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这话说的,当我是什么人呢。”沈淑窈故意装了个扭捏的表情:“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说错了什么话您可别介意。”
“你这讨打的丫头。”小程氏扑过去拧她的小脸:“真让我越看越稀罕,我不帮你还帮谁去?你那没能耐的二哥么?”
这是对沈汀将她扔下自己跑了多有不满。沈淑窈也不替自家哥哥说好话,反而同仇敌忾道:“我爹爹都说了,以后二哥是要吃软饭的,到时您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拾他。”
程书听这姑嫂二人说的有趣,一点儿不避讳的插嘴:“吃软饭是个什么意思?”
小程氏便解释:“是我母亲说的一个笑话,有个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唯有长相秀美,傍上了位有钱的老寡妇。一日两人同去吃饭,小二便问他,你们要吃软些的饭食,还是硬些的?那男子心疼寡妇年纪大牙口不好,急忙应道‘吃软饭,我们吃软饭’。是以这个词便指男人不如女子能耐,得靠着媳妇儿才能混口饭吃。”
程门书院除了端方就是端方,程书哪里听长辈说过这种民间笑话,一时羡慕嫉妒恨:“你婆母竟和你说这话!你公爹还承认姐夫不如你!你家真是太好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小程氏终于忍不住拿帕子丢他:“我以为程家出了我一个脑有反骨的就尽够了,好歹我是个嫁出去的,不用祸害家里,没想到你比我还不像程家人!”坑起自家哥哥祖父简直不要太顺手。
“我就是不习惯啊,”程书一脸无奈:“我祖母多能耐精明的人?比我祖父我爹强多了,可到了南阳郡,他们便联合起来排挤我祖母,不让她多出主意多说意见。亏得我祖母脾气好,真就每日里养花养草看看话本。可我就是不服气,明明程家已经封闭太久跟不上时代了,他们凭什么不承认?还自以为是的厉害?”
这就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孩子,和程家一手教出来的子弟的差别了。程书在京中没少走街串巷,浮云间望江楼的讲演会更是听了不知凡几。于他看来,程家的学问虽然高深,但实在太过狭隘,偏偏不愿接受新的知识,别人所有不同意见都只知道反驳反驳再反驳,难道圣人就没教她们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吗?
他从小被宁国公主教养大,心性虽然跳脱单纯,但基本功还在,不像普通人一般喜怒形于颜色,哪怕对程家再多不满,从未在人前表现分毫。是以程皓程皎虽然觉得这个堂弟对读书习文不怎么上进,也只当他是在京中舒适安逸的荒废了,除了苦口婆心劝他多研习听课,并没有给他疾风暴雨般的洗脑冲击。
程书也就这般压抑着心中不满冷眼旁观,沈汀的拒绝是他意料之中,甚至让他很是幸灾乐祸。可更让他惊喜的,是小程氏和沈淑窈的通透明理,高瞻远瞩,又不失手段能耐。原本就觉得女子的智慧在男儿之上的程书是彻底满足了,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两位姑娘家一头,挽袖子一块儿坑程家。
小程氏看他们聊的兴起,开玩笑道:“你这般喜欢我们家,不如干脆入赘算了,有淑窈罩着你,肯定有的是软饭给你吃,正好和你姐夫做个伴。”
她这话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程书小脸一红,还真弱弱的点了点头:“我自个儿是愿意的,不过我祖父和我爹估计不同意。要么咱们还是正常娶嫁,反正到家里我肯定听媳妇儿话,绝不自以为是。”
饶是沈淑窈再怎么彪悍,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脸上爆红,气急败坏道:“程家小郎莫乱说了,咱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呢,可不该失了礼仪。”
“我就是挺喜欢你啊,比那些扭扭捏捏心里头不知道多少想法,偏还要装得贤良淑德的姑娘好多了。”程书虽然脸红,气势却不弱:“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你的婚事肯定是你自己做主吧?我要是娶你,我家肯定也不会反对,要么咱们凑一对儿算啦。”
小程氏十分想当场晕倒,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将堂弟打出去:“你给我适可而止!滚滚滚滚滚!”
程书抵不过堂姐的暴力推搡,委委屈屈的被丢出门,他也知道自己唐突,可与沈家小姐这一番交谈,他是真心爱上这美貌又聪颖的女子。他在心中认定非卿不娶,琢磨怎样讨得心上人的欢心,而小程氏关了门便拉小姑子的手:“程书那小混蛋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你要是和他在一块儿,肯定是利大于弊的,你可别忙着拒绝,好好想一想。”
沈淑窈“哎呀”一声:“嫂嫂你怎么也跟着程郎君胡闹!”
