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新帝真的十分擅长征战沙场,也可能是御驾亲征的如虹气势。
总归新帝在北疆无往不利,大小征战数百场,竟无一败迹。
两年后,皇帝收复北疆,将北边的蛮夷部落挨个收拾了一遍,并点为属臣,设都护府,划归朝廷管辖。
满朝文武都以为,皇帝这回该收心了,怎么也该回京好好处理朝政。
谁晓得,皇帝大手一挥,大军调转方向,恍如利剑,直杀苗南。
皇帝,居然收了北疆还不满足,还要一鼓作气将苗南给一并收回来。
众位文武大臣痛心疾首,一边愁辅政大臣商殷日后不还政,一边焦心沙场刀剑无眼,要是皇帝有个闪失,这大夏可该如何是好?
商殷无动于衷,身上官威随着时日一长,更是越发浓郁。
他轻飘飘看人一眼,都能吓的人两股颤颤,语无伦次。
但是方圆却是知道,他家大人比之从前更沉默了。
很多时候,他处理完庶务,就上止戈阁五楼,一整天都可以不下来。
方圆知道,大人还在等大夫人,一直都在等。
但姜宓那一去,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半点消息,也没有任何动静。
瑟虹一路追着,这么多年,也没报个信儿回来,人究竟是找到了还是没有找到?
想到此处,方圆不禁有几分埋怨起瑟虹来。
你说,你一个红蛇出身的,怎么就忘了本呢?
瑟虹到底有没有真忘本,约莫没人知道,但自打商殷说了,将她给姜宓那日起,她的主人就只有姜宓一人!
前半年,瑟虹循着蛛丝马迹,大江南北地找姜宓。
最后一直出了玉门关,在大夏以外,才无意听闻支言片语的消息。
有往来大夏的波斯行商说,波斯都城里,有一种酒,是用大夏手法酿制的,那酒芳香四溢,喝上一口就能醉三天三夜,所以又名孟婆汤。
那酒坊东家,长的那叫一个漂亮,那双眼睛天生自含三分媚,再吃了酒后,面颊酡红,真真绝色倾城。
瑟虹觉得,行商嘴里的酒坊东家,应当就是她家大夫人了。
她一路往波斯去,日月兼程,终于在又一个盛夏见到了姜宓。
彼时,姜宓坐在一间书铺里,布衣裙钗,不施粉黛已是艳色昳丽。
她左右手各握毫笔,低着头,正唰唰写着什么。
周围围拢着好一些波斯读书人,这些人自来向往大夏儒学,可大夏距离波斯路途遥远,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去的了。
故而,这些人平时对大夏书画墨宝等物,都奉若珍宝。
瑟虹粗粗扫了眼,书铺里头,摆放的都是大夏书册字画等。
“好!”
喝彩声不绝于耳,却是姜宓写完搁笔。
书铺里的东西不愁卖,掌柜才将字画展开,墨迹尚干,就已有波斯人抱着金银来买。
眨眼功夫,两张不同笔迹的字画均卖出高价。
待人散了,姜宓甫一抬头,才看到站在门口的瑟虹。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脸上就带起了浅笑。
瑟虹上前,恭恭敬敬福身:“大夫人,婢子可算找到您了。”
闻言,姜宓绕过书案,亲自扶起瑟虹:“你找我做甚?”
瑟虹一脸懵:“婢子是您奴婢,大夫人在哪,婢子就该在哪。”
姜宓眼底的笑一下就意兴阑珊了:“只怕不是你找我吧。”
言下之意不要太明显,瑟虹摇头:“是婢子找您,婢子说过,婢子的主人就只有大夫人,所以婢子一路行踪谁都没说过。”
听了这话,姜宓总算开怀一些,她拉着瑟虹手:“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两人直接进了书铺后宅,迎面撞上个身穿长衫,眉目英气的……女子?
“大夫人,这位是?”那女子嗓音略粗,听上去又不像个女的。
瑟虹疑惑了,但她面上半点不露。
姜宓道;“仲冬,这是我跟你提过的瑟虹,瑟虹,仲冬是我之前的婢女,后来离开了。”
这一番介绍,让瑟虹和仲冬瞬间了解。
瑟虹笑了笑:“原来是仲冬姑娘,大夫人从前劳你伺候,我一直都挺想当面感谢你。”
仲冬眯眼,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瞬间阴柔起来:“不必,照顾大夫人是我应该做的,倒是你,千里迢迢追来波斯,一路上吃了这么多苦,值得吗?”
