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慈悲亦有怒目金刚,何况林菁不过是个凡人。这事儿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范氏所为,她定了定神,对白蕤道:“去请大老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白蕤早已被林菁毫不遮掩的怒气吓的大气儿不敢出,听了话赶紧往外跑。林菁亲了亲不明就里的小姑娘的额头,勉强对她笑:“我家淑窈真是个好姐姐,以后定要让你弟弟好生谢谢你。”
“我是帮了妈妈的忙吗?”小姑娘轻声问:“是不是找到办法让弟弟变得和以前一样爱玩爱动了?”
“是啊,这都是小淑窈的功劳哦。”林菁摸着她小小的发髻轻笑:“以后淑窈还要继续保护弟弟,等弟弟长大了,也会好好护着姐姐的,对不对?”
“不仅是我,还有二哥和嫂嫂,我们都会护着弟弟的。”小姑娘认真说道:“二哥昨儿还说了,他是咱们家长子,要和爹爹一样担起家族重任的,只要有他在,以后没人能欺负我和弟弟。”
“你们都是好孩子。”林菁感慨着,沈安侯亦大踏步的从外头进来,捞起小丫头亲一口:“你们娘俩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和小闺女说了几句话,林菁的心绪也已经平静下来,索性由着沈安侯先与小淑窈玩了一会。小姑娘身边伺候的刘奶妈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看时候差不多,便哄着小主子往玩具房去。待屋里的人都出去,林菁正色对沈安侯道:“过日子可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真得想办法分家了。”
沈安侯听到白蕤来传话时已经猜到可能又和二房有关,听了林菁的叙述,他也是一边后怕一边怒意蓬勃:“这事儿交给我来办。”
沈大老爷转头出了澹怀堂,却并没有找范氏,而是往福德堂去了。楚氏听到通传,心里便咯噔一下,等看到沈安侯青黑的脸色,便知道这次的事情不能善了了。
沈安侯知道楚氏作为亲妈,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兄弟阋墙的一幕的,然而他身为人夫,身为父亲,却不能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处于危险之中。大老爷袍子一掀跪倒在楚氏面前,将林菁发现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这次幸好淑窈发现的早,并未造成什么后果,可谁知下次又会出什么事儿呢?我不想查案,也不想找证据,但凡府里有脑子的都知道会做下这事儿的人是谁。沈敬看我不顺眼可以冲着我来,可算计到我儿子头上,我是绝不能忍的。”
看老太太似有话说,沈安侯一脸悲切的摇头:“当初我犯浑时,二郎在他们手里便是如何艰难,多亏老太太护着才能平安长大。只事情到底过去了,我也不好再与他们计较,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我真不能保证再有下次,我会不会直接杀上静心斋灭了那祸根。”
是了,他沈安侯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连圣人都想怼就怼了,何况一个范氏?都说知子莫若母,楚氏哪里看不出他是带了真火,压抑着杀气。好半晌她才哑然道:“那你说说,你想怎样?”
“分家吧。”沈安侯抬头直视楚氏:“若是老二愿意在京中另买房舍便最好,若是不行,也得是分家不分府,只将静心斋单独隔出来。”反正当初为了方便起见,正门旁边就有静心斋的侧门,并不影响他们出入,“中公得分开,家里的钱财铺子您说了算,我绝不争什么,但老二和范氏再不能打着家里的名号在外招摇,两边的下人也绝不许混走。”
楚氏低头不语,沈安侯便直直跪着。家里长辈未逝便分家多被视为家丑,可沈大老爷何时在乎过外人的想法?楚氏最是明白他这大儿,虽然看着随和好说话了许多,心里的棱角却只怕是越发锋利。
良久,老太太轻轻抬头,似乎短短时间便老了许多:“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中公的银钱你拿六成,老二三成,留一成给老三。在京城的铺子庄子你和他对半分,好歹给他一条活路。”
沈安侯重重叩首,被老太太挥退:“你让门房等着老二下衙了就让他过来我这儿,我亲自和他说。”
看着沈安侯远去的背影,楚氏抹了抹眼角的泪,儿女都是债,好不容易这个起来了,怎么那个就越发不成器了呢?
