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的是,有另一件事情吸引了他的妻子的注意力,使得她几乎忘却了他们还处于相互避开的情形中——既然要参加补选,那么康斯薇露就得为自己指定一个代理人(agent),唯有这个人有资格利用获取的选举资金为选举活动付账,同时还将负责一切与补选有关的事项,例如拉票与计数,等等,是一个对参加补选的候选人而言极其重要,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
阿尔伯特理所当然地引荐了哈里斯,他熟知法律条文,为人稳重细心,不仅对康斯薇露的能力十分了解,同时也知道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是个虚构的身份。然而,经过了一个晚上的苦思冥想过后,康斯薇露回绝了他的提议,理由是哈里斯由于出生年代与固有思想的缘故,相较之下显得过于死板传统,不能算作她的第一优先选择。
“与谁相较,公爵夫人?”他还记得自己那时莫名其妙地问道。
一天之后,他便得知了答案——
艾略特·康普顿。
他那玩世不恭,对政治没有半分兴趣的好友。
后来,阿尔伯特才了解到,博克小姐才是康斯薇露的第一选择,然而对方迅速以一封委婉的电报回绝了她的邀请,不用说,阿尔伯特也猜得出来,内容大致便是自己不擅长政治,而报道才是自己的激情所在,云云。而他也在得知了这件事后第一时间便指出,女性因为不具备投票权,因此是不能被指定为代理人的。只有本身也能参与选举的,具有选举权的英国公民,才能够担此重任。
当阿尔伯特得知了康斯薇露的选择以后,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倘若不能选择女性,却又期望着能够吸引他们,艾略特的确是最适合的选择。
他并非是那种英俊无比的油头粉面,让人虽然一看之下心生欢喜,却又难以在大事上信任。他看起来沉稳,可靠,值得托付,更不要说他那极其会讨好女人的本事。
只是,该怎么打动视烟酒女人为性命的艾略特成为这个计划一部分,难度倒是完全不亚于如何让一位女性合法地成为补选代理人。为了能让康斯薇露的心愿成真——自然,无论有多么急切地想要看到对方亲口承认她爱着自己,阿尔伯特也不可能将这个目的直接告知于妻子。
在表面上,他只说自己要与艾略特商议一些有关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事情,因此必须要前往伦敦一趟。实际上,他满脑子思考的都是该如何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地说服艾略特,以至于当他在贝尔摩德卡尔根酒店的套房中坐下,接过了一杯威士忌,听见艾略特清清嗓子开始诉说一个同样也叫作路易莎的女孩的故事时,阿尔伯特甚至有些迷茫。
“你知道,我费心费力地去侦办这次案件,甚至不惜将博克小姐也牵扯进来,就是为了能让你摆脱路易莎小姐,你能做的是好歹对这件事情表现出一点尊敬性的感兴趣。”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艾略特停止了他的讲述,略带一点打趣地说道。
“我很感激你的努力,艾略特,只是——”
“只是什么?你觉得我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你不忍心如此对待你可爱又宝贝的路易莎小姐?”
“当然不是。”这句问话让阿尔伯特的脸色瞬间冰冷下来,就连艾略特脸上那轻浮的调笑也随之收敛,“即便路易莎小姐曾是我的恋人,她得所作所为都险些令我与公爵夫人葬身在那个雪地,就这一点而言,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回敬,都不为过。”
“所以你是赞同我的计划的。”
“利用她的堂哥的劣迹,甚至是与她之间可能存在的不伦关系以来败坏她的社交名声,从而达到彻底将她从英国上流社会铲除出去,永远不得入门的目的?即便是我,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我当然是赞成你的意见的。而且,公爵夫人对这个案件也有着自己的看法,显然,博克小姐希望她能够为你适才提到的那个也叫做路易莎的女孩辩护。”
“那么?”
“只是我还有另外一件更为紧迫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比有个——我竟然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形容的女人——紧紧咬在身后,随时准备对你与公爵夫人施行下一轮谋杀,好让你真正成为她的所有物,还要紧迫?”
“是的,因为如果你答应了,就得马上赶去牛津郡——公爵夫人决定以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这个身份参加接下来的补选,而她希望由你来担当她的代理人。”
在阿尔伯特讲出这句话的同时,艾略特才将他那支放在一旁,已经燃得恰到好处的雪茄拿起来,正准备放进嘴里,但还没送到,就愣在了半空。
“告诉我,阿尔伯特,因为我不确定我此刻是否应该为你的笑话而捧场的大笑。”
他接过了那支雪茄,让这样一支由上等的古巴烟草所带来的干草,黄油,以及胡椒香气混合而成的美妙产物白白便因为艾略特的震惊就这么浪费,实在有些可惜。“公爵夫人是认真的,”他说道,“我也是。”
“而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
“你怎么会同意这样荒谬的做法?”