这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只一个照面竟是争锋相对起来。
姜宓毫无所觉,她一手拉一个:“今天我高兴,咱们去吃烤肉,我请你们两个,一定不醉不归。”
说完这话,她对瑟虹解释道:“瑟虹,仲冬不是姑娘家,他也不算个儿郎,情况有点复杂,你日后不用喊他姑娘。”
“我是阴阳人。”仲冬自行曝了家底。
瑟虹讶然,她还在银蛇的时候,听人说起过,世上有奇人,非男非女,迥异于太监,是谓阴阳人。
三人出了书铺,直奔城里最大的酒楼。
瑟虹侧目看姜宓,两三年不见,她发现,自家大夫人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她暗自叹息,这模样的大夫人,分明比从前缩起爪子装乖的时候,更艳丽勾人了。
若是商殷大人来波斯看到,这两人还不晓得会怎么样。
第52章 马甲掉了
天色渐暗,日落鎏金。
酒桌上,酒液芬芳,银樽闪耀,姜宓半趴着,目色迷离,面颊酡红。
她撑头看着外头的日落,呵出口酒气,痴痴笑着:“纸醉金迷,快活!”
说完这话,姜宓小脑袋一点,就枕在臂膀上,半眯着眸子,好似酒醉睡了过去。
酒桌上的另外两人不约而同放下酒盏,沉默了会,瑟虹开口道:“我是大夫人婢女,理应服侍大夫人安置。”
仲冬低笑了声:“在你之前,我才是大夫人身边人。”
瑟虹眼神一厉,仲冬用了“身边人”的说法,而非婢女,这个词透露出的信息让她觉得不爽快。
“感情不分先来后到。”瑟虹不甘示弱。
仲冬扬起下颌:“大夫人的过去,你没有参与,来波斯的这几年,你也不曾在,你觉得你对大夫人而言,感情会有多深。”
瑟虹没说话,只面容非常冷凛。
仲冬转着酒盏:“大夫人若是非你不可,当初为何不带你一起来?”
这话戳中瑟虹痛脚,她冷笑一声:“不管深或浅,我瑟虹对大夫人一片赤胆忠心,任何时候都不会行背叛之举。”
闻言,仲冬眼神变了,他盯着瑟虹,眉目阴柔越发的浓烈。
瑟虹起身,居高临下睥睨过去:“大夫人,我先带下去休息,往后夫人身边有我伺候。”
说着,她伸手就要扶姜宓,仲冬一挥袖,桌上银樽嗖的旋转起来,并以飞快的速度击打向瑟虹手背。
瑟虹眯眼,反手一翻,稳稳地接住银樽,再是一掷,反向回击过去。
仲冬冷哼,宽袖一卷,悄无声息的将那银樽卷起再放下,但另一只手竖立成刀,从瑟虹的侧面往下霹。
若是瑟虹不退让远离姜宓,那一手刀就会砍在她肩甲骨上。
但瑟虹纹丝不动,只见她眼梢一挑,指尖在腰间行云流水的一抹,寒光闪烁的匕首赫然出现在手里。
匕首锋锐,尖上微微弯着,并刻有血槽。
她根本勿须刻意,只把刀尖朝外,若是仲冬不变招,那匕首能轻易把对方的手掌给刺穿。
仲冬反应极快,她手腕眼花缭乱地翻转,腕内侧几乎是险险贴着匕首刃面滑向瑟虹肩膀。
瑟虹脸上终于带出了凝重,她倒是小看了仲冬。
“嗖”不等那手刀近前,她手头匕首一个旋转,就狠狠切过去。
两人中间隔着酒醉不醒的姜宓,就那么隔空对战起来。
有一点,两人甚是默契。
那就是打归打,但绝对不能弄出半点响动,省的吵到姜宓。
来往不过半刻钟,皆分不出胜负。
棋逢对手,仲冬脸上带出兴奋之色,他退出江湖多年,后来从姜宓身边离开后,就率先来了波斯这边,先行做了买卖攒下基业,就等着有朝一日能等到姜宓。
这些年里,他都快忘了自个从前江湖人的身份。
瑟虹面无表情,她是银蛇出身,再是激烈的对战,不管输或赢,都不能激起她半点的亢奋,从头到尾,她都打的很理智。
然而,她越是如此,仲冬就越是想胜她。
两人又过了数十招,仲冬手背被划了到血痕,瑟虹肩甲也中了一圈。
两道闷哼响起,两人同时后退半步,视线撞上,便是一片刀光剑影的争斗。
两人齐齐再出手,准备下一招就分个胜负。
岂料,趴桌上醉醺醺的姜宓嘤咛一声,摇摇晃晃撑起身来。
她眼神迷离,天生三分媚的柳叶眸,水润盈亮,像是被清水冲洗过的黑曜石,份外漂亮。
“仲冬,”她喊了一声,白嫩面颊粉粉的,像极三月的春桃花,“瑟虹……”
两人同时应了声,并不甘示弱地凶瞪了一眼。
姜宓笑了起来,她玉臂一伸,同时搭两人肩上:“走,回去了。”
三人里,姜宓身量其实最矮,她搭着两人就需要踮起脚来。
此时,又喝醉了酒,便走的歪歪斜斜,要倒不倒。
仲冬和瑟虹齐齐伸手搀扶住她,这会没的争了,两人一并伺候姜宓,不分先后。
姜宓笑靥如花,偏头看了看仲冬,又转头看瑟虹,随后道:“跟我在波斯,管饱让你们过的自在快活,等我酒醒,咱们去逛花楼,各色男人随便挑!”
