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十几年来郁夫人才有了每月去大兰若寺礼佛的习惯,每次必定带上郁一佛,遇事也会去祈福还愿,甚至还在郁一佛屋内设了一个小佛堂,方便她时常感念佛祖。
郁一佛点头应下母亲说去礼佛的事,又闲聊几句,由姐姐的婚事操办说到哥哥的学业。
因着她身体不好,很少有机会玩耍,郁夫人怕她觉得没趣,时常便会和她说些趣事打发时间,说的最多的自然便是她的儿女,也有心让小女儿养好身体同她的兄姐一起玩耍。
才说到一半,门外进来个人,一身蓝衣,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容貌与郁一佛见有七分相似,剩下三分则是与她不同的神明爽俊,他的手并未敲上门框,人已跨过门槛,十分不拘小节。
“妹妹醒了。”他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语气欢快,“妹妹终于醒了,身上还难受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哥哥傍晚下学给你买,多吃点好吃的病好得快。”
郁夫人对着儿子摇头,“你啊,就知道吃,你妹妹想吃什么跟我说就行了,可不用你买。”
郁容堇扬唇一笑,潇洒的很,“也好,母亲,妹妹喜欢五芳斋的如意糕、吉祥果、松子穰、缕金香药、桂花糖蒸栗粉糕,还喜欢流香院的香薷饮、旋覆花汤、凌波水仙与宝珠山茶,还有清和楼的八宝鸭、佛手金卷、山珍刺龙芽……”
郁夫人受不住打断他,“你妹妹何时说过喜欢这些,我看是你喜欢罢。”
他理直气壮,“我和妹妹是双生,最心有灵犀,我喜欢的妹妹自然也喜欢,只是她不乐的说罢了。”
“偏你歪理多。”
不过郁一佛这两日卧病床榻,确是吃的不多,郁夫人转头吩咐身旁丫鬟去买几份大少爷方才说了名字的糕点,至于八宝鸭等油腥重便算了,女儿吃不得这些。
丫鬟得了吩咐出门去,郁容堇这才满意,还说:“糕点买回来妹妹吃不完我帮妹妹吃。”
明明是他想吃,还说是帮人吃,郁夫人笑出了声,郁一佛也眉开眼笑,点头应下,“好,那劳烦哥哥了。”
郁容堇大方地道:“不劳烦,不劳烦。”
他与他妹妹安静的性子全然不同,多了他在屋子里待着,空气都好像活了过来,少不了欢声笑语。
他后头不久姐姐和父亲也来看望,见她病好了才放心了,父亲公务繁忙,陪他们吃了饭便离开,姐姐则留了下来陪她说说话。
年前姐姐与从一品卫事大人嫡长子定亲,婚期定在今年六月,到如今已不足一月之期,需要安排的事务许多,但姐姐要做的事并不很多,更多是母亲安排。
家人一同吃过饭,待丫鬟把糕点买回来,郁夫人便留三个儿女说话,她自去整理内务了。
郁容堇只对桌上的那几盘糕点兴趣浓厚,便一手拿一块点心听她们聊话,偶尔插一句嘴。
“姐姐的嫁衣做好了吗?”
郁一棠笑着道:“快了,做好了我拿来给你看。”妹妹病刚好,不能随意出门走动,否则又吹风就不好了。
郁一佛也是知道这点,摇头道:“还是不了,万一拿来拿去的弄坏了怎么办,反正总会看到的。”
郁一棠想着等嫁衣做好约莫也离婚期不远了,几日之差确实不重要,便点点头,“也好,那妹妹这些日子可要好好照顾身体,别再病了,不然母亲可不让你出房门。”
郁一佛笑着承诺,“好,姐姐放心,你成亲那天我一定不会病的,大不了我在大兰若寺待到你成亲那天再回来,如何?”
说来也巧,她是个易染病的身子,却从来没在大兰若寺病过,哪怕吹风着凉也不会出大事,父母亲觉得是佛祖保佑她,她也觉得她和大兰若寺有缘。
而且她在那游玩赏景家人是最放心的,从小除了家中,她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大兰若寺,不免十分亲近,说玩笑话也很是自然。
郁一棠也玩笑回她,“你若去大兰若寺住下,母亲定然不放心要陪着你,母亲不在,家中事务耽搁了,我要怎么成亲,你又何时才能回来?”
