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辉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只是感到怒不可遏,这少年天高地厚惯了,压根不清楚方才的举动,到底带有多么侮辱人的含义。
她明月辉现在的身份好歹是世家贵女、宗王王妃,两人那番动作若是被人瞧见了,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咔擦……树枝踩断的声音……
明月辉脑中的弦一断,心想糟了,还是被人瞧见了。
她忙回过头去,只见了一片银灰色的衣角。明月辉心下了然,当即放了禁锢住沈忌的双手,提着裙裾去追那人。
徒留下沈忌,他怔愣了好大一阵,才从怀里摸出那半爿信纸,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上面的字。
忽闻一阵分花拂柳之声,一人脚步略带匆忙地赶来,“沈世子,沈世子,方才守门的卫兵来报,有南羽军进城!”
“那人来了,清河王果真言而有信,将那人送了来!”来人是裴元知府上的幕僚,他的声音里,怀着无比的惊诧与喜悦。
方才沈忌与明月辉争执之际,已有守城士兵来报,说是一队南羽军护送着重要人物正欲进城。
裴氏父子与几位宗王早已与沈忌通过气,连忙纷纷起身,去迎接那洛阳来的大人物。
……
司马沅只是见明月辉久久未归,前来找寻。
在裴府之中,他显得那般格格不入。他名义上的阿兄叔叔不带他玩,裴氏又摆明了不喜于他,甚至来往的世家门阀也看不上他。
见明月辉离了席,司马沅有些坐立难安,久等不至之下,决定去寻她。
走到裴元知书房之前的水榭之时,他见陈凉真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踢石子,平日里这以往的故人便对他没有好脸色,司马沅见了她,忽然便踟蹰了。
他只是见明月辉不见了身影,凭着内心的驱使来找她。若是陈凉真故意嘲笑似的问起,他还当真不知该怎么回答。
“晋王殿下是来寻王妃的么?”陈凉真也看到了他,非但没有阻拦,反而露出了那种客套又虚伪的微笑,“王妃在这山石后边,殿下想要去寻,便去吧。”
陈凉真如此轻易地指路放行,司马沅直觉有诈,还是将信将疑地行了过去,却刚好听到了那一句,“清河王早知我是已嫁之身,也明我对晋王绝无丝毫感情……”
好似一桶冰凉的水,从头浇到了尾,司马沅只想逃走,只想逃走。
他明明知晓的,他没有任何值得她喜欢的优点,也没有对她,哪怕有一天如同一个真正的丈夫对待妻子的那般体贴过……
可是她对他的那些好,那些照顾,那些毫无芥蒂的包容,却让他误会了,误会了她对他还是有所期待的,误会了这世上还是有人盼着他变得更好的……
“我对晋王绝无丝毫感情……”
“我对晋王绝无丝毫感情……”
“我对晋王绝无丝毫感情……”
司马沅浑身冰凉,满脑子都是这句话,难道她对他的好也都是假的吗?或许……或许只是为了跟其他人一般,嘲笑他,愚弄他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羞耻霎时间冲进了他的脑门,
不知不觉,司马沅跑进了一个园子,他恍恍惚惚看到很多人聚在院子里坐而谈玄。那些人跟他不一样,他们都是文雅高贵的,敲棋煮酒,雅集唱酬,饮酒赋诗,拈花折柳。
里面不乏门阀大家、风流士子,隔着青萝帐,程念韫、裴浅等女眷也参与了进来。
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本应该温柔和善的青年音,那一袭青衫坐在程念韫对面,隔着青萝帐,相顾谈笑。
那青衫青年乃是裴元知为他延请的塾师,本是敏成侯府养的门客,因素有才名,所以被裴元知指了过来教他诗书。
只听那程念韫娇笑两声,青年门客像是被鼓舞了,嗓门越发地大了,“那晋王小儿,果真可笑。残似侏儒,大字不识。”
“昨日吾且教他念《战国策》,里有一句‘叱嗟!而母婢也!’。分明是辱他生母为婢,遭天下耻笑,他竟一字一句读了出来,最后还躬而谢吾。”青衫客手舞足蹈地谈笑道,引来一群士子女眷的跟风起哄。
这时候讲求纵情放情,谈玄笑骂压过了孔儒礼仪,他们如此做,竟也无人反驳。仿佛蠢笨之人生于世家皇族,便真是无可饶恕地错处一般。
司马沅浑身的血色好似已经褪尽,徒留下比宣纸还要苍白的表皮。众人的讪笑,青衫塾师哗众取宠的谈资,那些深入骨髓的恶意,一遍遍在他耳廓回响、激荡、不断放大。
他像掉入了深不可测的潭水中,一个个饥渴冷血的水鬼拉住了他的双脚,想要把他拉下去……拉下去……
遮天蔽日的黑暗袭来,恨意从无间地狱攀爬而出,一点点撕碎他作为人最后一丝的良知与理智——
“哗啦!”剑风破空之声唤回了司马沅的神智,紧接着,是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娇斥。
“袁芳尘,你做什么?!”