“因为公爵夫人要我相信她,这会对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未来有利,而我决定将赌注押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让我猜猜,她的竞选理念就跟她的慈善协会秉持的理念一样,也是以妇女与儿童的利益为中心?”
“是的。”阿尔伯特一边品味着那支雪茄所带来的极致享受,一边平静地回答道。
艾略特丢开了另一只手上抓着的威士忌酒杯,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你怎么会同意这样的竞选计划,阿尔伯特?所有她想要针对的人群都不具有投票权,哪怕这些妇女与孩子们再对公爵夫人感恩戴德,对补选而言也没有半分的作用,真正握有决定权的——你知道真正握有决定权的是哪些人,他们只会因为自己的妻子获得了更多的权益而头疼不已,也许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贵族出身身份能为他获得一点加分,但是——”
“但是,公爵夫人已经决定了,这将会是一个反对贵族阶级,维护中产阶级利益的补选候选人。”
艾略特张大了嘴巴,阿尔伯特就知道他会有这种反应,将他的威士忌酒杯塞到了他的嘴里,后者顿时便将剩余的金色酒液一饮而尽,“我明白你的感受,”阿尔伯特低声说道,“我听到的当时,内心的感受就与你此刻一模一样。”
“而公爵夫人打算加入保守党?”
“她打算加入保守党。”
“作为一个反对贵族阶级统治,提倡中产阶级利益的,简直是一个加强并且进化了的,伦道夫·丘吉尔版本的候选人?”
“是的,我也的确觉得在这一点上,她会给索尔兹伯里勋爵带来许多不那么愉快的回忆。”
“而她希望我成为她的代理人?”
“是的。”
“你的确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补选,对吧?她的竞选理念,她的针对人群,以及这个角色在英国社会孤立无援,毫无人脉关系的背景下,倘若说狄更斯打算要写一本新的反映绝望与无助的,我会将这个背景推荐给他。”
“凭借我与你的力量,这并非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补选。”
“我不可能答应,阿尔伯特。你知道我会为你而对抗我自己的家族,我并不在乎我即将继承的爵位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些职责,但这本身就与我所信仰的一切相悖。少数的精英统治并带领着这个社会前进才是大不列颠应该坚持下去的传统,我们可以给予中产阶级更多的权利,我们可以扩大他们的投票权范围——当然仍然集中在合理的范畴之内。可反对贵族阶级,这是一件性质全然不同的事情——”
“我料到了这一点,我只是想要努力一把,也许会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机会,能够说服你加入——”阿尔伯特苦笑着回答道,就连他,即便相信着康斯薇露,愿意支持她的补选行为,也不赞同她的理念,更不要说艾略特了。
艾略特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他看上去很烦躁,这一点倒是出乎阿尔伯特的意料之外,“我没有打算让你为难,艾略特,如果你不愿意接受的话——”
“告诉我,公爵夫人究竟是如何向你描述她的竞选理念的——我知道她必然就此做了一番长篇大论,好让你明白她的决心所在,不然你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巨大的让步。”艾略特沉声问道,他突然变得极其严肃的神情让阿尔伯特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雪茄。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完整地复述了那一天康斯薇露为了说服他而摆出的种种论据,尽管她的言论足以使任何贵族出身的人感到不快,却没人能反对那的确是一些逻辑完整而严谨的论点。他原本以为艾略特也会如此地看待那场辩论,即抱着反对却又欣赏的心情,没想到却只使他的脸色变得更为严峻了。他站了起来,在套房的会客厅中来回走动,紧皱着眉头,似乎内心也在进行着一场紧张程度绝不亚于他与康斯薇露的辩论。
“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情,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耐心地等待了他半个小时以后,艾略特突然在他面前坐了下来,如是缓缓说道。
“为了保护公爵夫人,我曾经在内心发过誓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但是如今她的某些决定——不仅仅会侵害到斯宾塞-丘吉尔家族未来的存亡,还会严重地危及她自身的安全。与此同时,根本不知道事实真相另一半来龙去脉的你,却又轻易地因为公爵夫人的一句话,而决定相信她。的确,她拯救了你的性命,的确,她过往都在危机前有着不俗的应对,但我不认为她能做到她的承诺,阿尔伯特。因为她所看待的世界与我们所看待的世界是不同的,从本质上而言,她就是与你和我全然不同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艾略特?”阿尔伯特也跟着一起皱起了眉头,对方的话语就像是一根用刀锋做成的羽毛,正轻轻地在他的肌肤上刮过一般,令得他又是不安,又是不快。
“我的意思是,阿尔伯特,公爵夫人并不是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
