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欢登基,一统大燮,国号虽不变,年号却南北不同。三省六部的议员一合计,不如干脆改一个新的。不爱过问朝廷政事的沈安侯难得来了兴致,力压程铎和孔墨竹,定下“华兴”二字。
不过一个称谓,朝中大佬并不在意, 自是给他这面子。有人好奇问他“华兴”二字是否有什么特殊含义, 亦被他含糊带过,没给个确切的解释。唯有林菁心里明白, 与他在重新整理出来的京城沈府——如今改为蜀王府——里小酌到酒醉,还取笑道:“我以为你会用中丨华呢。这次叫了华兴,若是下次再改年号,难道要叫中盛?”
中丨华兴盛,这是那个时代每个中丨华儿女的骄傲, 也是每个人心中的殷虔期许。便是换了时空,源于灵魂的执着也从未消散,反而更激发他们重现那个伟大国度的尊严和超然。
沈安侯也笑的开怀:“中丨华得是国号,我留着给淑窈用,然后一直一直,百年千年,给我永永远远的传承下去,再也不改了。”
“那敢情好。”林菁与他碰杯,爽快的干了:“就为这句话,咱们还得好生努力几年,给你闺女再铺一铺路。”
“是啊,天下虽定,但一切才刚刚开始,”沈安侯感慨着,心中徒升豪气:“革丨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咱俩就把着历史车轮的方向盘,痛快碾压过去吧!”
“当浮一大白。”林菁亦笑,与沈安侯连干三杯:“便是有艰难险阻又如何?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从下午痛饮到深夜,后果自然是一块儿上吐下泻低烧病倒,把四个孩子吓了一跳。老太太弄清楚事情原委则气笑了:“当自己多大呢?十七八岁呢?有没有点儿分寸!”
快八十岁的老太君头不晕眼不花,训人的时候更是中气十足,朝堂上堂一手遮天的蜀王殿下只能老实赔罪,蜀王妃出来劝两句,结果一块儿吃了挂落。
“你不是个不经事的,安侯没脑子,你也陪他闹?”楚氏恨铁不成钢:“便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也自个儿屋里说道去,别搅的尽人皆知,平白显得张狂。”
林菁却不怕她,反而笑了:“便是张狂又如何,咱们沈家有的是资本张狂。谁人不知圣人背后站着的是咱们老爷?又有谁不知道天下权势皆在沈家?”
楚氏一愣,眼神有一丝恍惚,又有一丝释然。沈安侯的野心从未避人,穆欢也多次说过禅位之事。如今南北一统,与其说是穆欢坐拥天下,不如说沈安侯再无顾忌,可以放开手脚实现抱负。
民心、舆论、情报、军力和财政,左右国家稳固的因素无非这些。而这些不是在沈安侯手里,就是在沈淑窈控制之中,程铎和孔墨竹两位丞相心知肚明,却从未要求他们还政圣上,就足够说明一切问题了。
“等到所有州郡稳定,我就要对朝堂进行彻底的改革和变更,也会彻底将圣人架空。”沈安侯毫不忌讳的说出自己的计划:“无论穆欢还是程铎都是知道的,以后天下得和我姓,得姓沈。”
“到底是要造反啊。”楚氏轻声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国泰民安百姓安乐。”
“可是我们可以做到更好。”林菁坚定:“不是每个帝王都像小欢一样不贪恋权柄,只要遇上两个昏庸的君上,搭配几个利欲熏心的权臣,再好的局面也拖不过百年便能败光。”
“只要有君主在,便是立宪也可以更改,可以推翻。”沈安侯继续道:“我或许会成为最后一任皇帝吧,等我之后,到淑窈手中,这家国便再无特权,只有百姓当家作主。”
楚氏不敢想,也想不到,他的儿子和儿媳竟然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目标,也难怪沈安侯不贪权,不参与朝政,却始终坚持培养人才和掌控军伍,甚至在民间撒下那许多“子弟兵”。沈淑窈的“民丨主丨教”也是异曲同工,或许这才是沈安侯坚定不移的将沈淑窈作为继承人扶持的最重要理由。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林菁微笑道:“您也想明白了?四个孩子中,唯有淑窈明白老爷的用心。无论经商、练兵,还是立教,他们都不是为了权势而经营,始终是在扶持天下所有百姓。而这,才是能真正演化成‘以民为本’。”
沈汀沈凌并非不聪明,也不是没能力,他们也会与百姓打成一片倾听民声。但他们的选择依旧是挑选或培养一个好官为民做主,而不是让底层百姓来决定上层建筑。
从民间选拔人才远远不够,这样只会催生出新的世家和特权。让百姓自己立起来,有底气有胆量监督和品评官员,且他们的意见能够直达天听,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无论是民丨主教还是子弟兵,都是扎根在百姓之中,维护他们的权益,与官吏抗衡和斗争。当然,无论哪个组织都会出现害群之马,但总比单纯一个御史台监督百官来的有效。
“淑窈上回还在说,要在南方四郡设立层层检举和监察制度,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沈安侯欣慰道:“她是真的看明白了,所以才和我一样,迫不及待的揽权,因为只有大权在握,才能推行自己的改丨革策略。”
老太太虽听不明白许多新词儿,倒看出这两口子一直有的放矢,并非张狂,便放下心来不再多劝。唯独提醒:“你们年纪不小,后头要做的事儿还多着,小酌怡情大醉伤身,以后别这么喝了。”
林菁赶紧表态:“您教训的是,这回是我失了分寸,再没有下回了。”
直到将楚氏送出澹怀堂的大门,林菁和沈安侯才松一口气,又相视一笑。哪怕如今两人位居高位,年纪不小,但有人愿意管着的感觉仍是很不错啊。
林菁轻声感慨:“难怪说七十有个家,八十有个妈呢,我现在就盼着老太太长命百岁,一直给咱们提醒着。”
“那你可得多孝敬孝敬她。”沈安侯挽着她回到里屋,一边闲扯:“我老丈人他们老俩口呢?真准备在蜀州过老不回京城了?”