“晋王妃,你是不是疯啦?!”
“把剑放下来,这里是敏成侯府,容不得你撒野!”
司马沅只见不远处的青萝帐旁,明月辉举着一柄冷剑横在青衫塾师的脖颈上,“辱没皇族,是为不忠,戏弄学生,是为不义。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有何颜面来敏成侯府哗众取宠?”
“袁芳尘,姨父乃颍川太守,你真敢在太守府内背上人命么?”程念韫一边宽慰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裴浅,一边梗着脖子朝明月辉道。
“我若是真敢呢?”明月辉启唇一笑,那柄剑直接入肉三分,青衫塾师的脖颈霎时血流入柱。
“啊啊啊啊啊……”只闻裴浅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丰润美艳的汝南王妃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然后,众人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儿。
那塾师抖着腿,下半身已然湿透了,颓然跪了下来,双目连最后一点神采都吓得失去了。
“孬种。”明月辉捻唇一声哂笑,她根本只是划破了个皮而已,这人便吓得失了禁。这些所谓名士,大呼小叫,连点临泰山将崩而不乱的气度都没有。
她收了剑,潇洒转身,行到不远处司马沅身边,“走。”
说着,拉起了司马沅的手,不顾他的惊诧,在众人的围观下扬长而去。
至出院门,明月辉将剑轻轻一挽,插入护院的剑鞘中,“谢啦!”
护院颔首,继续尽忠职守地立得笔直。
“走啦!”明月辉握着少年的手,他个子虽矮,那双手却骨骼匀称、修长挺拔,手感还蛮舒服的。
“……”司马沅垂下脑袋,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心里别扭极了,“去哪里?”
“跟我来就知道了。”明月辉笑嘻嘻地瞧了他一眼,心里琢磨着,定要把这个小祖宗哄服帖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了,快上车吧……狗子入v了,今天三章~
早点发早点安心,天使们也可以早点看到。
小瞎:干得漂亮!
小渣:媳妇爱的是我对不对,对不对……不要卡在这种尴尬的地方……
为什么小辉辉有这么厉害的武艺,后面会讲到(哀牢山上学的)~~~还有,大家的回复狗子都会回,由于上班忙,可能要等到中午休息~~~蟹蟹天使们包容啦~
第26章 再见谢如卿
玉楼大街为颍川最为繁华的大街, 一眼走不到头, 街上挑担商贩琳琅满目,买得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小食。
水晶角儿、生淹水木瓜、荔枝膏、滴酥水晶脍、煎角子、百味羹、虾蕈、旋索粉、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胡饼、乳炊羊……喝的吃的应有尽有,让人应接不暇。
司马沅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 冷宫里除了剩菜剩饭啥都没有,他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 猝不及防去迎接着富有冲击力的体验。
他先是盯着一个面摊发蒙, 见那卖面人熟练卷了银丝般细长的水面下锅,那深褐色的高汤咕噜噜冒着泡泡, 片刻之后,卖面人竹制漏勺一捞, 待面铺好后,在撒上笋丝、火腿与菌菇碎,一时间香气四溢……
“想吃吗?”明月辉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司马沅吞了吞口水,清秀小脸上,露出了腼腆的表情。
明月辉开始掏钱了,能千金买主角儿子无忧, 何乐而不为呢。幸亏他涉世不深, 方才那么大的挫折,一碗面就能哄好了。
很快司马沅便左一口银丝熟脍面,右一口煎鱼饭地吃上了。
吃完后,他有点放开了,以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香油烧灼的虾饼,以纯糯粉拌脂油做成的脂油糕, 以新鲜王瓜腌制的酱王瓜……
一旦他想吃又不敢开口的时候,他就用那双猫咪一样佻达而灵动的眼睛,巴巴地盯着明月辉。
明月辉也好生纳闷,为什么这么小个身子,食量却能够辣么大。
“你好厉害。”司马沅一口一个油炸萝卜肉丸,心情越发地舒展了起来,“方才那举剑的姿势,比宫里的金吾卫还要潇洒。”
明月辉也塞了满嘴的金丝党梅子,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也没有想到过,这具身体能这么厉害,甚至在爆发之下还能钳制沈忌。
