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和却没有露面。
他哪儿都没去,就在半山腰的别墅里面,整日整夜的枯坐着,与其说等着死亡来临,不如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来把他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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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来事务所找孟映生,请他帮忙。
孟映生老神在在的泡他的茶,刚买的桐城小花,网上买的,店主说是今年的新茶,盒子里还放了张卡片,附带着几行小楷,内容非常走心,字里行间透着五湖四海皆朋友的真情实意,外加两张采茶的照片,也不知道真假,茶闻着倒是挺香的。
他把第一遍茶水倒进手边的杯子里,嫌第一遍味儿重,苦。
刘玉心里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看面前的人慢慢悠悠,她就忍不住想一把夺走对方手里的茶壶。
“孟天师,你帮人帮到底。”
完了刘玉又说,“酬金方面我可以再另附,钱不是问题。”
孟映生其实挺想说,我是修道的,钱财对我来说就是一捧土,但他没这么说,因为钱财不是一捧土,可以买挺多东西,眼前所有的都是靠它买回来的。
人只要活一天,就别想免俗。
没下山前,孟映生是一天三顿粗茶淡饭,心里就搁了一个道,没别的,下山后他迅速适应起了鱼虾肉,现在还有饭后甜点,小饼干跟蛋糕,心里搁的东西也多了。
要是让师傅知道,肯定吹胡子瞪眼的跟他急。
这也不怪他,下山历劫是他的命数。
历劫之前要过日子,过日子就得要钱,尽管如此,孟映生还是很有原则的,该他拿的一分不能少,不该他拿的,一分都不拿。
见沈嘉和的经纪人像是在抓着救命稻草,孟映生笑着说:“刘女士,我只是个驱鬼师,不是心理咨询师。”
刘玉说她实在是没法子了。
孟映生很为难的表示,那他也无能为力。
刘玉深呼吸,缓了缓语气问,那孟天师有没有什么建议?她是真的着急,就差给人跪下了。
孟映生端起茶杯抿口茶,品品茶香,末了来一句:“刘女士,我上网看了,听说你是王牌,金牌,多的是艺人想被你带,沈嘉和那个情况没得救了,你干嘛非得抓着他?撒手拉倒。”
刘玉的眼角变了变:“小猫小狗养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
孟映生哦了声:“有感情了啊。”
刘玉板起脸来:“孟天师误会了,我年长嘉和十多岁,把他当弟弟,当家人。”
孟映生笑:“没误会,我就是那个意思。”
刘玉的脸一抽,这人看似一副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悲悯天下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是冷的,没什么人情味,只讲规则。
说这么半天,还是不给个正面的答复。
院里有脚步声,刘玉条件反射的望过去,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猛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不应该找这个姓孟的,应该找他徒弟。
人都有软肋,甭管是家财万贯的富豪,还是疲于生计的底层人士,又或是得道高人,谁也不可能避免。
三叶被刘玉炙热的目光看的莫名其妙,她刚从塘里回来,摸了一篮子莲藕,打着赤脚,身上都是泥巴,一路走一路留泥水印,很快就被太阳光给笼罩了进去。
刘玉明知故问了几句,就提起了这趟来的目的。
三叶在塘里被晒的头晕,这会也没怎么听,草草回应了一会就洗澡去了。
刘玉大感失望。
快到吃饭的点了,刘玉没走,到她这个年纪,经历的多了,知道脸面有时候是可以丢的,而且要丢就丢的干脆利落些,别丢一半留一半。
于是刘玉成功的留下来吃了顿午饭。
饭桌上刘玉几次想提沈嘉和都没机会,孟映生跟他徒弟之间形成了一个小世界,她根本踏足不进去。
两个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饭后,三叶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如意不,不知道去,去哪儿了。”
孟映生窝在摇椅里面回味小徒弟烧的那盘红烧肉,懒洋洋的说:“在沈嘉和那儿。”
三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去。
“上次我给沈嘉和抹了牛眼泪,他才能看得见张芳芳。”孟映生打了个哈欠,“没抹的时候是看不见魂魄的。”
三叶继续收碗筷,她拽了保鲜膜把没吃完的饭菜封好端进冰箱,回来看着自己的师傅:“怎,么办?”
