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行差点没吓得从沙滩椅上跌下来,拎着他的老蒲扇,转过身来,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苏梧。
“苏苏苏……苏梧大人!”他躬身行了一礼,恭敬说道,“不知您过来这里,有何事?”
毕竟苏梧已经千百年没有涉足静月岛这块地方了,北海那么大,他又深居简出,闲的没事干,谁会过来静月岛这块偏僻的地方呢?
“有事。”苏梧应了一声,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沙滩之上,滚起砂砾,静静地躺在地上。
“您这是怎么了?”文行大惊失色,连忙凑近了观看。
苏梧竟然会受伤,这是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外的,苏梧的强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然而他现在站在静月岛的夕阳之下,鲜血从袖间落下。
“无事,并不是我的,我来另有所求。”苏梧敛了衣袖,将手拢在袖间,“不知天象明王阵的阵法图,可还在静月岛?”
文行在脑海里搜索了几次三番,这才想起来,苏梧指的是什么。
“在,不过这东西已经多年没有启用,您……”文行站在苏梧身侧,欲言又止。
“你传令北海之人,将天象明王阵的阵法基础尽数修复。”苏梧转过眼看了文行一眼,有条不紊地下着指令。
“苏梧大人,这天象明王阵就算把阵法基础修复了,也用不出来啊……”文行担忧地看了苏梧一眼,还是劝说道。
“没试过,怎么知道呢?”苏梧宽大的袖袍在风中鼓荡,其上的龙纹仿佛就要活过来,向天际飞翔。
忽然之间,苏梧感觉到手臂上的伤处传来些许暖意,垂眸一看,“结魂”之上那个灵魂不知何时自己操纵着油灯从袖中空间跑了出来,调皮的火焰这轻轻拂过他手上的伤口。
“别闹。”苏梧手指轻轻抚过灯火的末端,告诉她自己并无大碍,便将那“结魂”重新放进了袖中。
仔细算下来,竟已过了近三年,这盏灯中的灵魂倒也快固魂得差不多了。
到时,该如何处置她呢?苏梧眯起眼睛,看向远方,忽然想起了什么。
“待会应当会有不速之客造访北海,若是来了,全部囚禁起来便是。”苏梧的眸光微动,金色眼眸深处忽然出现了些许锋锐之色,“不管他们说什么,全部控制住他们的行动。”
“哎呀……”文行挠了挠头,并没有追问苏梧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因为在北海之中,苏梧的话便是无上的指令,“若是人太多,我这静月岛可不够装。”
“装不下就丢到北海冥狱中去。”苏梧的声音不疾不徐,“总之,谁要是敢入北海,他们就不要想走出半步。”
他这话音未落,文行就用一种无比感动的目光瞧着苏梧。
“苏梧大人,这么多年了,您终于想通了要征服整个修真界了吗!”文行拿袖子抹了抹眼角,擦去喜极而泣的眼泪,“真是令人感动。”
“若是能这样,倒也不错。”苏梧轻笑一声,朝前走了几步,望着辽阔无边的北海,“可惜,我也仅能控制这北海一隅罢了。”
他说完这句话,伸出手在海面上轻点,金色的光芒从海水之上激荡开去,似天际绽落的闪电,朝四面八方绵延而去。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海面之上,向下延伸至数万米的海底,震碎海底沉船上附着的古老积尘,受惊吓的细小鱼虾们在珊瑚礁之间没头没脑地穿梭,动作迅疾如闪电。
蛰伏在海底的身长数百丈的巨大妖兽抬了一下沉重的眼皮,状似不屑地打了个哈欠,但是眸中却透露出些许精光。
远处对着天空歌唱的鲛人感受到海面上传来的巨大力量,惊得跃入水中,激起千万水花。
整个北海,不论是否开化灵智,所有生物都接受到了一条同样的讯息:不论是谁进入北海,那就不要让这些人出去了,包括他们自己,也不得踏出北海半步。
“我们本就生于北海,离不开水的,怎么可能自己跑到北海之外去。”胖乎乎圆滚滚的胖头鱼朝海面上无聊地吐了一个泡泡,看起来甚是悠闲。
“你别松懈,你看远处那不是来了一队修士么?”海葵化形的矮矮修士拍了一下自家师兄的肩膀,示意他认真一点儿。
果然,放目远去,那海岸上确实出现了好几个修士,而且修为都是不俗。
“真是有病。”阮雅一边走,一边朝脸上拍着粉,随时保持自己完美的妆容,“我门中长辈说什么苏梧杀了宴心的全门上下,前来讨伐北海,就把我给叫过来了。”
“我就算死,从北海跳下去,我也不会给宴心那个小碧……”阮雅哼了一声,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却被她身后的路之一把捂住了嘴巴。
“唔唔唔……你干嘛?!说说还不行了?”阮雅回过身,瞪了一眼路之,还是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
“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你百花门位处西南诸派,还是谨言慎行为妙。”路之皱了一下眉头,扛着他那黑色的长刀,朝北海看去。
“连苏梧都能身死她手,她不飞升而去,还待在此界做什么?!”阮雅越想越气,她总是看宴心不顺眼,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说着说着,两人在交谈之间来到海边山。
阮雅踢了一脚海边小巧精致的贝壳,撇了撇嘴说道:“苏梧死了,你说这北海怎么办?”