想来应是袁曲在哀牢山上习就的一身武艺,只是明月辉没有记忆,根本没有任何招式门路,导致这身武艺平白浪费,只有力气比平常人大一点罢了。
明月辉还是很奇怪,这般厉害的袁曲,为何会在逃亡路上被她的奴仆们辖制,出卖身体,导致性格大变。
难道是药物控制么,毕竟当时的奴仆里,还有陈凉真这般精通药理的人物。
想到这里,明月辉摸了摸脑袋,后脑勺的部位插了三根金针。到了颍川后,她又找陈凉真检查了几遍,陈凉真给的答案一直是——这三枚针是不同时候插进去的,最早那根融进了骨血里的,已经有十年之久了。
其中一根最近插进去的,凭陈凉真的能耐是可以取的,而剩下的两根则有性命之虞。
明月辉清楚,取出这三根金针,就能解锁袁曲的专属剧情。
可她这人从来都多疑戒备,也始终对陈凉真因原剧情有所芥蒂,这般交付性命的事,在现实中她做不来,到了游戏里,她一样做不来。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害怕,害怕去解锁那段剧情。
明月辉曾经查看过美人人收集图鉴,里面五十个美人中,是包含了袁芳尘的。
她一直迟迟不肯提起,是因为那个袁芳尘的头像框实在是很渗人。
比起陈凉真、薛快雪等每个人有着专属的清丽背景,袁皇后的头像框背景则是一片染了血的宫墙,宫墙前站了一个女人,黑衣黑发,以黑色面纱覆盖住了整个面孔。
她光是站在那里,明月辉就觉得自己好像从后宫游戏片场,直接走到了恐怖游戏片场。
她当时赶紧点开头像框背面,不想再看正面这渗人的女人。
头像框背面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只有简简单单的关卡条件——
好感度20的条件——取下其脑中第一根金针
好感度40的条件——取下其脑中第二根金针
好感度60的条件——取下其脑中第三根金针
好感度80的条件——一切真相大白后,放她离开
又是一切真相……明月辉记得,薛快雪的真爱关卡条件是这样的:【等一切真相大白,爱她如初】。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袁皇后与薛快雪一定有某种程度的联系。
……
那边厢,明月辉二人刚走,庭院之内,便来了一名客人,他的到来让人们忘却了方才明月辉带来的种种失仪。
那人手拄竹杖,身披鹤氅,头戴斗笠,由裴元知与琅琊王司马行夹道,步履有些快,似披霜冲雪而来。
他的靴子上沾了今晨刚结成的露水,黄昏色的衣衫上沾染了干涸的泥泞,可这一切都不会影响半分他超然的气度,与他让人难以抵挡的吸引力。
哪怕他只是步履匆匆,哪怕是王孙芳树满座衣冠,哪怕有裴祈安这般佳公子在此,都若浮尘一般,成了眼前人的陪衬。
高情胜气,独步当世。
他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除了裴浅。
这个愣头青见父亲与兄长来了,挣脱开程念韫的怀抱,抹着泪颤颤巍巍上前,“阿父,您不知袁表姐……袁表姐她……”
裴元知只见地上一滩血,鼻子里闻到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儿,心中已明了恐是出了些事。本能地想阻止闺女儿说下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袁……哦?世叔,令嫒说的可是那嫁与阿沅的袁家姑娘?”那人抬起了脑袋,露出斗笠之下,静若东山的清骨容颜。
饶是裴浅这般迟钝无脑之人,也霎时间静若寒蝉。兄长已是她见过最为好看之人了,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得见这天人之貌。
只是这般若清辉明月之人,怎会下临凡尘,承受这俗世的污浊之气?
一时之间,裴浅已怔怔看那人,看得有些痴了。
“是……”她不由得代替其父回答。
“那方才,是发生了何事?”那人又问道。
“我们与周先生正谈玄,那袁芳尘拿着剑便冲了进来,还拔剑伤人……”裴浅被他那股如沐春风的气场感染,垂下脑袋嘟嘟囔囔,就把方才的事说了。
“胡闹!”裴元知越听越不对,蹙眉训斥,“祈安,把你妹妹带下去。”
“阿父,我等何错之有,皆是那袁芳尘丢了主人家的颜面!”裴浅不忿,也不想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丢脸,遂争辩道。
裴祈安赶紧制止裴浅,阻止场面继续尴尬下去。
“小儿鲁莽,在世侄跟前失仪了。”随后裴元知在那人跟前做了个揖,权当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