孟映生说:“凉拌。”
三叶转身走了。
孟映生喊了声没得到回应,他好笑的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现在的小姑娘啊……”
三叶忙活完回到客厅,摇椅上的男人已经睡着了,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三叶轻手轻脚的朝着摇椅那里走过去,她先是垂眼看着熟睡的男人,好几分钟后蹲了下来,角度从俯视变成了仰视,多了几分仰慕的意味。
师傅长得真好看,比电视里的所有明星都要好看,尤其是睡着以后,像仙人,三叶心想。
孟映生睡是睡着,但他并没有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有一丝神识是清醒着的,他的心里生出恶作剧的孩子气心理,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三叶猝不及防,呆住了。
孟映生的视野里,小徒弟蹲在他面前,两只手放在自己腿上,仰着头看他,小摸样挺可爱的,像一只小狗。
他抬手放在小徒弟的发顶上面,手掌扣住,胡乱揉她的头发,声音里是刚睡醒的慵懒:“师傅睡觉的样子有这么帅?嗯?”
三叶一个激灵,瞬间从脸红到脖子,她从师傅的手掌下逃脱,蹬蹬蹬跑上楼,就跟后面的尾巴被踩了一样。
孟映生原本只是打趣,小徒弟的反应让他有点儿懵。
长得好这一点,孟映生早就从一波一波前来道观祈福的香客们眼里看到了,道观里的香火也因为他这副皮囊好了一翻又一翻,下山后面对周围人投来的目光,他淡定的不能再淡定了。
小徒弟好像是个例外。
不管是第一次见他,还是后来的相处,都是一种“我不知道师傅长得好不好,我脸盲”的姿态。
刚才看她那样儿,好像……也不是例外?
孟映生咂咂嘴,女孩子的心思果真是摸不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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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如意出现在事务所里面。
孟映生料到她会来,早早撤开了伤害到她的大小法器,连朱砂都收了起来。
如意看样子像是大哭过一场,眼睛钟的跟核桃似的,面容憔悴不堪,本来就是个死人,这会儿看着,挺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让人渗得慌,美还是美,就是没了之前的那种惊心动魄,眼神空洞,满脸悲戚。
“他昨晚坐在钢琴前弹琴,弹着弹着就哭了,哭的脸上全是眼泪,嘴里喊我的名字,说他对不起我,说他很想我,我没敢让他看到我,怕他再想不开,我就提心吊胆的陪着。”
如意语无伦次的说着,嗓音哑哑的,听起来让人难受。
孟映生一扭头,发现小徒弟哭了,挺有同感心,那玩意儿他似乎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师傅的影响,或者是修道的原因,还是天生如此。
三叶知道,沈嘉和倒霉,如意又何尝不是,恐怕在沈嘉和心里,是他害了如意。
天生拥有阴阳眼,三叶见多了生离死别人情冷暖,每一次碰上了,她的心还是会被触动,活着的时候留下了遗憾,死了就成了遗愿。
最好是在活着的时候尽量不要留下遗憾。
孟映生正要递纸巾,就看到小徒弟泪眼汪汪的瞅着自己,他把纸巾塞她手里:“擦擦。”
三叶接过纸巾,眼睛还看着师傅。
看什么呢?师傅脸上开花了?孟映生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找了个话题说:“如意,沈嘉和明摆着就是不想活了,他在等你带他走。”
如意怔怔的问:“走去哪儿?”
孟映生说:“地府。”
如意的眼泪登时就夺眶而出,泪流满面。
三叶擦鼻涕的动作也顿住了。
孟映生不快不慢的开口:“我早就说过了,人死后入轮回转世,就跟前世没了瓜葛,如果记起前世,就是破坏秩序,违法规则,会付出相应的代价,看看那个万悦,再看看沈嘉和,哪个都没逃掉。”
“天意有天意的代价,人为有人为的代价,反正都会付出代价就是了。”
这番话孟映生说的冷清,挺像是看破红尘,立身俗世之外,不被七情六欲沾身的样子。
三叶不知道怎么了,她一下子张大了眼睛,心里闷闷的。
如意哭了会,安静了下来,问怎么办。
孟映生对着她的时候,比对着刘玉的时候要真几分,摊开了对她说:“你最好还是跟他面对面的谈一谈吧,否则你还没去投胎,他就自杀了。”
如意的身子剧烈一震,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的重复着问怎么办。
“好办。”
孟映生说,“看你怎么想的,你希望沈嘉和好好过完余生,就说些能让他活下去的话,如果你想去地府的时候带着他,就说些类似黄泉有个伴的话,怎么想就怎么说。”
如意恍然,感激的说:“先生,谢谢你。”
孟映生摆摆手:“拿了钱的。”
如意知道,这里面不全是钱的原因,她却没有多说,只是多看了两眼孟先生身旁的女孩。
三叶在发呆,不管是什么事情,师傅永远都这么冷静,他把自己拎出来,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对待,不像她,总是会被别人的故事感动,混淆不清,只会给自己带来烦恼。
孟映生喊了好几声:“如意走了。”
三叶啊了声,结结巴巴的问:“那,那……”
“下次她来的时候,就是她想好了的时候。”孟映生前言不搭后语,“钱越山说他给你买了辅导资料。”
三叶半天才反应过来,师傅看了她的手机?
