卷卷浓云厚重的让人觉得压抑。
......
庄梓离开后,谢逵带上另外一个警员,一一拜访了留了电话的同事。
然而一整个上午下来,仍然是没有任何进展。
倒是有几个经常健身的人,但都是做户内运动,这一点运动房的教练都可以证明。
回到办公室后,谢逵打算去吃了饭回来继续研究。从会议室出来,除了司航的办公室门开着,大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大家今天都在休假,除了几个全年不要命工作的劳模,周末如果没有特殊任务,很少有人主动加班。
他顺便过去问司航要不要一起出去,今天警局食堂没人上班,两人正好一路去外边吃。
警局旁边有家粤菜店,开了快十年了,消费不算奢侈,菜色也还可以。局里很多同事都经常光顾这里,跟这里的老板早就已经混熟。
两人走进店里,碰见队里的警员小赵也在这里吃饭,爽朗的跟他们打招呼:“司队,谢哥。”
三人正好拼成了一桌。
“你们今天又加班?”小赵问。
“嗯,庄梓那件案子还毫无进展,不能再耽搁。”谢逵叹了口气,忽然话头一转,反问他:“昨晚庄梓还待警局里头?”
小张和小赵24小时轮流保护庄梓安全,谢逵见他这会儿在这,以为庄梓是在警局里头他才走开。
“昨晚在对面酒店里住。”小赵笑笑:“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胆小又顽强的女人。”
谢逵也失笑:“的确。又害怕,又不去亲戚家住,说是怕连累别人,这点倒是难得。”
司航沉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从兜里掏了根烟衔进嘴里。
小赵戏谑道:“小姨子住姐夫家也的确不方便。”
谢逵也笑。
小赵又说:“不过她那个姐夫倒是真关心她,感觉关心的都有些过头了。”
对于这种八卦,谢逵颇有兴致:“怎么说?”
小赵把昨天姜知昊要给庄梓订酒店的事讲给了他听:“庄梓要住警局对面的快捷酒店,他还深怕她住不习惯。依我看,这姐夫对小姨子有点不太单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哥哥,什么都亲力亲为,天天过来看她。倒是庄梓,态度总是冷冷清清的,看不出什么古怪。”
司航安静抽烟,没有任何表情。
谢逵调笑他:“你这班上得挺爽啊,还能顺便看点现实版的免费狗血言情剧。”
小赵坏笑了一下,朝店里另一角的窗户边抬抬下巴:“你看今天,这不又来了么。”
三人朝那个方向瞟了一眼。
庄梓和姜知昊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比较远,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姜知昊被沙发椅挡住了,只能看见庄梓的一个侧影。
头顶一盏暖色的吊灯,灯光洒在她的头顶,落下一层光晕。
她今天穿了件灰色翻领抽绳式大衣,衣领上洁白的绒毛衬得她脸上的淡妆看上去越发精致清新,气质也是斯斯文文的。
她兴致缺缺地夹着面前的菜吃,像是没有什么胃口。
司航面无表情的从她身上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咬了咬烟头。
第08章
小赵先吃完,跟他们闲聊了一会儿,见庄梓他们那边叫服务员过去结了账,就先一步离开了。
这家店生意好,加上中午人多,上菜时间有点慢。
司航靠在椅背里,手搭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忽然掀起眼皮看对面的谢逵一眼,开口问:“案子哪里遇到了问题?”
谢逵看向他,长吁一口气:“范围太广,目标不明确。吃完饭我再分析分析,今天一定得拿出个结果。”
司航想了下,又问:“庄宏那件案子受害人有没有异常?”
“我跟H市那边片警联系过了。他们说,赵沅去年年底在工地上做事,从跳板上摔下来成了植物人,现在都还没出院。自从两年前家里不幸落难,孩子没了以后,他老婆精神也出了些问题,一直在接受治疗,有人监护,不可能出远门。”谢逵摇摇头,哀怜道:“这一家子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司航沉着面没有说话。
只是旧事重提,让他忽然想起当年那对衣着朴素的年轻夫妻跪在他面前,痛苦嘶哑的求他一定要抓住凶手替他们两岁的儿子沉冤得雪。对比审讯室里庄宏那张冷漠又不屑的表情,他的脸色变得更沉了。
不过,有个疑点在他心里冒出来,他略略琢磨了一下,还来不及开口问,又听谢逵说:“庄梓跟我说,她怀疑凶手跟半年前她姐姐的车祸有关,可我看了那起车祸事故档案,也没发现哪里异常。”
本来这个案子已经安排给了谢逵全权负责,司航没打算插手。但是见谢逵现下焦头烂额,而且进展比他想象中的要慢,便提点了他两句:“凶手很有可能并非跟她有仇怨。”
谢逵微愣,颇有兴致的看向他:“为什么?”