“还不是你忽悠着我爹当中医学院的院长,让他带着林蓢那臭小子。”林菁拧他一把:“他老人家现在精神抖擞的不像话,我可不敢把人给摁下来。”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对了,你说京城开一所正式的女子学校如何?”沈大老爷赶紧转移话题,免得自己又遭殃。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茬?白蕤你快走几步,去请老太太回来……算了算了,咱们俩去福德堂走一趟吧。”
沈安侯任由媳妇儿拉着走,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定和轻松。楚氏对于重开女学的建议全然接受,甚至颇有先见之明:“我看你们搞的那个全科基础教育很有几分意思,既然京城的学校是作为全国表率的,就不如做大一些,从蒙学一直到高等专业学院都设置起来。老大你们山上那个什么师范大学是不是也有女老师的?给我安排一批过来。”
沈安侯立刻应了:“人手好说,只管理上还得您费心。”
“只是管理就够?”楚氏的眼眸中全是睿智的光芒:“把世家老太太们都拉进来和我一块儿学着怎么折腾,学会了之后让他们到各家本家所在的郡县去把女学都开起来。”
要扭转这世界对女子的看法不是朝夕之功,但世家的风向永远会受到百姓的追捧。若是四家五姓都认可了这种女子教育的理念,又何愁不能慢慢感染天下人?
“老太太英明!”林菁笑着拍马屁:“还有程家和南边四州,我让幼娘和淑窈也操持起来。”
“开女学,开工厂,先试试水。”沈安侯定下基调:“等百姓看到了好处,再将义务教育全面铺开,咱们不贪心,不讲究一蹴而就,好歹把基础给夯实了。”
“另有京城大学也得办起来。”林菁提醒道:“第一所综合性大学,当然最后肯定是会适当偏向理工,最开始学科不必太多,稍微混杂些都行,但一定要办出个样板来。”
“那国子监呢?改成人民大学如何?”沈安侯突然坏笑:“对了你给我记一下,我得提醒淑窈开设党丨校了。”
“民丨主教要准备改成民党了?”林菁了然:“那是该统一洗洗脑来。”
他们一人一句说的热闹,老太太也不嫌无聊,反而兴致勃勃的听着。只她脑海中偶尔闪过的,却是林菁嫁入沈府之前,沈家内忧外患摇摇欲坠的样子。二十五年时间过的悄无声息,这一对儿不被看好的半路夫妻却生生将整个大燮都翻了个个儿,唯有他们俩的感情,一如新婚之初,依旧心心相印。
第276章 高产
沈安侯力主改革,态度强硬, 但在实施的过程中, 他却极少插手,大部分甩给了程铎和孔墨竹来做。两位相爷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打定主意支持, 也就尽心尽力为之, 只有时候忍不住多想, 他到底是真心真意的放权, 还是在暗中窥视着什么。
当然,作为沈大老爷的好基友,孔老先生比程相爷的顾虑更少一些。将三省六部三权分立的事儿摆弄的差不多,他拿着条陈和汇总报告,溜溜达达的到了沈家,一来让沈大老爷把关,二来也彻底了了自己的疑惑。
可惜他来的不巧,沈安侯拉着沈淞沈汀沈凌三个小子满地儿的找京城大学的建校地址去了, 唯有林菁接待了他。若是换个人——比如程铎——大约放下文书客套几句便走了。孔墨竹却不把自己当外人, 点了午膳要用的菜色,便拉着夫人询问起来。
林菁一听就笑了:“他制定计划, 自己实施,最后自己评判优劣,岂不是又当选手又当裁判,及其不公平么?若是所思所想全然周全完美也就罢了,若是有些许偏差, 苦的可就是天下百姓。”
“竟然是这样?”孔墨竹还有些莫名所以:“可他最明白其中道理,才能做到最好啊,专业人做专业事儿,不是他一直提倡的么?”
