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总统原来还不太相信,没想到老道是有大神通的,此后便一口一个“老神仙”,凡事都要问卦于他,结果一路顺利拼杀到了大总统的宝座,对老神仙就更是推崇备至,早晚晨昏定省,比之对待亲爹妈还要恭敬。
这日他习惯性的来找老道,遣了房里侍候的勤务兵出去,做出一副愁苦病容倾诉自己的烦恼:“昨日梦到祖父,他老人家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老神仙奇道:“所为何事?”
大总统说:“祖父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尔能开创万世基业,却放着眼前的好机会白白错过,我程门没你这样的子孙!”
老神仙闭目捻须,良久才问:“大总统来问老道,不知道想知道什么?”
大总统说:“我来问道于老神仙,是听从祖宗之意呢,还是听取民意呢?”
老道双目精光陡现:“你不是已经有了抉择了吗?”
大总统还有几分忐忑:“不知此事可成?我心中不安,故而前来问老神仙,希望能够得到老神仙的指点。
他的野心写在脸上,老道也不勉强一个被权利蒙蔽了双眼的人能够停下脚步想明白,他只能捡大总统想听的说:“大总统如果想做便去做吧。”
大总统还当他的意思是此事可行,顿时心安不少,嘘寒问暖几句,便告辞而去。
老道等房间里无人之时,便去摸他床头柜子里的一个锁起来的匣子,把里面的金条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掂量了一下重量,原本想换成新币,但考虑到这位大总统的在位时间,看他的面相便是个劳碌命短命鬼,而经他推行的新币谁知道会不会溃败,还是金条来的牢靠。
他通通藏在腰间,又将匣子锁起来塞回原地,依旧如同平日吃完饭蹓弯一样,摇着扇子白须飘飘的走了出来,平静的穿过大总府统的各道门,轻易便走到了街上去。
街面上的百姓们全然不知道政局即将有变,这年头的百姓已经不敢期望海河晏清,但求一口饱饭吃,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老道士一路走一路看,先是去了花鸟市场,还买了一只鹩哥提在手里,跟旁边养鸟的大爷探讨了半日的养鸟经,托大爷替他看会儿鹩哥,他去借用个厕所,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顺利搭上了前往天津的火车。
跟着老道的便衣们已经习惯了他老人家规律的生活,每日出门蹓弯,一直到逛腻了才回来,有时候就在外面直接解决了晚饭才回去。
他一把年纪须发皆白,谁知道今日躺倒明日还能不能起床,故而生活的十分逍遥,又有大总统的重金供奉,这些人习惯了远远跟着他监视,有时候也偷懒。
今日也不例外,起先还有耐心跟着,后来便懒得跟着老道逛花鸟市场,尤其他还没完没了跟个老头探讨养老的经验,直听的监视的人远远听着都要打盹,聊天的内容太过无聊,两人转头就钻进了一家赌馆,再出来哪里还能找得到老神仙的身影。
两人还当老头逛累了,顺原路返回了总统府,便都不当一回事,回家去了。
次日交接班才知道老神仙不见了。
总统府的气氛格外的严肃,大总统听说老神仙不见了踪影,就好像被人抽掉了主心骨,直到在老神仙房间的桌上找到一张草书的帕子,称他出门云游,不必再找。
大总统怅然若失,总觉得不对,可是想要建立万世基业的疯狂已经左右了他,手底下的班子都在鼓动他加速帝制的复辟,一个老道士有多重要呢?
