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动作很快,三两下捉了母猫,捧高了再狠狠摔下去。
母猫惨叫一声,想爬起来却怎么都爬不起来,两只奶猫懵懂地朝母猫咪咪叫唤。
仆役觑了商珥一眼,赶紧拿棍子,朝着母猫脑袋又打下去。
姜宓不忍再看,头别向一边,睫羽已经湿润了。
“阿宓怎么不看呢?”商珥声音又响起,带着某种意味深长。
他掰着姜宓脑袋,强迫她直视。
在打了两三下后,母猫彻底不动弹了,鲜血在日光下明晃晃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两只小奶猫拱到母猫尸体边,扒扒小爪子,不断往母猫肚子下拱,闹着还要吃奶。
姜宓深呼吸,点漆黑瞳逐渐变冷。
她道:“夫君,贱东西已经死了,这俩小的孽种一并送上路吧,省的留下来污夫君的眼。”
似乎没想到她竟说出这样的话,商珥笑了起来。
他掌着姜宓后颈,像是掌控着她的生死:“原本我也是这想法,不过阿宓这么一说,我倒改主意了。”
他对仆役挥手:“刚才看阿宓甚是喜欢小宠儿,这俩小的,为夫就送你。”
姜宓猛地站起身,转头看他。
商珥亲昵地捏了捏她细嫩面颊:“好生养,我要时时看着。”
话罢,他撑着扶手站起来,仆役赶紧将俩小奶猫塞到姜宓怀里。
软软的两团,带着烫人的暖意,毛茸茸的小奶猫,无助地仰起脑袋朝着姜宓叫唤。
姜宓抱着两只小奶猫,头重脚轻地出了北厢。
她脸色很不好,表情浑浑噩噩的。
商珥躺在摇晃的摇椅里,眼神幽沉地看着姜宓离开的背影。
从屏围里走出来一身穿灰蓝色制式斜襟窄袖长裙的中年妇人,妇人左眼蒙着玄色眼罩,只有右眼完好。
一头黑白半参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颧骨颇高,刻薄而不好接近。
“大公子,您太过娇惯大夫人了。”妇人冷言冷语道。
商珥微微一笑,眼底满是宠溺和纵容:“没办法,谁叫她是我妻呢?”
妇人不以为意:“大夫人昨晚做了错事,就该受罚。”
听闻这话,商珥脸上笑意瞬间冷了。
他阴森森地看着妇人,一字一句警告道:“杀鸡儆猴,我都舍不得动的小猴儿,谁敢动她一根头发试试?”
第5章 狗男人(修)
晚夏晌午,暑气上浮,燥热的同时不免让人心烦意乱。
姜宓抱着两只小奶猫,神思不属地回到自个院落。
灼热的日光晒下来,透过夏衫,她感觉不到热,指尖还冷涔涔的。
她清楚知道商珥的意思,明着是训斥打杀母猫,实际都是做给她看的。
商珥性子太喜怒无常,而且对所有物有一种近乎扭曲的占有欲,容不得半点忤逆。
她若不乖顺着他,只怕哪天就会和那母猫一样的下场。
寒意上涌,姜宓越发坚定了要逃出商家的决心。
“大夫人,婢子回来了。”
廊芜阼阶上,身量高挑的婢女拢手而立。
姜宓娇躯一震,抬眼就红了眼眶:“仲冬……”
年约二十的婢女,眉目英气,相貌大方,她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雌雄莫辨的中性美,让人觉得十二分的可靠。
姜宓悄悄抹了把眼睛,上辈子最艰难的日子,一直都是仲冬陪在她身边,后来为了她,还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仲冬从姜宓怀里接过两只奶猫:“是要养的么?”
姜宓咬唇,在贴心的人面前,真性情才稍稍流露几分。
她瞄了奶猫两眼,不太快活地嘀咕道:“是大公子让养。”
仲冬点头,忽的笑道:“婢女探亲回来,给大夫人带了点小玩意儿。”
因着昨晚的事,前几天姜宓给仲冬歇了假。
姜宓心里藏着事,没太在意。
她忽的想起仲冬从前的身份,遂试探问:“仲冬,你可知道府里的私牢?”
仲冬眼神微动:“大夫人想去吗?”