“圣人还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呢。”林菁轻轻摇头:“从古至今治国之道林林总总,并无哪一条对哪一条错,重要的是当前世情合适哪条,便用那法子去管理。然人一旦认准了某个想法,便容易偏执起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反而成了祸事。”
“沈安侯是太谨慎了。”孔墨竹虽然明了,却不以为然:“我和程相爷就不会出错么?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可你们会听他的呀。”林菁笑眯眯:“你和程相爷是什么排场的人?若是你们意见相符,做出的决定多半是对的;若是有了分歧,辩驳的过程中不就能看出差异?甚至还可以用试验田、试区的法子一点点修正。但老沈那嘴皮子,说出来的话本就比大家所思所想要高出一些,一时之间很难找到漏洞。等发现哪里出了岔子,只怕已经造成了损失。”
当然,最重要的是沈安侯多是另一时空的经验,说不得便有了惯性思维,一个不好成了“削足适履”。还不如定下个大方向后交给熟悉这个时代的管理机制的大佬来一边修改一边实行,他在旁边查漏补缺。
孔相爷却是突然听到了新词儿:“试验田、试区又是什么?”
“试验田是农学院里头的一个术语,我这不过借用。”林菁简单解释:“如某种不熟悉的作物的种子种下去,是该每日浇水还是隔日浇水?是该种在阴凉处还是光照充足之地?农学院的学生便会将田地分成一份一份,做出实验组对照组来,摸索出最好的环境。”
“我明白了。”孔墨竹点头:“试区也是一样意思,只不过非是种田,而是实行新的政策。这么说来,南王的南方四州便是一个试区吧?”
“正是如此。”林菁笑道:“淑窈和她爹一样,总觉得从古至今的法子虽然不算坏,但也不算最好,不若坚持民贵君轻的思想,从最底层开始改变上层,这才有了选举制和上访制度,听说最近还打算把监察部门也改上一改。”
这句话看似闲聊,孔墨竹却是心中一动,玩笑道:“都说女肖父,可见王爷最偏爱南王不是没有道理的。只不知三位少爷会不会吃醋?”
“有什么好吃醋的呢,各凭本事罢了。”林菁摆摆手:“你信不信,等安侯折腾完几所大学放开了手脚,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废除爵位继承制,什么荫庇子孙统统没有,大家想登高位,老老实实的念书考试去。”
孔墨竹这回才是真的惊了,脱口而出便是:“这如何使得?!”
“这如何使不得?”林菁反问:“如今有爵位的人可多?除了我们沈家两位王爷,圣人可还封了其他侯爵不成?”
“这……”孔墨竹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还真没有。”
最开始是因为南燮到底有几分“不正统”,皇帝年龄太小,手下又多是程铎和沈安侯心腹,有没有爵位大伙儿不在乎。如今迁都进京,各项改革铺开,所有人更是忙成狗,哪里有空计较这许多?
也不是没人计较,如“投降”过来的北燮重臣,便希望能得到个好官位,便是退而求其次拿个闲散勋爵度日也行。可惜沈大老爷根本不搭理他们,大部分寻了罪名贬为庶人,少部分赐予金银遣散回家,能得个小官职的都极少,更遑论爵位了。
“如今百废待兴,圣人不赐爵位还说得过去,可多抗几年,指不定会有人反对。”孔墨竹思附着说:“王爷可是有什么打算?”
“不是王爷,而是圣人。”林菁干脆把话挑明白:“等到京城大学建成,圣人肯定要禅位入学去,不信你可以问问程相爷,他心中大约是已经有了章程。”
祸水东引这一条,林夫人也是会用的。果然,孔墨竹轻轻咬牙:“他竟是一点儿没提醒我。”
“也是怕交浅言深罢。”林菁好不走心的安慰:“又或者是觉得您和安侯亲近,以为安侯与您交代过,这才不愿多说呢?”
“他老人家忙的神龙见头不见尾,我哪里逮得到人与他说道。”孔墨竹对沈大老爷依旧怨念满满:“他这是要彻底换了天颜吧。”
“百姓当家作主可是好事。”林菁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只要有特权阶级,就会有昏君奸臣的风险,为了百年大计考虑,我还是挺支持安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