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胆的决定,艾略特。这下恐怕伦敦是要谣言四起,纷纷猜测你是否爱上了康斯薇露小姐。”
此时他们的身边都没有女士的陪伴,今日决定前来打猎的男士有二十多个,只有寥寥几个年长的夫人作陪,她们大都选择陪伴在自己的丈夫身边。而年轻一点的夫人与小姐们早有安排——她们今天要前往自己母亲一直资助的孤儿院慰问,直到午饭过后才会回来。不过,艾略特认为没有女士作陪的好处就在于可以讨论一些男士之间的话题。
“我是为你而这么做的,阿尔伯特。”空的□□像拐杖一般被艾略特撑在地上,他微笑着向他的老朋友扬了扬眉毛,“无论从雄厚的家世还是出色外貌上而言,康斯薇露小姐都是你未来妻子的最优人选。可千万别因为她那——怎么说——充满了美国特色的大胆行为,就放弃了她。还是说你情愿选择梅小姐?我昨天去赛马场看过了,梅·格雷骑着她那匹马就像骑着一名奴隶一般,我敢打赌她在床上也是——”
猎人尖锐的哨声打断了艾略特的话,艾略特赶紧与自己的上膛手交换了□□,和阿尔伯特一起重新举起武器,警惕地盯着远处的树林。一阵树摇枝落的哗哗声响过后,数十只鸭子慌不择路地从林间腾飞而起,四散溃逃。艾略特和阿尔伯特连放了几枪,但都没打中。
“你知道,对于我来说,康斯薇露小姐的那番言论实在过于冒犯人。”等枪声平息以后,阿尔伯特将空了的□□交给自己的上膛手,转身对艾略特说。
“我当然知道,你这个虔诚的小信徒。”艾略特摆了摆手,说,“至少在她发表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一眼,你和她的谈话看起来倒是挺融洽的。”
“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奉承罢了。”阿尔伯特神色厌恶地摇了摇头,“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早已应该被淘汰在时代之外的古董,被那些来自新世界的暴发户竞拍着,谁的出价最高,我就得娶谁家的女儿。”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阿尔伯特?”艾略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至少你还可以在那群头衔猎人里有所选择,我的老朋友,而我未来的新娘是谁从我三岁起就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阿尔伯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你明天就要离开了,阿尔伯特,我甚至为了你将舞会挪到了今天晚上——无须说明这对我的女管家亚当斯太太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怎么,难道这一切不值得你对我说一句‘谢谢’吗?”
”为了一个粗俗无礼,令人生厌的美国女子?”阿尔伯特不屑地回了一句,“不,谢谢,艾略特,你的努力也许值得,但康斯薇露小姐并不值得。”
你也许会被惊喜的,阿尔伯特。
艾略特想着,但没说出口。
“那就让我们诚实些吧。你很清楚没人能负担得起你梦想中布伦海姆宫的修缮,除了范德比尔特家。”艾略特轻声说,只有阿尔伯特能听见,“我把范德比尔特家请来是为了帮你一个忙,阿尔伯特。”
也是为了能看看康斯薇露会再在舞会上捅出什么篓子。艾略特心想。也许这一次她会做出比公然在佩吉夫人的晚宴上支持离婚更加大胆的事情。他因为这个未曾说出口的想法而微笑了起来。
“好吧。”阿尔伯特无奈地说,“哪怕这意味着必须再一次违心地讨好——”
猎人的哨声又一次响起,对话被终止了,艾略特与阿尔伯特迅速举起枪,几声枪声过后,艾略特的猎狗在仆人的牵引下兴奋地向树林冲去,为它的主人叼回了他的战利品。
“这可是一只够肥的鸭子。”艾略特看了一眼自己的猎物,笑着说道,“千万别让你的也逃掉了,阿尔伯特。”
为了叮嘱马夫如何照看自己的爱马,夏洛特公主,艾略特比阿尔伯特晚了一步走进阿什比城堡。他的贴身男仆萨缪尔早就端着冰毛巾等在大宅门口,艾略特一边擦去脸上的泥土脏污与汗水,一边听他低声向自己汇报范德比尔特家的动向。
“……大约下午三点时到达。范德比尔特先生向夫人请求与范德比尔特太太分开休息在不同的房间……”
“康斯薇露小姐呢?”艾略特随口问道,然而,没等萨缪尔回答,他就先看到了自己正在询问的人——依靠在二楼俯视前厅的栏杆旁,双手紧紧捏着横栏,深棕色的髦发像云朵一般蓬松地扎在一条深蓝色的钻石发带之下,穿着一身美得令人窒息的礼服裙,腰肢纤细得仿佛用一只手就能握住——艾略特不得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裙子上别着的那枚蓝宝石胸针以上的部分移开,转移到她的脖子以上。
“你可以离开了,萨缪尔。一会到楼上来找我。”他喃喃地对自己的贴身男仆说道。
康斯薇露有一张非常适合被捧着吻下去的脸,这是艾略特此刻唯一的想法,不明白自己上次在佩吉夫人的晚宴上怎么没能看出这一点。他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也许是距离的问题,他几乎能发誓他的双手可以完全覆盖住康斯薇露的面庞,好似在手掌里捧着一只鸽子。他的目光接着缓缓移到她那双如同小鹿一样大而明亮的,散发着炽热得简直就像一个十六岁从未见过男人的西班牙修女般的视线的眼睛上,是谁让她这样羞怯又欣喜地注视着?他沿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是——他在心里轻笑了一声——阿尔伯特。