姜宓愣了下,跟着点了点头。
谷卿闵还被关在私牢里,再有两日就要被送到刑部候审,她要尽快从对方手里拿回当年的定情信物,绝不能落到商殷手里。
“婢子去安排。”仲冬什么都没问,抱着奶猫安静退下。
***
大夏建朝四百年,律法规定,除却府衙官署,任何人不得私设囚牢。
但这规定,在权贵世家眼里形同虚设。
商家私牢里,阴风幽幽呜咽如泣,牢里终年潮湿,遍布青苔,湿腻中泛出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墙上的火把,努力跳跃几下,也只得照亮一隅。
最里面那间水牢,四根拇指粗细的铁链绑着个书生。
书生发髻散乱,衣衫褴褛,脸色苍白,嘴角老皮上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瞧着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咚”木碗碰撞带铁栅栏发出的声音。
“吃饭了。”按时辰送饭的小厮提醒道。
好半天,书生才磨磨蹭蹭游过来,他身上的铁链重,不可避免地喝下几口臭水。
他连手都没法伸出来,只能像狗一样掸着脖子,脑袋拼命往木碗里凑,费尽力气,也吃不了几口热饭。
“呵!”一声冷嘲响起。
书生动作一僵,他缓缓抬头,就见小厮慢慢抬起头来。
“谷卿闵,你也有今天?”再是压低了嗓音,仍旧改变不了天生绵软的音色。
谷卿闵眼瞳骤然一缩,喉结滑动,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姜,宓!”
小厮走出来站到火光下,白嫩的面容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她居高临下俯视谷卿闵:“狗东西,从前不过是戏耍你玩罢了,端的是看你究竟想干什么。”
羞辱来的猝不及防,谷卿闵脸涨成猪肝色。
姜宓勾起嘴角,眉目间柔柔弱弱的,堪比风雨就能肆凌的小白花。
但她说出话,却像是尖刀,专往人心窝子里扎:“你若识趣,将那东西还我,兴许我还能劝殷大人给你留个全尸。”
谷卿闵喘着粗气,表情怨毒:“贱人,你做梦!”
姜宓不屑嗤笑,她蹲下身,点漆黑瞳映着昏暗的水牢,黑浚浚的深不见底。
她语气极轻:“你利用我,想达成刺杀商家兄弟的目的,搏得清流义士的美名,好迎娶当朝大儒之女。”
“谷卿闵,踩着我这个弱女子的尸骨平步青云,你还是个人么?”姜宓质问。
这话一落,谷卿闵睁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你……你休得污蔑我。”他道。
她蔑视他:“我不耻你。”
“你懂什么?”遮羞布被扯下来,谷卿闵恼羞成怒,“商殷一手遮天,独揽朝政,明辅政实则想篡位,这等不忠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我是为大义、为天下、为百姓!”
谷卿闵挺起胸膛,说的大义凛然,仿佛自己真是个心系天下的勇士。
“与我何干?”姜宓冷冷地泼他一盆冰水。
谷卿闵舔了舔干唇,热血沸腾:“怎么和你没关系?阿宓,你是商家兄弟身边人,你若大义灭亲,定能名垂千史,成为巾帼女英雄。”
姜宓笑了,就是死而复生,她也从没想过要弄死商家兄弟。
她太清楚自己的斤两,也更明白商殷的能耐。
她道:“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了你谷卿闵利用我,给自己博前程迎贵女,日后出朝入仕,从此扶摇直上,前程似锦。”
上辈子的谷卿闵,便是如此,最后在大儒的帮助下,天下读书人尽归心,很长一段时间同商殷分庭抗均。
后来商殷不耐了,索性起兵造反,谋朝篡位当了新帝。
这小人又率先投诚,一如既往做着大官,享受着荣华富贵。
想起上辈子的事,姜宓就不忿、愤懑。
她摸出金簪,对准谷卿闵:“东西在哪?”
所有的谋划都被猜中了,谷卿闵索性也不装了。
他往铁栅栏面前挣扎,更靠近姜宓,语带浓烈恶意的道:“待我出去,那私密之物,我不仅会宣扬的满京城皆知,我还会特别送到你夫君面前,让他看看你从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浪荡货色。”
只见姜宓冷笑一声,手头金簪往前一送,果断而有力地刺进了谷卿闵左肩。
那位置,竟是和她左肩的伤口一模一样。
第6章 我家殷大人(修)
谷卿闵闷哼一声:“贱人!”