瑟虹眼皮一跳,目光不善地看向了仲冬。
大夫人这都学会逛花楼玩男人了?
那,商殷大人要怎么办?
想起那个素来面无表情的男人,瑟虹总觉得,搞不好商殷大人一怒之下,会发兵波斯。
仲冬小声哄着姜宓:“行的,大夫人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闻言,瑟虹憋了口气:“你怎么能这样?那些人不干不净的,你也敢往大夫人面前带?”
仲冬瞥她一眼:“大夫人一醉就断片儿,醒来什么都记不得。”
所以,那根本就是酒话,信不得的。
如此一说,瑟虹才算松了口气。
然,她这一口气只松到喉咙,就又听仲冬不屑地嗤笑了声:“那些楼子里的波斯蛮子,粗鲁无礼,自然配不上夫人,就这一城之主,勉强尚能给夫人提鞋。”
瑟虹那口气鲠在喉咙,恨不得立刻去宰了那城主。
不想,仲冬继续说:“前些天,为大夫人而来的那个波斯皇子,算是这两三年里,长的最周正,也最有礼数的一个了,听说从前还在大夏游学过,要我说,这样的人,才配收在大夫人帐下。”
瑟虹果断拔刀:“你再说一句?”
仲冬收敛了表情:“这是在波斯,不是在大夏,这里的女人只要你有钱有势,便是能和男人一样三妻四妾。”
瑟虹愣了下,她倒是没想到波斯民风这样开放。
仲冬目光柔和地望着姜宓:“也就是我一个阴阳人,配不上大夫人,但我也绝对不会如商殷那般,处处禁锢夫人,在我心里,大夫人怎么活都成,只要她快活。”
瑟虹垂眸,心绪复杂,商殷作为她的前主人,她不想说对方的不好,但商殷对姜宓的种种,她也确实说不出哪里好来。
毕竟,再是好,那也不能掩盖曾经有过的伤害。
仲冬见她没说话,遂冷笑道:“你既然能追到波斯来,想必也是希望大夫人能过的好,既是如此,我暂且容你,倘若日后你要做商殷走狗,敢欺瞒大夫人,别怪我手下无情。”
瑟虹心颤了一下,仲冬眼里的狠戾浓如墨,她根本不是随便说说,而是认了真的。
瑟虹沉默:“你放心,我的主人只有大夫人一人。”
两人没有在说什么,而是默契十足地松姜宓回去。
只是谁都没看到,微微低着头的姜宓,那双湿漉的柳叶眸里,一闪而逝的流光。
瑟虹在波斯住了下来,仲冬此前一心想着要给姜宓攒家底,将买卖做的很大。
她在大夏江湖上颇有门路,一些大夏私运品通过特殊的渠道弄到波斯来,分明都是很平常的丝绸瓷器,转手就能坐地起价,卖上高价。
作为大夏人,仲冬还很了解大夏那些世家勋贵稀罕波斯的什么玩意儿,是以,她在波斯以低价收购那些小玩意儿,再运送回去,将勋贵的银子赚个满钵。
但这种买卖,投入和风险都很大,并不算十分稳当的买卖。
所以,仲冬在等来姜宓后,立马着手在城里开了两间商铺。
一间是瑟虹见过的书铺,里头专门卖大夏的书画字词,且姜宓写的一手好字,各大名家的字她都能临摹个九成。
那些波斯贵族和商人,并不十分计较是不是真迹,总归有大夏的字画,就是件很装逼的事,所以那书铺的生意一直不错。
另一间,就是刚才三人用膳的酒楼,酒楼厨子全是仲冬从大夏雇来的,做的菜也都是大夏的菜式,价格非常的贵。
但即便如此,那见酒楼依旧成为城里最大的酒楼,并享誉整个波斯。
况且,姜宓本身就是个相貌不俗的,她五官精致,带着大夏人独有的气质,又还穿着打扮都十分讲究。
这种讲究落当地人眼里,就成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度。
她的美色和名声不胫而走,仲冬给她的开的酒楼和书铺买卖就更红火了。
瑟虹知晓这些时候,心里头对仲冬那点成见也就放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瑟虹就见识到了姜宓在波斯城里到底有多受欢迎。
她每两天在书铺里呆半天,这半天时间里,抱着金银珠宝来求字画的人络绎不绝。
姜宓也不是什么单都接的,她要看对方想写什么,若实在书法大儒的字,她即便临摹了,也摹不出其内在风骨,这个时候,她就会拒绝。
然后下午,她在酒楼理账,偶尔心情要不错,就亲自去灶房做几道点心送给大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