他被说服了,很快就投入了如火如荼的政治斗争中去了。
从大总统府走失一名老道士,很快就被接二连三的政治巨浪淹没,连朵小浪花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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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玖是在谭宝全被枪毙的那日恢复人身的。
谭夫人的心愿终归未能达成,不但没能救得了丈夫,连儿子也保不住。
她在谭公馆恨不得自杀以谢罪——未能替谭家保住最后一点血脉。
谭焘身上也背了人命,亲爹倒台之后很快便有人状告他残害无辜女性,经查属实,也被批枪毙,父子俩的日子安排在了同一日。
这些日子,五姨太与易修母子俩为了一只小狐狸搞的关系很是紧张。
五姨太爱心爆棚,厚着脸皮跟儿子商借宠物,却屡遭拒绝,连借口都是现成的:“小狐狸怕生,您还是别吓着她了。”
“难道我长的很吓人吗?”五姨太对自己的花容月貌还是很有信心的,但奇就奇在这里。
小狐狸不拒绝她一日三餐变着法的投喂,情愿了也肯让她摸摸皮毛,唯独每次想要带她离开易修的房间,总能遭遇拼死抵抗,结果也只有一个,小狐狸直接钻到了床下面不肯出来。
但换儿子抱她出去就容易许多。
五姨太亲眼看着儿子抱着小狐狸出门,要多乖有多乖,不但不抵抗,似乎还很雀跃,蓬松的尾巴扫来扫去,心情很是不错。
她也跟儿子提一嘴:“崔蔷那丫头说,这小狐狸怕是有些来历,很可能不是一般的狐狸,说不定还是只九尾狐呢,你可要好生照看。”对华衣美食有着多年研究心得的五姨太发出喟叹:“要是有一件九条尾巴的狐皮大衣,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羡慕死。”
南城贵妇们也有不少皮草爱好者,天稍冷就想穿着皮草出门显摆,每年都会涌现出几个力挫群雌的贵妇,她们的皮草大衣花费不菲。
胡玖听说慈眉善目的五姨太居然还想扒了她的皮做大衣,吓的直往易修怀里钻——大帅救命!你娘疯了!
易大帅很是无奈:“你瞧瞧把她给吓的,以后能别这么吓她了吗?”
五姨太一脸无辜:“你不是说它听不懂人话吗?”
胡玖:“……”装哑巴好辛苦。
日夜勤炼不辍,只想加紧变回人身。
她现在觉得,一只落了单的九尾狐在人间行走真危险,犹如羊入虎口,到处都是贪婪的眼神,再看易大帅,居然觉得他生的模样顺眼,性格讨喜,心地善良,从来都没有拿她当货物的念头,更别说扒皮这么残忍的事情了。
唯一令狐不满的地方便是晚上休息的时候,习惯了搂着她睡,睡前不摸她的尾巴,都有失眠的架势。
每天早晨起床,她都要靠在床头思考狐生,顺便在床单被套上检查一番,看看有没有被他给撸秃了。
听说崔静香来过两回,都被他给打发回去了,对外宣称她身体不适。
倒是伏延在军政府监狱做了一场法事,收了大帅一笔丰厚的酬金,抠门的他居然舍得买只烧鸡来孝敬师父,坐在她对面欣赏她狂野的吃相,并且由衷觉得吃相与她本人的形象相符。
“师父,以你的食量,也就大帅能养得起。”
一只烧鸡就是她下午的一顿零嘴,没一会儿就被她啃成了一堆干净的骨头,连点边角料都没给黑熊留下。
“你再废话我就去三清观养老。”
伏延哈哈大笑,全无形象:“师父,我倒不怕你去三清观养老,青菜馒头还是管够的,只是你那些徒孙们都顽劣又调皮,我怕你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说不定狐狸尾巴都要被揪断了……”
想起那帮闹哄哄的小崽子们,胡玖就有点头疼,打消了去三清观祸害伏延的年头,别到时候没有祸害到伏延,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伏延临走的时候还说:“师父,往后再有来钱快的好活,麻烦你帮徒儿牵牵线啊,总不能饿着你那帮徒孙。”
“滚。”
胡玖扭过头不理他了。
他下楼遇上例行前来投喂小狐狸的五姨太,问起胡玖:“修儿说阿玖一直在三清观里住着,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伏延被问的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约是师父露了真身,大帅没办法搪塞了,才找了个借口。
但师父几时能恢复人身,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好,他哪里知道。
“也快了,说不定过了这个夏天就能回来了。”他手搭凉棚快速转移了话题:“今年的天儿可真热啊,也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快速逃离现场,免得被五姨太揪着细问。
谭家父子要被枪毙的当日,易修问过小狐狸,她也想去观刑,一大早便被易大帅抱进浴室洗漱。
有时候胡玖觉得,易大帅如果做爸爸,必然也是很有耐心的好父亲。
他近来侍候她事无巨细,连牙齿都要细心的帮她刷过,一张狐狸脸也要每天洗,除了不能抹雪花膏,用不着上妆,恨不得再给她订制几套衣服。
他今日正抱着小狐狸刷牙,忽然觉得手感不对,怀里的身体好像重了不少,银白色的皮毛渐渐消失,露出少女洁白的胴*体,好巧不巧他揽着的地方正是一团柔软,小姑娘尖叫一声,推了他往外走。
易大帅拎着一根沾满了牙膏泡沫的牙刷,满脑子都是刚才由狐变人的视觉冲击,还有满手膏腴一般的触感,一张俊脸微微发热,咽喉发干,也不知道要做点什么,焦躁的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才想起来浴室里没她的衣服。
“阿玖,要不要我给你拿套衣服?”