程幼娘正色道:“非是我胡闹,而是你的婚事并非寻常门当户对的联姻。你既然有主事的准备,就该如朝廷选太子妃一样,找一个能给你带来好处,又不会让你顾忌的人选。世间男子对女儿家多苛刻,程书这小子称得上一句不可多得。”
她见小姑子若有所思,缓和了语气慢慢劝:“我知你有了这般想法,大抵是打定主意不成婚的,最好再把萱儿接到身边教养,也算堵了悠悠之口。可要我看来,这只是下策中的下策,你大可以贪心一些,权利握在手中,婚姻也同样不舍弃。”
她这算说到沈淑窈心里去了。小姑娘一半犹豫一半心动:“真的可以吗?”
“为何不可呢?”幼娘温柔的笑:“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于大局而言,程家名声不错,在士林中影响力深厚,你和程书成亲,能给你带来不少助力。且程书也不是个没担当的,能替你挡了程家给你的压力,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从私心上说,他也是难得的我不觉得讨厌的男子。”沈淑窈慢慢点头:“若是错过了他,我这辈子指不定遇不上下一个,孤独终老可不算善终。”
“你能想明白才好。”小程氏点了点她的额头:“他今年十九,你今年十六,我看你们正好将这婚约意向上报父母,明年正好可以成亲。”
“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有这么着急的,总得我矜持矜持吧。”沈淑窈这会子已经放开了不少,和小程氏开玩笑:“我娘可说了,男人真爱一姑娘,有的是花样讨好。我倒要看看他是否有心,又有多少花花肠子。”
“好好好,都随你。”小程氏摇着头往外走:“我年纪大了,不参合你们年轻人的事儿。”
程书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基本上过关,成为沈大小姐夫婿候选人,这会儿魂不守舍的飘回客院,被两个兄长逮着就是一顿喷:“男女授受不清,你怎么和沈小姐谈了这许久,也不知道避讳些?”
程书一脸茫然:“避讳?避讳什么?我为什么要避讳?我就想娶沈小姐为妻呢,你们可别给我拖后腿。”
这是程家小郎君第一次表现出桀骜无礼的一面,可程皓程皎只迟疑的一刻便“心领神会”的点头:“沈小姐地位不低,是个手中有权柄的,你要是娶了她,再生个姓程的嫡子来,到时候无论沈萱还是你儿子主事,天下大事终归离不开程家人参赞。”
他们只当这是程书的算计,是为了程家地位上的双保险,哪想到程书在心中狂翻白眼:无论堂姐幼娘还是他,教儿子的第一条只怕就是珍爱生命,远离程家。
第244章 失守
程书看出两位兄长对这桩婚事的关切度和积极性不比自己低,干脆就将说服家长的任务交给了他们。而他则在发往密州的书信中加了一条琐事:“余尝与沈氏楚氏子论《书》, 及圣人所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 曰:圣人爱教化,何来不使知?楚世兄以句读断之则言:民可,使由之, 不可, 使知之……”
他将沈淑窈举的例子详细述说一遍, 又加上些自己的想法:“又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一句, 何为远方?曰时间,曰空间。若今人揣度圣人言,受益良多,圣人在天有灵,亦觉欢心。”
他洋洋洒洒一大篇,最后总结一句话:我们一直流传的对经典的解读不一定是对的,还需要不断探讨和丰富。而沈家和楚家的兄弟伙们就说了,这种事儿放眼大燮, 除了孔家人, 也就程家人有底气有能耐做一做。孔家人顾忌身份,不能随意揣摩老祖宗, 程家人就更该担负起这份职责来。
最后他说了京中浮云间的例子:“沈侯爷设‘百家讲坛’述诸子百家箴言,由弟子记载勘印流传甚广。今楚、沈两家以为程家亦可效仿此事,并以钱财纸墨书记弟子相佐,请各位先生出山一试,解读圣言勘修谬误。若得善本, 必印刷成册广而告之,使天下读书人明理知义,少有困惑。”
他这封信是经过程皎程皓过目后送出去的,两位程家书生也觉得小堂弟虽然想太多,但真不算胡闹。且这事儿要是做的好,那真是可以流芳百世留名青史,而这不正是读书人一辈子的最高目标么?
程铎看到这封书信作何想法暂且不提,终归程书并两位兄长在江州呆了下来,除了与楚家子弟探讨学问,还时不时被带到天师府去“串门子”。岑易这老狐狸在暗中观察程书之后亦赞同沈淑窈与他的婚事,不动声色的考校和潜移默化他一番,反倒让少年对“梁天师”颇为叹服,连程皎和程皓亦将梁子信惊为天人,再不敢存丝毫轻视之心。
就在这形势一片大好的当口儿,京中却传来邸报打破了宁静。原来不出陈晨所料,幽州总督王琦真将之前兵败的罪责都推在了顺城李将军身上,直言是他心怀不轨,为了立功故意隐瞒实力,不顾百姓同僚死活,并妖言惑众试图蒙蔽圣听,此番作为简直是罪不容诛。
穆岚一头雾水,全然不知谁对谁错,而李相一口咬定王琦是个忠诚的,反而李将军等楚怀心腹对朝廷多有不满,指不定便故意不听调度给朝廷难堪。陈晨透过沈安侯的情报网络拿到朝中奏对的抄本,冷笑着递给李将军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大家效忠的朝廷和圣人!”