夜里沈敬和几位同僚一块儿在外头用了饭才回来,便被老太太当头一棒砸的眼冒金星:“老太太!母亲!凭什么!我也是父亲的儿子,大哥凭什么把我赶出去?”
“你大哥说了,不分府也行,只需将里头通行的门砌上,你们另走一边就行,静心斋还让你住着。”楚氏打点起精神说道:“这沈府本就是你大哥的,我总有走的一天,如今提前分家,你好歹能多得些钱财资产,总好过我苦苦压制着你大哥,等我没了,他立时将你赶出去的好。”
“可是……”沈敬一时语塞,老太太说的正是他一直以来努力忽视回避的事实。知道沈安侯做通了楚氏的思想工作,这事儿便再没有回转的余地,沈敬虽然心中不忿,脑子却转的快:“要分家也行,要么大哥在白龙街上给我置办一座府邸,要么将家里的庄子铺子分七成与我。”他这般说着,脸上的怒意与贪婪也毫无遮掩:“他是袭爵的侯爷,俸禄高出我几倍去,我好歹还有一家子要养活的,总不能活生生逼死了我去吧。”
楚氏看着满脸扭曲狰狞的沈敬,只觉得心中冰凉,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儿子已经彻底走偏了。她无力的挥挥手:“你若真这般要求,只管与你大哥说去。只他的手段你是明白的,可别想着他还会顾念亲情对你手下留情。”
沈敬哪里敢对上沈安侯,只能梗着脖子道:“分家之事自然是母亲您主持,只要您发了话,大哥哪里敢不从?就不怕您告他一个忤逆不孝吗?”
楚氏只觉得心头发苦,让自己告自己的长子不孝,这话竟是从自己幼子口中说出的。她眼前一片发黑,只能强撑着挥挥手:“家中钱财分配都听你大哥的,你退下吧。”
沈敬哪里肯退,仍旧喧闹不止,直到楚氏终于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了椅子上,德福堂里顿时一阵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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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悔恨
福德堂的混乱很快便惊动了林菁和沈安侯,好在老太太平日里身体保养的不错, 在林菁扎了几针后便缓了过来。沈敬便在一旁跳脚, 直说是沈安侯提出分家气坏了母亲,要让御史将他参上御前,治他大不孝之罪。沈大老爷被他念的心烦, 看老太太脸色又要变差, 直接一手刀砍在他脖子上, 顺便吩咐他身后的小厮:“你明儿一早去国子监给他送个假条, 就说他身体不适在家休养。”
那小厮早被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腿软的根本站不起来。沈安侯看的没法,交代侍剑捧剑将沈敬扔回静心斋,自己和林菁依旧在楚氏跟前候着,生怕她再有什么不适。
分家这事儿老太太虽然同意,要说心中没有怨恨也是假的。可看着差别如此大的两兄弟,她实在没法将罪责推到老大两口子头上。林菁一边与她把脉,一边与她宽心:“您要是心里不舒坦只管说出来, 分家的事儿咱们再缓缓, 总不能因此让您也病倒了。”
放过二房是不可能的,分家也是必须的, 可为了老太太着想,沈安侯和林菁可以稍稍让步一些。毕竟这几年下来,楚氏不说如何偏向他们,至少也做到了不偏不倚,尤其是对林菁可谓视如己出, 她能在京中贵女夫人中崭露头角,在沈家过的轻松愉快,都是老太太一路保驾护航的结果。
