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侯定下规矩,海洋公司和州府组织起来的买卖所得的利益,除了劳力们的酬劳、商人们的利润和交给朝廷的税收外,剩下的收益按照比例分给不同官职官位的官员们。这样一来,也保证了继任的官员不敢随意更改,反而要处处维护他定下来的格局。毕竟万里当官只为财,敢断人财路的,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架空还是小的,抓了把柄整死都完全有可能。
这些好处只给官位上的人,并不跟着官员的调动而转移,便如现在是世家少年们得好处,等他们走了,圣人的精英团接手琼州,也能接收这大笔的银钱。沈安侯还是那句话:“水至清则无鱼,我便不养鱼。你们自己凭本事捞钱,但别捞过界,否则我抓住一个摁死一个。”
他这话说的带着几分杀气,下头小青年们一个个噤声应诺,心里却想,能光明正大的捞政绩得好处,自己傻了才去受贿和盘剥百姓呢。
第135章 急召
圣人派来的这群精英虽然一开始有些狂放,可到底是精挑细选出来, 要为今后树旗帜立榜样的, 总不会是不靠谱的家伙。不过三五个月的功夫,他们便理清了自己的工作,感叹之余不免更加虚心一些, 尽力将事情做的最好。
世家子们也不在乎, 反而慢慢下放权力, 真把自己当人形盖章机使唤。其实他们心里明白, 再过半年,沈安侯任期满,他们都是要跟着回京的。便是他们自己不舍,圣人还提防世家呢,看这架势就知道,琼州必定会成为圣人培养人才的摇篮,成为圣人新政的标杆,哪里会容世家们再插手?
这事儿虽然没明说, 可大家心照不宣, 并未发生什么冲突。周朝他们也不再想着改变琼州的办公传统,实在是沈安侯做出来的书册和账目真的比以往他们学会的好用多了。事务繁杂的情况下, 谁不希望能看到清晰简洁,一目了然的东西呢?
便是女官吏的事情也变得不重要,和她们相处习惯了就知道,她们还真没把自己当个女人看待。无论是抡起武器,还是拿起笔杆子, 一个个犀利的让不少男人都自愧不如。要真追究起性别的事儿,反而要被嘲笑:这是怕了她们,故意找借口将人驱逐出去吧。
好男儿就该赢的光明正大,拿性别说事儿的都是软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琼州上下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也有越来越多不甘平庸的女子投身到琼州的建设和管理中来。沈安侯对此十分欢迎,下头的官员们也只能保持中立,最后便形成了这般务实的风格:不论性别出身,只看能耐如何。跟得上大伙儿的节奏的就上来,跟不上的不管你背后是谁,统统滚蛋。
小程氏虽然一直没个官职,可她到底是比沈汀更能干些的人,和在琨郡一样,琼州的账目就没有她心中没数儿的。多少人皱着眉去沈汀的办公处专找她,又一脸“我终于明白了”的表情跑出来。无论沈安侯还是林菁通通不管,沈汀甚至得意:“我媳妇儿厉害难道不好?我巴不得人人夸赞她呢。”
等到十月底,琼州再次迎来丰收,周朝他们被拉着换了衣服一块儿帮着百姓收割,陈晨美其名曰:“这是琼州传统。”当然,官员们也可以端着架子不去,只是在这之后会不会被治下百姓吐槽,拿来和隔壁县的长官比较,那就实在是不好说了。
李懋还专门教了他们几个把式,给他们咬耳朵说“经验之谈”:“你们哪怕弄虚作假也好歹去田里折腾两圈。民心不易,他们记你的好,才会听你的话。你别看琼州百姓一个个的让干啥干啥,这是刺史大人给了他们多少好处,将心比心换来的。你们要敢立威,他们就能反你丫的。你们别不信,先去看看官府里的记录,这群人彪悍着呢。”
原本还有些不情不愿的青年们悚然而惊,他们不是没看过京中的密稿记载,只是来了这里大半年,百姓们都表现的太知分寸知感恩,让他们忘了这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代表地。以沈侯爷如今的地位,尤其是他为琼州带来的变化,他自然可以受万民敬仰。可自己算什么?仔细想想,百姓们看着他们的眼神可是带着狐疑的,要是自己不做好些,说不得就要被刁难呢。
陈晨听了还在一旁补充:“你们最好也学些武艺,虽然有衙差保护,可真撞上事儿,求谁都不如求自己。”他们训练府兵也好,迁移百姓也罢,甚至负责教化的孔家兄弟,都没少被卷入百姓们的打架斗殴现场。尤其那些土著山民,不仅语言不通还性格霸道暴戾,虽然这一年多陆续有人学了汉话,也懂事儿了,可周朝他们想要站稳脚跟,还是得顺着些来。
听过了世家少爷们的遭遇,周朝一行人已经彻底服气了:“得了,我们知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我们一定都学起来。”
“治大国如烹小鲜,我们便是当了个县令又能怎样?到底是外来户呢。”李大郎这一两年里开朗了许多,也愿意说话了,甚至偶尔玩笑:“如侯爷所说,这世间最难的事儿,便是让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银钱放进你口袋里。而更难的,是让人心甘情愿把你的想法放进自己脑袋里。咱们要做的可不就是这难上加难的事儿?没沈侯爷那般能耐,大家还是慢慢来吧。”
沈侯爷敢来硬的,是因为他先做了许多稳固民心的举措。百姓们都知道他是个好官,他的举措是为了大家好,那些想要负隅顽抗的便会被唾弃为“不识好人心”。便是世家子们,也因一力推广两种,带领百姓们增加收入,生活稳定,才被接受,才可以做到如臂使指。刚来的这群人可没这个待遇,只怕还有阴谋论的,觉得他们这是要篡权,生怕又变回以前一潭死水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好在有陈晨他们带着,周朝等人慢慢也融入了琼州这篇土地。眼见着十一月到了,大伙儿都开始写奏折准备往京城送,突然一批快马来到琼州,竟然是圣人跟前的心腹侍卫。那人来不及喘口气,便将一封密旨交到沈安侯手里:“太上圣人病重,圣人恐京中有变,特召大人立刻回京。”
沈安侯领了旨,快速看了一遍:“太上圣人?”他有些疑惑不定,这位对少年时期的沈放宠爱有加,在三王之变后又彻底沉寂的老人,其实在他脑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圣人可还有其他交代?”