突然,就像一只被猎人惊吓了的兔子一般,艾略特只眨了眨眼的瞬间,康斯薇露便迅速从栏杆处消失了。他疑惑地向前走去,离开了连接着门厅与前厅之间走廊的阴影处,打量着二楼早已空荡无人的走道,却发现阿尔伯特也正看向同样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她逃走的原因。艾略特饶有趣味地想着。看来今晚的舞会将会非常有趣。
艾略特来到了阿尔伯特身边,向那群聚集在窗边的年轻贵族男子们点了点头,“千万别让我的母亲看到你们在前厅里抽雪茄,”他向为首的乔治眨了眨眼,笑着说,“他们准会把你们赶去书房里。”
“书房里可没有这样美妙的景致,不是吗,艾略特?”乔治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接着用它点了点大开的窗户,说道。此时夕阳还未完全沉入山谷下方,层层红晕洇染着黛蓝色的天空,从阿什比城堡蔓延至天际的草地与树林似乎都成了灰黑色的剪影,从另一边升起的月色又为这剪影洒下了淡淡银霜,“在伦敦住了一段时间后再看到这样的景色,简直如同我的眼睛也被洗涤了一般。”
“说到眼睛,你适才在看什么,阿尔伯特?”艾略特转向阿尔伯特,不经意地问道。
“没什么。”阿尔伯特说,视线又投向了方才康斯薇露所站着的地方,“刚才似乎有人躲在二楼偷偷地看我,但那儿一个人也没有,或许只是我自己的错觉。”
“也许是某个新来的女仆,”艾略特忍着笑意说,“想领略一眼公爵大人的英姿。”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玩笑,”阿尔伯特瞥了艾略特一眼,略微压低了声音,“乔治可能会觉得这很有意思,但我无意——”
“我知道,”艾略特耸了耸肩,“全能的主教导我们此类行为只能发生在丈夫与妻子之间,决不能发生在勋爵与女仆之间,唯有婚姻的誓言才能使其神圣,否则就是氵?|荡下流的体现。看在上帝的份上,已经是1895年了,可你活脱脱就像是一个1300年清心寡欲的罗马传道士,。”
“我不认为遵循上帝对人类的教诲有什么错误。”阿尔伯特冷淡地回答道。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你不成为一名牧师真是浪费你这简单几句话就能让听的人头痛欲裂的能力。”艾略特说,“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将会与康斯薇露小姐跳今晚的第一支舞。”
“悉听尊便。”阿尔伯特说,转身向楼上走去,“也许你该先换身衣服,艾略特,你闻上去就像在猎狗与野鸭中间打了一天的滚似的。”
“那的确是我们今天做的事情,不是吗?”艾略特嘟哝了一句,也跟着上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乔治=卢卡斯勋爵
阿尔伯特=马尔堡公爵
因为艾略特与他们关系很好,所以私底下可以称呼对方的教名。
就算是贵族男人私底下也会相互开一些带点颜色的玩笑,当然这限于非常隐私的场合。至于上膛手?他们是不存在的隐形人。
第15章 ·Eliot·
距离舞会开场只有十分钟了。
身着华服的女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在她们的丈夫或监护人①的陪伴下缓步走下楼,来到与舞会厅相连接的前厅里,一时间目之所见皆是衣香鬓影,珠光宝气。乔治以及其他年轻的贵族男子们早就熄灭了雪茄,离开窗边去执行他们此刻应尽的职责——比如以监护人的身份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参加舞会的来宾。低低的说话声充斥于耳,如同一千只蜜蜂在温柔地拉着圆舞曲一般,艾略特心想。
为了照顾那些只穿着薄薄的绸缎长裙的女士们,先前大开的窗户此时已经紧紧关上,壁炉里添加了更多的木柴,火焰哔哩啪啦烧得正旺——在这初秋凉爽的天气里对艾略特来说还是过于闷热了一些。他调整了一下被萨缪尔系得有点紧的领结,迈腿向范德比尔特太太走去。
“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将我的名字放在康斯薇露小姐的第一支舞上?”向范德比尔特太太恭敬地一鞠躬以后,艾略特询问道,对方略微惊讶与为难的神色对他而言就如同一本摊开的书,清清楚楚地写着对方所有的想法——看来范德比尔特太太原本恐怕是想将这支舞留给阿尔伯特,然而艾略特作为主办这支舞会与乡间宴会的主人家的儿子,他的要求几乎是不可能被拒绝的。于是,几秒种后,范德比尔特太太脸上的神色就化为一个谄媚的笑容,“当然,艾略特勋爵。”她递上了康斯薇露的舞会卡与羽毛笔,看着艾略特龙飞凤舞地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这将是小女的荣幸。”
站在范德比尔特太太身后,对这一切毫无话语权的康斯薇露有几秒看上去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她还是保持了沉默。然而,她探究地看向艾略特的眼里有一种奇异的光芒,是他从未在任何其他女性身上见到过的。这光芒让其余一屋子的贵妇小姐——甚至是那些如同她一般来自美国的富有女继承人——都黯然失色,如同一颗钻石滚进了铺满鹅卵石的沙滩上一样。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艾略特忍不住思考着,没有注意自己的目光落在了何处。她究竟有着一个怎样的灵魂,才能让她如此的与众不同,哪怕不发一言也能让人感觉到她是这间屋子里唯一不同的存在?