楚氏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妥帖之余,也涌上许多酸涩。她一辈子要强,当初被小兵出身的沈老侯爷强娶,有多少人觉得惋惜,又有多少人想要看她笑话,甚至有不少人觉得她失了世家女的身份风度,恨不得她自我了断以明心志。可她还是咬着牙挺了过来,辅佐着夫婿坐上了国公的位置。
后来生儿育女,沈周对她也算痴情,若非她年纪大了害怕生养主动为他纳了妾,只怕那男人一辈子连个通房丫环也不会养。世家女们虽然嘲笑她从高处跌落成了泥腿子,可羡慕的眼神不似作伪。尤其是她的长子越发优秀,她甚至有信心,只需过个百年,沈家便会成为一个新的世家。
然而命运依旧对她充满恶意。先是沈周病逝,接着就是三王之乱,沈放没有担起家里的重担,反而彻底放逐了自己。回想起那几年的时光,楚氏还会觉得周身冰冷,女儿在婆家受到冷遇却只能苦苦挣扎,而她却每日里提心吊胆,只害怕哪天龙颜一怒,沈家便要倾覆。
家里不能没有一个话事人,哪怕知道沈敬心智不够,她还是央着楚怀帮扶,希望幼子能够在朝中有所作为,至少将沈周留下的人脉继承下来,多给沈家一些苟延残喘的时间。可惜沈敬到底不是沈放,无论心胸眼界还是手段都不够,偏生被权势迷了眼,一心只想着将沈府从兄长手中夺过来。
如果那时候就当机立断的阻止,或许就不会养大了沈敬的野心吧。楚氏暗暗摇头,可那时候的自己又怎么会想到沈放还有复起的一天?是她默许了沈敬的膨胀,是她冷眼看着范氏在后院手段频施,是她放任沈汀过的一日比一日艰难。
她期盼着长子恢复沈家的荣耀,却任由次子一点一点挤压大房的生存空间,将兄弟间的情谊变成了贪婪之下的牺牲品。甚至在沈安侯重新变得出众后,她虽然欣喜,却还是习惯性的对二房退了一步,眼见着大房并没有追根究底,便只和稀泥了事。
养而不教是她的错,如今这番局面也不过是因果报应罢了。楚氏一边想着,脸上已是布满了泪痕,林菁吓得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拉着老太太的手,不时探一探脉象,生怕她因伤心过度又厥了过去。
楚氏心中的悔恨无人能知,好在她到底坚强,慢慢从悲戚中换了过来。看着林菁担忧的眼神和沈放眼神偶尔闪过的后怕,她渐渐振作起来,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回去:“你们还有孩子要照看,不必在我这儿候着了,分家的事儿既然说定了便不会再改,明日请你舅舅过府,我与他商议之后便开了祠堂吧。”
沈安侯还想在说什么,被林菁轻轻一拉使了个眼色,两人行过礼告退出来。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果然让人去请楚怀。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楚将军亦是点头:“让他们凑在一块儿只会越发伤了和气,还不如分开过日子的好。”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沈敬再有不满,面对楚舅舅也只能憋着。沈家并不是什么大族,沈周孤儿一个,也没同族的兄弟姊妹,开祠堂分家这事儿亦不必兴师动众。在楚怀的见证下,老太太颤抖着手将薄薄的族谱分开,从此沈敬只能算得上是沈家旁支,却不能再自称是国公府的人了。
沈敬在祠堂里还勉强维持住了风度,回到静心斋便忍不住破口大骂,从沈安侯楚怀一直骂到亲妈头上。只这样他还觉得心气不畅,想起真正的罪魁祸首,又对着范氏发了一通脾气。只这一次范氏也不敢推脱,她哪里想到事情败露的这么快不说,沈安侯和楚氏亦如此绝情呢?