浴室里的小狐狸羞愤交加,好半天不吱声。
大天白日被看光光,况且还是在她毫无心理准备之下。
门再次被敲响,她恶狠狠说:“你还不赶紧出去!”
“哦。”
易大帅都快变成温顺的绵羊了。
他出了卧房,在走廊里碰见刘洋,对方还奇怪:“大帅,您拿着牙刷做什么?”
“哦。”易大帅如梦初醒:“我刚给阿玖刷牙来着。”他像个头一回动情的毛头小子,也不管刘洋能不能消化这个事实,一径要告诉他:“阿玖刚刚又变回了人身!而且……还没穿衣服。于是我被赶出来了。”
胡玖消失的奇怪,小狐狸出现的奇怪,况且大帅私底下一直称呼小狐狸为“阿玖”,就算刘洋有所猜测,却远没有亲耳听到来的震惊。
“阿玖……不是,那只小狐狸就是胡玖?”
秘密憋的太久了总需要倾诉,况且刘洋又是心腹,易大帅满面笑意,犹如做梦:“我替她刷着牙,刷着刷着她就又变回来了。一会你就能见到她了。”
刘洋半信半疑。
果然半个小时之后,穿着整齐的胡玖由大帅的卧室里走了出来,见到大帅还是薄嗔带怒,劈手夺过牙刷又回房去了。
刘洋:“胡玖果然……是狐大仙啊?”
现实太过玄幻,让人不可置信,刘洋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才算缓了过来。
易修带着胡玖去观刑,刘洋一路跟着,打量了她好几回,直到到了行刑的地方,她忽然扭头朝他呲牙示威,调皮的小模样差点逗乐了他。
刘洋回想起第一次抱着她踏进大帅府,还奉大帅之命查了许久她的来历,真没想到她居然并非同类。
谭宝全在南城名声不大好,自从公布他的十大罪状之后,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就连他手底下的那帮人都夹着尾巴上街,不复往日横行霸道的嚣张样子。
与此同时,原来名声奇差的易大帅却因为出手惩治谭宝全而让南城百姓心生好感,就连报纸上也出现了好多拍马屁的文章,夸易大帅能够秉公办理,有爱民之心。
今日行刑,刑场外围挤的人山人海,还有不少小贩挑着花生瓜子兜售。
谭氏父子被押过来的时候,还有人往他们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子碎石子,别提多狼狈了。
谭焘双腿还瘸着,几乎是被行刑人员半拖半抱上去的,万幸他坐牢的这些日子伙食质量不好,已经掉了好几圈肥肉,体重也轻了不少,才没有给行刑人员添额外的负担。
易大帅军中临时有事离开,胡玖坐在刑场旁边的酒楼三楼,身边还有刘洋陪护,恰巧将刑场上的动静尽收眼底。
前清被推翻之后,南城原来的刑场及监狱都被军政府接管,沿用至今,故而军政府公示处决人犯,也依旧拉到旧刑场来。
此处的酒楼赚的就是看热闹的钱,收费奇贵,客人倒是不多,更多的百姓们都在下面挤着。
胡玖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刑场前极为热闹,挤的人山人海,大批军警持枪维持秩序,几乎要拦不住往谭家父子身上扔臭鸡蛋的百姓了。
她正看的入神,忽听身后有人欣喜道:“胡小姐,你身体好些了?”
胡玖扭头去看,原来是崔静香。
“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