下一秒,他就看见康斯薇露咬牙切齿不出声地对他喊了一声“堕落者②”。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神一直集中在对方锁骨以下的某个部位上。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艾略特心想,抱歉地冲对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通常而言,乡间舞会的第一支舞该由女主人与到场宾客中地位最高的男士开舞。因此,当乐队指挥接到艾略特母亲的示意以后,便带领着乐手奏响了舞会的第一个音符,贝德福德公爵牵着北安普顿夫人的手,将她领到了舞池的中央——阿尔伯特也能算得上是在场宾客中地位最高的一员,还有罗克斯堡公爵,亨利·恩尼斯-科尔(The Duke of Roxburghe, Henry Innes-Ker),然而从年龄上他们都被已近中年的贝德福德公爵打败了。紧接着艾略特的父亲,北安普顿勋爵也牵着贝德福德公爵夫人的手下场了——于是艾略特站起身,向康斯薇露走去,接下来要入场的就是他了。
“不知我能有这个荣幸与您一同跳这支舞,康斯薇露小姐。”艾略特弯下了腰,将手伸给了对方,同时注视着她,康斯薇露则还以一个还算像样的屈膝礼。她看上去有些惊讶。当艾略特领着她向舞池走去的时候,他听到她小声问道,“就算你已经在我的舞会卡上签字了,你也要询问我的同意才能跟我跳舞吗?”
“这是礼仪,康斯薇露小姐。”艾略特轻声回答,一只手扶住了康斯薇露盈盈一握的腰肢,“您该知道这一点的。”
“我当然知道,”对方立刻回答,迅速得甚至有些可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是否具有拒绝的权力罢了。毕竟,又不是我亲自决定我的舞伴能够是谁。”
“至少就这一支舞而言,没有,康斯薇露小姐。”艾略特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但拒绝别的男人将手放在您的大腿上这一权力,您是有的,只是您不愿意使用罢了。”
他的目光不禁瞥向了康斯薇露的长裙,不知道隔着这样轻薄的绸缎长裙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他心想。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开够这个关于大腿的笑话?”康斯薇露没好气地白了艾略特一眼,后者只觉得肩膀上一阵刺痛,他扭头一看,发现康斯薇露的手指都深深掐进了自己燕尾服的肩线里,同时,他也发现对方的脚步僵硬,似乎快跟不上自己的步伐了。艾略特仔细回想了一下去年他与康斯薇露跳舞时的情景,但记忆模糊得可怕,那似乎就是一个寻常的夜晚,乏味的舞伴,没有任何值得记住的时刻,然而如今——
“康斯薇露小姐,你怎么了?”艾略特低声问道,“你扭到脚了吗?”
不然她就是故意狠狠地在他刚从伦敦送来的新皮鞋上踩了两脚。他想。
对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勉强挤出的尴尬笑容,双手把他抓得更紧了,两只脚更像是在打过蜡的栗子木③木地板上打滑而不是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更让他确定这与他去年跳了一支舞的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并不是同一个人。但他对那个夜晚的记忆是如此淡薄,几乎都让他以为自己那时的舞伴是不是来自范德比尔特家族的另一位少女。
“我有一年没跳舞了。”康斯薇露小声地说,“我有些忘记了我的舞步。”
这是一个十分拙劣的借口,没有哪个出身良好的女子会忘记自己的社交舞步,更不用说当她得知自己将要来参加一场乡间宴会时——一场舞会是必不可少的。艾略特几乎要笑出声来,但他忍住了,依旧保持着一本正经的神色,打量着此刻紧张不安的康斯薇露。
你是谁?他在心里饶有兴致地想着,但他随即又意识到另一件更为紧急的事情。如果就将手上这个如今已经有些踉踉跄跄,只能靠抓着他的手与肩膀支撑着自己,偶尔还在自己鞋上狠狠地踩上一脚的舞伴交到阿尔伯特手里,后者只怕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欣赏的优点——尽管此刻他并不觉得这听上去是个坏主意,甚至于在那一瞬间,某个大胆的想法涌入艾略特脑内——他可以让康斯薇露出丑,只要他稍微走快两步,她必然会摔倒在地,这丢脸的举止无疑会让阿尔伯特更加看不上康斯薇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