哪怕早就预料到这一幕,李将军和施县令等人还是黑了脸色。陈晨又叹道:“您说谁不想过顺当日子呢?哪怕是个庸碌无为的君主,只要他不颠倒黑白,我们勉强也能认命。可李相这么着是要绝大伙儿的生路啊。我陈家上下毕竟无官无职,我还能举家搬迁。可各位担着多少人的性命,连学我们懦弱逃脱的权利都没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老将军没好气:“我给你主公信都写了,又不能再下你们贼船,想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陈晨这回不大太极了,点点头说了沈安侯的想法:“幽州边境的情况,您比我们更熟悉,是以我和冉头领都给您打个下手,咱们将朝廷的说法广而告之,看百姓们如何选择。”
“挟民意来造反?倒是可行。”李将军不来虚的,直接点头应道:“那我就不管王琦了,直接收复崖山郡,并一路向西北,将幽州都控制下来。”
“正该如此。”陈晨笑:“各县各州的官员人选,带兵打仗的归您,治理民生的归我,咱们对半开,您觉得可行?”
李将军知道这并非陈晨专权,亦不是沈安侯不放心他:“我们这些老粗,出去拼命还行,管理百姓安抚人心是真不如沈侯爷调丨教出来的弟子。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请求侯爷派人过来接管民生的。”
陈晨笑着掉书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大家各有所长,便各司其职。如我这般什么都不精专的,就只能到处跑着打酱油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既然决定了要收复旧地,该怎样作战好歹给我点儿建议。”李将军没好气的将人拉走:“其他三县被奴炎人控制,攻城战太消耗人手和物资。咱们又不能几个天雷轰下去,我这会儿正头痛呢。”
“其实也不算太难。”陈晨嘿笑着带他去自己暂住的客院:“我把崖山郡的沙盘做出来了,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请大人指点指点……”
新式作战思路与老道经验形成的惊人直觉碰撞出火花,两人或有相互敬佩,又或争执不下。总之一个个问题在他们的探讨中被完美弥补和解决,最后得到一个确切的方案:“就这么办!咱们出发!”
三日之后,休整完毕士气高昂的顺城军一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奔赴战场夺回失地。他们一路风驰电掣势如破竹,将敌人打的找不着北。不过半个月功夫,崖山郡的三县重新归入汉民的统治,而军民上下已经团结一心:既然朝廷抛弃我们,我们就自己救自己。
沈侯爷培养出来的政委充作县令之职,带着官吏百姓们重建家园。他们极富煽动力和实干性,让人不由之主的被带动,跟着他们的节奏埋头苦干。等到崖山郡重新恢复平静安宁,整个幽州失地已经被李将军和陈晨带兵收复了大半,只剩下些许奴炎人还在负隅顽抗。
然而陈晨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越发凝重:“哪怕奴炎人被咱们消灭了不少,就算他们被吓破了胆,可按照咱们得到的消息,他们的兵力绝不止着一些才对。”
“难道是奴炎王庭出现变故?”李将军猜测道。
陈晨点点头又摇摇头:“奴炎汗确实是重病不起,但现在主事的是他长子,地位十分稳固,不存在故意撤回兵力的可能性。我总觉得奴炎人还有阴谋,只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到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小子别吓唬我啊,怒炎人被咱们撵的屁滚尿流的,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啊?”葛副将骚着脑袋半信半疑。
“你们不觉得这些奴炎兵弱的过分吗?我甚至觉得,他们并不是害怕咱们,而是在这里守了咱们一程然后逃走就算完成使命。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这些根本就是弃子,而奴炎的精锐之师,早就从别处溜走,有了新的进攻目标?”
“可会是哪儿呢?”李将军被他带着思路慢慢想:“青州沿线有楚少将军防守,惠州通路被咱们堵上了,他们总不能往信州方向去吧?也没听信州有军报送来啊?”
“信州……惠州……”陈晨思付片刻,突然抬头:“河阳洛氏有我们的人在,惠州的风吹草动瞒不了人。我现在有一种猜测——他们是不是借道信州,直接杀往京城去了!?”
“不可能吧……”李将军也有些麻爪了:“信州都督和刺史是谁来着?好好的朝廷大员,总不会投敌叛变吧。”
“我记得信州都督是范家的人。”葛副将粗中有细,揉了揉眉心:“那老家伙打仗还行,却是个官迷,若是有人许以高官厚禄,还真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