沈家分家的事儿并没有遮掩,京中消息灵通些的人家便都知道了。沈敬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面上燥热之下,干脆往国子监请了长假。国子监祭酒孔奕也从夫人陈氏那里听了沈家这番变动,虽然心中不悦,还是提笔批示同意了,只心里对沈敬的评价又降低了不少。
宫中圣人从林内侍那里知晓了沈安侯的雷霆举动亦是轻轻点头,颇有些怀念道:“安侯可不是个可欺的,沈敬不过仗着自己与他有几分血缘关系罢了,若是换一个人来,只怕如今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他可记得当初在上书房,大哥和他的伴读总想着压先太子一头。太子为人忠厚总是能避便避,沈放却是直接逮着机会将那伴读废了扔在大哥面前,然后自己一个人跪在父皇面前一五一十的承认请罪。
明明是他下狠手,可一番话说出来,大家只能说那被废了的勋贵活该,连带大皇子也很吃了挂落。那时父皇是如何说的呢?“沈放,确实是有些放肆了,只少年人意气风发宁折不弯,也算是件好事。既如此,我便为你取字安侯,从此压一压性子,好好安生些,莫再这般胡闹了。”
虽然事后依旧被打了几板子,可从此以后上书房再无人敢挑战沈安侯,太子的地位都因此更稳固了几分。也是从那时起,自己就总也忍不住暗自羡慕,为何这样忠义两全的好男儿,并不站在自己身边呢?
不过现在也不差。穆荇想着望江楼中沈安侯的表现,心中又愉悦了几分。沈安侯不是个忘本的,穆莳对他极好,他便将穆莳放在心中,一辈子无法背叛。可沈安侯也是个忠诚的,自己是大燮之主,以他的正直骄傲,也会进到臣子本分,绝不会做出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来。
“你亲自带着医博士们去一趟沈府,让他们仔细给沈小郎和沈老夫人会诊,再从朕私库中取些好药材赐给老夫人。”穆荇一边批改奏折一边吩咐林内侍:“传朕的口谕,沈侯爷乃国之栋梁,老夫人心怀大义,教子有方,可称京中夫人楷模。”
林内侍心领神会,点了东西带着人浩浩汤汤的去了沈府。要知道这位圣人可不是个大方的,突然来这一手,明显就是给沈安侯撑腰,给楚氏分家正名。原本准备以此弹劾沈侯爷的大人们默默的撕碎了自己的奏章,正想着怎么给沈安侯说好话的陈侍中也松了口气,唯有沈敬几乎喷出一口老血——这事儿竟是连圣人都知道了,还一点儿不站在自己这头,他今后可如何再往上走,如何在官场混下去?
无论如何,沈家一场闹剧终于在过年之前落下帷幕。和往年相比,这个新年过的有些沉闷冷清,可沈安侯和林菁却异常满足。如今的沈家才真正成了他们自己的家,孩子们嬉笑着围在身边,老太太也慢慢释然,连空气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这个年夜并没有如去年那般花样尽出,一家人围在一块儿吃了顿团圆饭便各自散了。孩子们睡得早,沈安侯和林菁便陪着楚氏守岁,一边说些笑话,回忆当年的往事。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新的一年来临。沈安侯与林菁笑着向楚氏行礼恭贺,老太太亦大方的摸出两个红包给了他们。这边正一派岁月静好,却不知隔壁已经闹翻了天——原本便有些体弱的沈淞少年在守岁时又挨了沈敬一顿训斥,竟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挺挺的晕倒了过去。
孔氏当场就吓坏了,搂着沈淞不知所措,眼泪直往下掉。范氏搂着深湛的手也在颤抖,看沈敬满不在乎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强撑着大声叫人去请大夫。沈敬听着他们吵闹便越发不满:“他这般装相都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是你们惯的!大过年的请大夫,你们也不嫌晦气?”
孔氏直接给公爹跪下了,范氏也顾不得和沈敬吵嘴,只忙着打发人往外跑,便是用抢的也得把大夫给抢到家里来给沈淞诊治。沈敬气的直接一甩手回了正房,只觉得没一件事儿顺心如意。这长子文不成武不就,一督促他努力进学便摆出一副柔弱相,想来都是小时候被范氏给教坏了,完全没学到自己的一分半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