孟映生纠正:“无意间看见的。”
三叶哦哦。
孟映生挑高了眉毛:“哦哦什么意思,你怀疑师傅是故意偷看的?”
三叶冤枉的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啊。
孟映生这才满意的嗯了声,出门溜达去了。
三叶拿到手机看看,钱越山给她发了两条微信,一条是说辅导资料的事儿,一条是问她家里热不热,她觉得第二条是对方想不知道要说什么,就随便丢了几个字。
八月份,能不热吗?
三叶还是认真的回了,她刚发过去,那头就来了回应。
【辅导资料明儿会到,你在家的吧?】
【在的。】
三叶问多少钱,钱越山说没几个钱,她不信。
【你不要我的钱,我就不要你的辅导资料。】
另一边的工作室里面,钱越山忙里偷闲,躲在角落里靠着墙壁发短信。
二胖过来说:“越山,跟谁发呢?有相好的了?”
钱越山白他一眼:“去去去!”
那头来了微信,钱越山看到发过来的内容,他的嘴巴微张,叼在嘴边的烟掉了下来,又是笑又是骂的,像个傻逼。
二胖抖了抖鸡皮疙瘩凑上前:“谁啊?”
钱越山火速把他踢开:“一边儿去,小屁孩一个,毛都没长齐,瞎凑什么热闹。”
二胖一副尥蹶子不干的模样:“卧槽!你还没我大呢!”
钱越山捡起地上的半根烟,随便擦两下烟蒂就重新塞回嘴里,用牙||咬||着,痞里痞气的笑:“我吃|激||素|长大的,毛||发|旺|盛|,你能跟我比?”
二胖啧啧啧,你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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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三叶见到了如意,她说自己要走了。
孟映生对别人的故事不关心,他什么也没问,就替如意超度,亲自开鬼门关送她进去,还吩咐前来接应的鬼差照应一点儿。
鬼门关渐渐消失,三叶感慨万千,不知道如意下辈子会怎么样。
孟映生说:“我给他算了,她上辈子没作什么恶,在地府不用受多少刑,很快就能去投胎的,而且去处不会差。”
三叶抿抿嘴,她刚要说话,孟映生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打来电话的是楚白。
知道如意走了,楚白半响才找回声音:“操,老孟,你都不跟我支会一声?”
孟映生把手机丢桌上,开了免提翻东西吃:“支会你干什么?你要跟她一起走?”
楚白噎住了。
孟映生轻笑:“既然不跟她一起走,那你管这档子事干什么?她早该投胎了,耽搁了一百多年,要不是我,地府都不收她。”
楚白心里的火气烟消云散:“她有没有说什么?”
孟映生翻到了几块牛轧糖,自己一块,剩下一块给了小徒弟,他嘎嘣嘎嘣的吃着,声音模糊:“就是谢谢我们帮沈嘉和度过了难关,她可以安心的走了。”
楚白问道:“我呢?没提到我?”
孟映生说:“没有。”
楚白不死心:“一个字都没提?”
孟映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说:“对,一个字都没提。”
楚白摔了手机。
孟映生有意那么说的,活人走阳路,死人走阴路,各走各的,不相干。
再说了,人如意的确什么也没提,明摆着的事儿,楚白那小子是头一次实打实的喜欢上了个人,那些个|风||流|老练的手段全被他搁一边去了,做的说的都显得挺白痴的,不像他的作风。
可惜即便再喜欢,俩人还是没缘分。
三叶再见沈嘉和是在电视上面,他出席的是一个关爱残障儿童的活动,镜头里的他穿着跟其他人一样的运动服,气色比之前好多了,看向小孩子们的眼神很温和,偶尔还会笑一下。
看不出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似乎一切已经风平浪静,一切都过去了。
到了采访的环节,沈嘉和那张消瘦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他有问必答,从容不迫,毕竟出道多年,对这一环节游刃有余。
三叶边用勺子挖西瓜吃,边看电视,不知道如意跟沈嘉和之间谈了什么,看样子是成功说服了沈嘉和,让他好好活下去,活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