那侍卫摇摇头:“圣人只让大人赶紧回京,其余大人们会在年后再发调令。事不宜迟,请大人尽快动身。”
居然这样急?沈安侯心中急转,点了点头:“我这就去交代一番,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
圣人急召,却是密旨。除了林菁,沈安侯并未将详细的情况告诉任何人。孔墨竹对朝中局势多少敏感些,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只点头承诺道:“你放心,有我这个别驾在,琼州乱不了。”
林菁虽然担心,可也知道这时候不是自己的心意能左右的,不拖后腿才是关键。她只默默的给沈安侯准备了不少药包,嘱咐他一路小心。第二天一早,沈安侯便跟着侍卫绝尘而去,琼州各处府衙看似如常,可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凝重的气氛。
林菁想了一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和沈汀商量后便找了孔墨竹:“侯爷突然进京,我心中不安,可在这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京中和琼州往来信息传递不方便,指不定什么时候着了不知道谁的道。各位大人身为官员,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职位,可我却是家眷,并不需要呆在这儿。便是承宇也大可以跟着回去,有我们在身边,侯爷也好多个照应。”
承宇是沈汀的字,他如今也是大人了,还常在官场上转悠,总叫名字多有不妥,沈安侯便趁着书信往来的时候拜托青州的楚岷大表哥给取了一个。
孔墨竹听了这番话,想了想便同意了。倒并不他是看沈安侯走了,便想和世家子们将沈家踢出局。而是如今形势不明,他也知道沈家这几位并非凡人,有他们在,恐怕沈安侯才能放下心来与京中那些人周旋。
林菁看孔墨竹也赞同自己的说法,当机立断便道:“我这就收拾些细软连夜回京。”至于大件儿的辎重之类,自有明年开春,孔墨竹他们捎带回去。
这下反而是孔墨竹纠结了:“您这就走?那护送的人手呢?”
林菁便扬眉一笑,端的是自信和骄傲:“我自有办法联络侯爷的手下,他们本是做保镖行当的,护送我们一家不在话下。”
想到老巴那群彪悍的家伙,孔墨竹老实闭嘴了。便是世家出来的“家将”们也不见得比得过那群人呢,真要有不开眼的想打沈夫人的主意,只怕死都不知道要怎么死。
林菁飞快的放了信鸽,和老巴并岑易联系上。他们也收到沈安侯回京的风声,听到传唤也并不意外,飞快的安排好了旅途。岑易带着人手以宣州商队的名义前来接应,大家先在江州从陆路转水路,再从星州登岸后进京,虽然比不上沈安侯快马日夜兼程的速度,也一定能在腊月之前抵达京城。
“最主要的是,这一路都在兄弟们的控制之中,无论安全还是隐秘都可以保证。”岑易低声对林菁说道。晃眼看了看周围,他用更小的声音对林菁说:“便是您没主动召唤,我们也准备来接您的,侯爷中途已经传了信给我们,让我们务必保护您尽快离开琼州。”
“可是有什么危险?”林菁皱紧了眉头。
岑易摇摇头:“现在还没有风声,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京中现在氛围不好,圣人召见侯爷到底是为何事也没个明确的说法。有传闻说其实并非是圣人急召,而是太上圣人的旨意,至于真相如何,恐怕只能是侯爷抵达后才能知晓。”
林菁被他一说,更觉得有些慌了。勉强定神,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晰:“我们沿路的安排,除了自己人,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岑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赞许:“咱们从琼州到江州的路上并不刻意避着人,等上了龙江,我会安排另一队人手,而我们跟运送药材的船队同行。”这是防着京中万一有变,有人拿着沈安侯的家眷威胁他呢,只岑易没想到林菁不仅没被吓坏,还能想到这一点。林菁可不知道他心中千回百转,满意的点点头,递给他一包粉末:“你将这个溶在水里,给自己人喝。”又拿出几支竹筒:“这里头是迷烟,若是真有人来犯,将塞子打开用力扔出去。”
岑易如获至宝:“这粉末便是迷烟的解药?”这个真是个好法子,虽然他和老巴的人手并不惧怕对抗,可真出现危险打斗起来,受伤事小,拖延了时间暴露了行踪才不好办。他又忍不住多看林菁一眼,心中不免想着,不愧是和侯爷一家子的,哪家夫人听说行程有危险,不仅不哭哭啼啼,反而淡定的拿出武器来的?