她这话音未落,另外两道憨直浑厚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苏梧大人哪里死了?”
胖头鱼朝岸上吐了一个巨大的泡泡,将所有人都包括进去。
路之与阮雅带领的百花门与冥山宗众弟子大惊失色,待想要运用法力,强行突破这禁锢的时候,却发现那矮矮的修士竟是海葵化形,无形无质的麻痹毒素渗入四肢百骸,让他们难以流畅运用法力。
“你们想干什么?”阮雅一边挣扎着一边说,“别,这玩意别沾我脸上。”
矮矮的小修士礼貌地将自己的触角拿开,还说了一句抱歉。
“原来是真的会有人来。”胖胖的小修士将这一行人丢进海里,让他们自己慢慢地漂到静月岛之上,静静地等候着下一波前来的修士。
阮雅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顷刻间被制服,在海上漂泊,嘴长了o字形,简直不敢相信。
“我x,你们北海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有没有人过来放我出去啊……”
“求你们了qaq我没涂防晒,太阳好大,我好怕。”
他们这边的情况相对和谐,然而另一边就不是这样了。
灵凤门中谭之手下一脉的弟子正提着长剑在与飞刹对峙。
“你北海苏梧虐杀云山翠微派上下万余人,该当何罪。”为首的一名修士朝飞刹义愤填膺地说着,大有把所有北海之人都纳入邪魔的范畴。
飞刹歪了歪头,整理了一下缠在手上的老旧布条:“继续说,我还没听够。”
“我看那苏梧罪无可恕,死上一百遍也不足以赔宴心仙子全门上下的万余条性命,你们北海倒也要付出些生命来偿还。”见飞刹并没有动手,那修士还以为自己人多势众,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害怕了,言辞也就更加锋利起来。
“好,有梦想。”飞刹鼓了鼓掌,“继续。”
“我们前来北海,就是为了收复无主的北海的,你若是识相,就退开去,到时还能分你一杯羹,若是再堵在这里,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那谭之门下的灵凤门修士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飞溅。
他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发现眼前一个黑影袭来,面色剧变,连忙想要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修为躲开去。
然而飞刹的拳头又岂是那么好躲的,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退后,脸上就重重地被砸了一拳,朝后倒飞了数十丈。
“说得不错,赏你的。”飞刹咧嘴,朝聚集在岸边前来讨伐北海的修士们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还有谁想要?”
这些修士见飞刹如此凶残,连忙四下散逃,溃如蚁穴。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就要成功逃离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之时,异变陡生。
血色的獠牙从远处的山林之中拔地而起,带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新鲜的泥土,遮蔽了天日,将所有人的退路堵住。
“我说了,你们一个也逃不了。”这声带着些许寒意的声音回荡在这些修士的耳边,但是又不像是从某一个具体的地方传来,好似他们四面八方有好几个飞刹在说话。
“别看了,你们在我嘴里。”飞刹将那岸边想要逃跑的修士合着大陆的一角尽数吞下,巨大的尾巴一拍,惊起万丈海浪,得意洋洋地朝远处游去。
然后,他到了一处无人的岛屿,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呸呸呸,真的是难吃死了。”飞刹重新化为人形,站在礁石之上,嫌弃地看了那些吓晕过去的修士一眼。
此时,苏梧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侧,淡淡地瞥了一眼飞刹:“你好恶心。”
飞刹:“?”这不是你叫我抓人吗?
他舔了舔自己的獠牙,森冷地笑:“这么久没开荤吃过人,现在倒觉得不好吃起来了。”
苏梧皱眉看了一眼飞刹:“你莫不是一不小心吞了几个下去了?”