姜宓眉尾眼梢尽是凛然,此时她的手段哪里还有菟丝花般的娇弱,仿佛换了个人,利爪弹出,若是小视她,必定被挠的一身伤。
姜宓扭了下金簪才慢条斯理地抽出,粘稠的鲜血顺着尖锐末端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我再问你一次,东西在哪?”她仍旧细声细气的,好似刚才刺的不是人,而是绣的花。
谷卿闵喘息几声,身上的疼痛让他盯着姜宓的目光,越发阴毒。
“贱人,敢如此对我,你等着死吧!”他道。
姜宓擦干净金簪,翘起小指插回发髻间,随后谷卿闵就见她指间出现一枚甚是眼熟的兰花玉佩。
“听闻大儒莫家的家徽,是株并蒂兰花,每个莫家嫡出子弟出生时,都会有一枚并蒂白玉兰花佩,若是姑娘,兰花就会有花萼。”
她将玉佩迎着光,转头去看谷卿闵。
“这是莫家嫡长女莫如意的兰花佩吧?”姜宓摸着玉佩背面小小的“如意”二字。
她翘起嘴角,甜腻腻的道:“我若跟人说,你谷卿闵为讨我欢心,特送我此佩,你说莫如意还会不会属意你?你的老师莫大儒还愿不愿意意把女儿嫁给你?”
这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戳中谷卿闵的软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死到临头,谷卿闵还嘴硬。
姜宓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那咱们就玉石俱焚,用我名声换你谷卿闵一辈子前程,这买卖划算!”
话罢,她也不多费唇舌,转身欲走。
一步,两步,三步……
“姜宓!”谷卿闵率先开口。
闻言,走出三步的姜宓轻勾嘴角,暗影之中,点漆黑瞳生辉盈亮。
她没有回头,听谷卿闵说:“交换,我拿你的定情信物交换玉佩。”
姜宓缓缓回身,她上半身都覆盖在黑暗之中,谷卿闵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我反悔了。”她轻声说着,恍如洁白翎羽飘落湖泊,“就在刚才,我忽然更想看到你身败名裂的下场。”
谷卿闵呼吸一窒,脸色青青白白,好半天才莫名其妙道:“阿宓,你变了。”
两辈子的委屈和怒意,虬结着轰隆涌上来,像滔天洪涝一般。
姜宓快步近前,一脚踹翻木碗。
她连牢饭也不给他吃!
“哼,”她接连冷笑,“莫不然我乖乖躺着让你利用,成为你平步青云的踏脚石,尔后还情深似海地把心挖出来给你,这才叫没变?”
谷卿闵愣了下,他虽不曾这样想过,但所作所为确是这样以为的。
如今既知后事,姜宓一眼就看出这狗男人恶心的黑心肠。
她被膈应的厉害,不想再看见这个狗男人。
遂道:“五日,我只给你五日功夫,五日后我没拿到信物,我就让全京城都晓得,你谷卿闵用莫如意的家徽玉佩朝我献殷勤。”
她说的决绝,半点都不给谷卿闵转圜的余地。
“不成,你得先让商殷放了我。”谷卿闵有些急了。
提及此,姜宓幸灾乐祸地扬起眉梢:“三日重刑,滋味会一日好过一日。”
她也不担心谷卿闵反悔,眼瞅时辰差不多,赶紧提起食盒,低头准备离开。
但才走没两步,冷不丁她余光瞥见私牢某处暗门阴影中,玄色的披风袍摆一闪而逝。
姜宓脚步一顿,她回身看着谷卿闵,表情充满诚挚——
“谷卿闵,你这样的人,连殷大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我夫君商珥也好过你千百倍,有珠玉在前,你还当真以为我会多看你一眼?”
嘲讽的语气,让谷卿闵脸上火辣辣的:“姜宓,你……”
姜宓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飞快又道:“我早看出你居心叵测,假意虚以委蛇,就等着你自投罗网,戳穿你这副伪善面孔。”
“我姜宓这辈子,生是商家的人,死也是商家的鬼,”她忠心昭昭,说的热泪盈眶,“我夫君再病弱,对我也是疼爱有加,再说我小叔子,堂堂大夏第一辅政权臣,为君为民,他的抱负岂是尔等小人可以理解的?”
谷卿闵又恨又怒,他几乎咬碎牙齿:“商殷那种谋朝篡位的狗官,他也配为君为民,你……”
“闭嘴!”姜宓喝了声,细软的嗓音凌厉起来,倒真有一番威仪,“不准你污蔑我家殷大人!”
她这样维护商殷,拳拳之情,把自个都给感动了。
谷卿闵表情,像是被塞了一嘴的五谷轮回之物般,很是一言难尽。
他在姜宓眼里,看到崇拜,看到狂热,看到飞蛾扑火的热情,简直是……
有病!
姜宓扬起下颌,轻蔑道:“在我眼里,你连跟殷大人提鞋都不配。”
她说完这话,暗自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琢磨着差不多了,躲暗处的人应该都听到了,适才提着食盒施施然离去。
黑幽幽的私牢里重新安静下来,须臾,暗门打开,从暗影中踏出一双玄面锦缎金线勾勒祥云海纹的皂靴。
长随方圆一脸牙酸的表情:“大人,大夫人真那么想的?合着咱们都误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