作者有话要说: . 意思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相似。
第159章 ·Winston·
1月13日, 疲惫至极的温斯顿在桑赫斯特军事学院提交了他在古巴独立战争中所做的详尽记录以后,回到了布伦海姆宫。
此时,他所在的第四轻骑兵团已经向豪恩斯洛与汉普顿宫开拔, 并完成了骑兵训练,大部分如同他一般的军官都在等待女王陛下的调遣, 他们当中有些下定了决心要随着兵团一同在秋天前往印度, 有些则拿捏不定是否该待在国内,温斯顿便属于后一种人——一方面,他的确跃跃欲试地想要前往东方, 刚刚经历过了古巴那闷热,压抑, 因为不知道游击队的子弹将会从哪个方向袭来而时刻处于极度紧张状态的战争, 温斯顿想知道驻兵印度究竟会有怎样的不同。
然而, 另一方面, 他却又感到印度的生活或许会过于平淡,至少相比较之下, 英国还有更多其他国际关系复杂, 利益牵扯繁复的地区,可供那时的他选择, 而且毫无疑问会提供更加富有刺激性与挑战性的经历。
在这个前提下, 假期从两个半月延长到了6个月的温斯顿顿时感到有些无所事事。他的确可以前往伦敦, 与他的母亲居住在一起,享受伦敦声色犬马的生活方式。然而,在考虑之下, 他却仍然选择回到了布伦海姆宫,一部分是因为被他念念不忘的安娜斯塔西娅仍然留在那儿的马厩中,等待着他的归来,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他有预感,自己的堂哥与公爵夫人或许会为他带来远比应付无穷无尽的社交晚宴更精彩的事件。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当他离开古巴时,他所带去的那个范德比尔特家族的律师已经与西班牙政府达成了协议,因此有源源不断的物资随着庞大的船队不断运输到古巴岛上,而他则利用了这个优势,舒舒服服地搭乘上了一辆携带着古巴烟草与当地特产的货船,一路享受着不亚于大型邮轮头等舱的待遇,回到了纽约,接着又征得了威廉·范德比尔特的同意,被对方所拥有的一艘游艇送回了伦敦。
这个过程如此令人尽兴,愉快,温斯顿甚至没有想起该给阿尔伯特发去一封电报,告诉对方自己回来的时间,以及到达的火车时刻表,好让对方安排男仆与马车前来迎接自己。直到他在伍德斯托克的站台上引颈张望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穿着布伦海姆宫号服的男仆,才突然记起这件事。
不过,温斯顿从来就不是什么挑剔的,讲求礼仪周到的人。尽管今日天气恶劣,太阳就像是一个患有白内障的眼球,权当挂在天上做一个摆设,因此伍德斯托克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发霉的棉布,处处散发着潮湿,处处零落着斑驳的灰暗,雾气如同稀薄撕散的棉花,一缕一缕地漂浮在空气中,倒也不妨碍他拎起自己的旅行包,扬着手杖,不紧不慢地踏上了村间小道。
他当然知道了爱德华的噩耗,讣告被刊登在大洋两岸以及欧洲各国的报纸上,不用说这是阿尔伯特为了吊唁自己视为父亲一般的管家而做出的举动。好处是就连身处雨林之中的他也能从西班牙报纸上得知这个突如其来的死讯,让当时身处战地的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他与管家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羁绊,但仍然出于尊敬而特意绕道前往圣马丁教堂,在墓碑前献上了一束鲜花。在那之后,他便抵达了布伦海姆宫,阿尔伯特与公爵夫人早在男仆为他打开前院之门时便得到了消息,此时都站在门外等着迎接他。
他们那时看起来亲密而又自然,彼此相距的距离比他上一次待在布伦海姆宫时要近了许多,甚至已经到了肩膀交叠的地步,因此温斯顿没有发觉阿尔伯特与公爵夫人之间早已生隙。一直到晚餐时分,他多次注意到了自己的堂兄总是用一种若有所思,捉摸不透,却又意味深厚的目光打量着公爵夫人,特别是在她不曾向他看去的时刻,才隐约意识到他们之间可能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温斯顿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食物上,对于一个在热带随着军团跋涉了整整一个月,从未吃过一口像样饭菜的士兵而言,米德太太的烹饪简直能让人如临天堂。并且,在他看来,公爵夫人倒是与他离开前没有什么区别,看起来仍然似乎对阿尔伯特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一无所觉——或许他们只是因为一些小事闹矛盾了,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在当时从温斯顿脑海中一闪而过,便再也没有被唤起了。他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积攒了太多可以叙说的,却又不好写在上交的报告中的故事,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给旁人听听。因此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多小时,公爵夫人在谈话开头提了几句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他,却直到晚餐尾声都没能来得及诉说。将两个男人留在桌边尽情享用雪茄威士忌以前,她只匆忙提了一句,可以明日再谈,便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