“哪儿能……那么难吃。”飞刹轻蔑地笑了一下,“你不是说不得伤人么,不过这些人着实过分,便吓了他们一下。”
“嗯,没必要,不过是些将死之人。”苏梧垂眸看了一眼七零八落躺在岛屿上的修士们,嘱托道,“近些日子,能多抓几个就多抓几个。”
“苏梧,我这真是搞不懂你想干什么了。”飞刹抓了抓头上的乱发,眉头皱得很深。
“不过是做我想做之事罢了。”苏梧感受着指尖上传来的来自灯火的些许暖意,目光望向整个北海,近一年的时光过去了,这天象明王阵的阵法基础也修复得差不多了。
现在,就差启动了。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开启,纵然他掌握了布阵之法,整个阵法基础就在他的掌握之下。
但是这个天象明王阵却还是死气沉沉,一丝想要启动的迹象也没有。
第95章 九五章
“派去北海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么?”宴心轻点着手心,抬眸看下前来报告征讨北海进度的修士。
“是。”那修士低下头,不敢直视宴心的目光。
“好,既然如此,那派人随时关注北海动向,少了多少人,让下面的门派补上就是了。”宴心从西南诸派的联盟大殿之中走下,不疾不徐的声音响彻整个厅堂。
“那这些人的安全如何保证,苏梧能够虐杀仙子全门上下,那么前去探索北海的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那修士站在宴心身后,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西南诸派人那么多,再不济,去中洲找人填上。”宴心挑眉,温柔地笑了一下,“我和宿裴真人的婚事要顺利举行。”
那修士呆呆地看着宴心的笑容,终究是浑浑噩噩地答应了,将此事记下,躬身而退。
宴心孤身一人站在殿堂之上,回身看到屏风后挂着的火红色的嫁衣,似一团燃烧的火焰。
“红色啊……我不太喜欢。”宴心抚摸着嫁衣袖口上细密的纹路,喃喃自语出声,因为每次看到这样明艳的颜色,她总是难以忘记凤凰尊主。
与其说是不太喜欢,倒不如说是求不得。
既然求不得,那还不如毁去,让它永存于心间。
所以后来,将“裂天”送入宿裴的胸膛之后,宴心扯下披挂在身上的喜服,露出惯常的一身白衣。
片片火红布絮飞向空中,飘飘扬扬地落下,像四散的火花。
“我是来杀你的。”宴心将“裂天”收入剑鞘之中,看到心上所爱之人颓然倒在她的脚边。
然而鲜血盈满宿裴的胸口,现在的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如果你喜欢他,倒可以让他留到最后。”宴心的身后出现一个淡淡虚影,缥缈空灵的声音从那虚影口中传出。
“这对他真残忍,不是么?”宴心将宿裴的身子扶起,没有回头,只是这么说着。
“那又何妨,你又不爱他。”虚影说完这句话,便重新消失不见。
宴心虽然并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认同虚影的说法。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爱过宿裴,名为喜爱的情绪有,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宴心低下头,将宿裴的身体放在大殿之上,回身俯瞰整个灵凤门。
中洲,修真界之中最辽阔无边的一块土地,穹隆高峰,中洲最高的山峰,灵凤门坐落于山脚。
曾几何时,穹隆高峰之上栖息这法力高强的凤凰一族,而现在,一只凤凰都没有留下。
这座高耸入云的高峰,似乎少了些什么。
宴心抓住空中飞扬的火红嫁衣碎片,手指一碾,它们便化为灰烬,散入空中。
她反手抽出背上的“裂天”,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量自掌心而起,汇入剑身。
一瞬间,黑色的雪花飘满了整个穹隆高峰,寒冷的北风呼啸着从百丈深渊之中奔腾而上,缠绕着中洲最高的山峰,丝丝缕缕,绵延不绝。
如黑色冰晶的雪花划破灵凤门门下弟子的脖颈,鲜血涌出的一瞬间便被极寒的温度所冻结。
宴心漫步行走于灵凤门奇崛陡峭的山门之中,所过之处,没有一条活着的生命。
方拾一守着灵凤门守护着凤凰心的最后一道门,自曼灵死后,凤凰心自动归位,他靠着金碧辉煌的大门,看着眼前漫天的黑色雪花,想到了千年前的极域。
终究,是野火烧不尽么?
宴心一步一步地走上高台,抬头看着方拾一。
“是你。”方拾一的手臂被雪花划破,溢出点点鲜血,他看清了站在眼前的人正是云山翠微派举世闻名的大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