司航手指点了下桌面,道:“根据凶手行为,他采用的是一种完全没有痛苦的作案方式。如果凶手对她只存在很深的仇恨,从心理上分析,不会让她死得这么舒服——凶手对她存在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这个行为,有两点可以解释。
第一,庄梓知道凶手某些她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对方想要不露痕迹的杀人灭口,伪装成自杀。而凶手大费周章精心计划,说明她知道的那件事对凶手而言非常重要,肯定威胁到他的正常生活。这一点,要从她身边关系深入的亲友、同事,或者昔日恋人身上排查。
第二,凶手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杀人,而是想通过这种手段,达到另外目的。根据庄梓本人笔录,案发前几个月,家里就断续发生过几件怪异事件。庄梓非常胆小,凶手利用她的弱点,以此给她造成了威胁和恐吓,达到某种目的。能把报案时间掐得这么准,报案人有一定的嫌疑,但也可能只是巧合。”
谢逵心头微凛,沉肃的表情里也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色。
“以上,可以结合你们讨论的结果综合分析,全当参考。”司航收起手机,起身:“我去洗个手。”
谢逵靠进椅背里,仰头望着天花板,把司航的建议结合目前知道的一些信息联合起来仔细推敲了一遍。忽然,许多细枝末节浮光掠影般闪过脑海,像是从茫茫迷雾中窥到了一丝光亮,虽然依旧模糊,却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下一瞬,他立即从兜里掏出电话,给刚刚离开的小赵拨了过去,问:“庄梓现在人在哪儿?”
手机里隐约传来车流的嘈杂声,小赵站在马路边抽烟:“送走了她姐夫,已经回酒店了。”
谢逵道:“别让她离开你视线,现在马上带她到办公室来,有些重要细节我还得问问她。”
挂了电话,服务员正好过来上菜。
他看向回来的司航,有些暗暗激动地说:“姜知昊报案时就一口咬定庄梓是因为精神方便出了问题,又因为出事头一天,她前任男友高调跟别的女人示爱求婚才受打击有自杀倾向。后来是庄梓自己报案,否定了这一说法。这样看来,姜知昊很有可能一开始就有意在混淆所有人视听。”
司航未置可否,只是不紧不慢的说:“案子我没深入了解,鉴于初步分析结果,可以把她那位姐夫作为嫌疑对象,但也不排除其它可能性。”
谢逵点头,忽然又话锋一转,蹙眉沉声道:“如果姜知昊真对庄梓有什么不轨之心,那么庄梓怀疑她姐姐的车祸另有蹊跷.......”
有因才有果,或许并非是庄梓的无稽之谈。
可如果万一真是如此,事情就有点复杂了。
那么,这就不再是一起简单的入室作案,而是一个具有非常敏锐的反侦察技巧的高智商罪犯,曾经完美躲过了警方侦查,精心设计的一场情杀案。
司航看向他,沉静的目光中透着锐利:“先查查姜知昊有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
......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小赵已经带庄梓等在了刑侦部的小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半阖着,白炽的灯光照着简单的桌椅,勾勒出严肃又冷硬的线条。庄梓坐在会议桌前,单手支着太阳穴,盯着面前的手机屏幕在发呆。单薄的背影在清冷的灯光下画下一道剪影,孤单而又落寞。
听到脚步声,她立即转头。
谢逵径直走进来,而他旁边那道修长的身影,推开门走进了旁边办公室。
她看向谢逵,打了声招呼。
谢逵点点头,直接开门见山:“庄小姐,我想问几个关于姜知昊的问题。”
庄梓表情微敛,盯着谢逵审视了两秒,轻声问:“难道他也有嫌疑?”
谢逵不答反问:“庄小姐有没有察觉到他对你的态度有点不太正常?”
庄梓静默片刻,没有回答,表情却有一些微妙的变化,谢逵自然扑捉到了。
的确,自从姐姐去世后,姜知昊对自己的关心程度跟以前有很大程度的转变。敏感如她,自然有所察觉。有时候,她也怀疑过,但那只是一瞬即逝,她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姜知昊跟姐姐从高中相恋,为爱相守,考进同一所大学,毕业后不久就结了婚,这些年来一直非常相爱。
姐姐生前特别疼爱自己,待她跟小睿一样,当作未长大的小孩子在照顾。姜知昊也知道她们两姐妹出生可怜,从小相依为命,是彼此唯一挚爱亲人,所以爱屋及乌,跟姐姐一样拿自己当亲妹妹看,这一点,她还不至于糊涂,也感受得到,所以她也一直当他为尊敬的哥哥。
姐姐出了意外以后,姜知昊曾在墓前悲恸承诺,虽然这辈子对姐姐的亏欠已经没机会再补偿,但是会替她照顾好她最放心不下的两个人。
庄梓没有真正去怀疑他,毕竟他和姐姐这些年相濡以沫,恩爱如初,她都有过艳羡的时候。
如果真有什么怀疑,可能也只是担心姜知昊把对姐姐的愧疚之情转移到她身上的时候发生某些不可预知的变化。为了避免,她已经尽可能的不再接受他的关照,以亲戚的态度与他相处,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庄梓说:“我想不出他要害我的理由。”
谢逵沉思了一会儿,又问:“他跟你姐姐感情如何?”
庄梓非常确定地给出答案:“很好。”
如果姐姐是唯一真心爱护她的人,那么姜知昊就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爱护姐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