第136章 岑易其人
话说沈安侯跟着圣人的侍卫一路疾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按说穆荇要找他, 有的是渠道和熟人, 没必要派一个面生的侍卫过来。可无论圣旨还是字迹,都看不出任何破绽,沈侯爷没道理抗旨不遵, 只能在午间休整时偷偷放出飞鸽传书, 让岑易这小狐狸去一趟琼州, 带人护着林菁一块儿回京。
他走的是陆路, 从琼州到江州后直接往北,通过惠州直入京城。他刚到江州地界,就得到了岑易的报告,林菁根本没等他做决定,前后脚的给镖局送来了飞书,内容与沈侯爷的命令完全一致。
真不愧是我媳妇儿。沈安侯扯了扯嘴角,又飞快的恢复了面无表情。那侍卫虽然一直表现的平静,可作为当初的狼牙队长, 哪里看不出他一直以来隐约的打量?
不管他背后是什么人, 沈安侯都有把握闯一闯。现在连最后的软肋都被自己的人手保护好,他心中再无惧怕, 反而起了一丝丝兴奋:都是多年的猎手,到底谁玩儿谁,还真说不准呢。
林菁带着孩子们一块儿走,速度便慢了许多。才刚到琼州地界,他们便遇上了一个商队。虽然看着没什么异样, 可是岑易却表现出了警惕,暗中通知林菁道:“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商人,如果我没看错,只怕是萧家的手下。”
萧家在宣州的漕帮有不少人手,岑易一直在那儿混着,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面孔。林菁慢慢思附:“如果牵扯进萧家,那说明真是京中出事儿了,只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岑易轻轻笑了,明明是个光明磊落的书生打扮,偏偏透着两分血腥之气:“夫人可信得过我的能耐?”
“你想拿我们当诱饵?”林菁也扬眉:“故意让他们看到我和孩子们,如果他们改变行程悄悄跟来,那便无疑是找麻烦的了。”
“正是这般。”岑易仿佛看不到她眼中的不满,故意赞叹道:“夫人心思敏捷,小生十分佩服。”
林菁定定的看他,他也并不躲闪,眼中有隐藏的疯狂。许久,林菁笑了:“你是个慕强者,甚至于,你的身份并不只是一个普通书生这么简单。”
“夫人何出此言?”岑易面上不变,眼中却有光芒轻跳。
“侯爷文武双全,你比不过,便认输,为他做事。这就是慕强。你并不是因他身份名望而服从,只是因为他够强。”林菁摇了摇头:“甚至于,你把自己的某些希望寄托于他身上了,这才不遗余力的在帮他。不过我实在有些担忧,若是有一天,他的命令和你的设想有所冲突,你是放弃自己的想法呢,还是逼着他跟随你的意愿而改变?”
“夫人,咱们现在在说如何辨别萧家那群人,您这又是说的什么啊。”岑易一脸无奈,林菁冲他招招手,待他到了跟前,才有些无奈的撩起耳边的碎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很讨厌这个世道,因为男人总是看轻女人。可我也很喜欢这个世道,因为被看轻,就意味着可以隐藏实力。”
岑易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正要有所动作,突然直挺挺的倒下。老巴听到响动便冲了进来,看着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岑狐狸这是怎么了?”
“他想让我当诱饵,我就给他点教训。”林菁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巴掌里已经浸满了汗水:“你把他拎下去好生看着,另外想办法把咱们商队分成两部分,一路按照原计划走水路,另一路和我一道,打着楚家的牌子联络江州的楚家话事人楚峋,咱们转道青州。”
“那我们不去京城啦?”老巴瞪大了眼睛。
“去自然是要去。”林菁笑吟吟:“你们不是在江州有安排吗?可别浪费了,让他们都按照原计划出发,我先带孩子们去青州玩两天,见一见楚家的亲戚。”
老巴的目光从岑易转到林菁,又从林菁转到岑易,最终还是点头了:“您是主母,我听您的。”
牛车里的一番交锋并没有惊动太多人,老巴虽然不明就里,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林菁——虽然论交情,他不至于怀疑岑易,可拿夫人当诱饵什么的,这是下头人能干的事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