说完她自己也有些羞,但面对弟弟妹妹却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谁知一直吃点心的郁容堇随性地说:“那姐姐就不成亲了罢,我们和妹妹一起住到大兰若寺去,比在家中好玩多了。”
郁一棠无奈地睨他一眼,“不许胡言乱语。”
郁容堇又咬了一口点心,倒是没有再拿姐姐的婚事玩笑,转而问:“妹妹,你和母亲何时去大兰若寺礼佛,也带我一个罢。”
“母亲说等我大好,应是过几日。”
“好,那我过几日向先生告假。”
郁一棠:“你又要告假?当心父亲罚你。”
“哎。”郁容堇长长一叹气,近来天气渐暖,听说大兰若寺山上每日都有许多人踏青游玩,他羡慕的很,再者只有在大兰若寺中妹妹才能和他一起玩耍,既如此,“罚便罚罢!”
他的口气听着十分好笑,郁一佛和姐姐对视一眼眼中全是笑意。
郁容堇做完决定,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一手拿一块糕点,起身道:“我上学去了,下学再来陪你玩。”
郁一棠看他走出门外,一块点心丢进他嘴里,另一块丢给他的随从,再一看桌面上的几盘糕点,早空了一大半,好笑地摇摇头。
五日后,郁容堇果然跟先生告了假,准备和母亲妹妹同去大兰若寺。
他知道自己一告假父亲必然知晓,还因此小心了许久,却没有等来父亲的责备,和妹妹一见面才知道,原来妹妹早跟父亲说了这事。
“还是妹妹好!”
他的语气仿若劫后余生,大松一口气。
郁一佛笑笑,“咱们走快些,母亲说二姐姐今日也与我们同去。”
郁容堇紧了紧眉,“她怎么也去?”
郁府二小姐郁一芙和他们并非同母,而是姨娘之女,平日他们也不大亲近,今日他们是去为郁一佛病愈还愿的,怎地她也去。
郁一佛摇头,“我也不知,想来只是礼佛罢。”
郁容堇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就作罢了。
郁一佛今天穿的是鹅黄色蝶纹曳罗靡子长裙,巧合的是,他们到府门外看到了一个同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裙上绣折枝堆花,亭亭玉立,远远看去,与她衣着非常相似。
女子转身来,他们方看见她的面目,似芙蓉出水楚楚动人。
上前几步互相行了半礼,郁一佛叫她“二姐姐”,郁容堇也跟着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大弟弟,三妹妹。”
行礼完起身,郁一佛才发现二姐姐今日打扮很是用心,发间一支金镶宝玉点翠花簪和一支金丝缠枝羽珠钗,是她及笄时祖母给的一套头面中的两样,平日她十分珍惜,不轻易戴。
只是既然戴了这样的簪钗,不知为何没穿她喜爱的芙蓉色衣裙,好在看着倒是妍丽。
“三妹妹身体好全了否,前些日子你生病,我怕扰了你的清净也不敢去打扰你,妹妹莫怪我。”
郁一佛早习惯了时常有人问她身体如何,也笑着回道:“无事,已经好全了,二姐姐为我着想我怎么会怪你。”
她确实是一个习惯清净的人,生病时有母亲照看也足够了,二姐姐来看她与否实不是很要紧。
郁一芙温柔地道:“妹妹没怪我就好。”
郁容堇最是看不惯她这个温柔模样,总觉得是笑里藏刀,今日更甚,她竟穿了和妹妹一样颜色的衣裳,要不是知道她无法未卜先知,他都要以为她是故意的了。
“妹妹,这里风大,我先扶你上车罢。”
他自然地插入二人对话,郁一佛只好对郁一芙歉然地笑。
郁一芙似恍然大悟,“是我不注意,忘了妹妹身子不好,今日日头虽好却有微风,妹妹快上车别着凉了。”
郁一佛再次笑笑,眼底却有一丝无奈,她的身体着实无用,一点风也吹不得。
郁容堇扶她上马车,跟着自己也跨步上去。
郁一棠不和他们一起去礼佛,郁夫人就交代她一些事,也因此来晚了些,到门口便看见庶女站在车旁,神情似有怨愤,眨眼再看却没有了。
郁一芙伏身,“母亲。”
听见她的声音,郁容堇也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子,车窗里露出的两张相似的脸,两人同时叫她母亲,才真正有双生子的感觉。
郁夫人对两个孩子温柔地笑,转身又问郁一芙怎么不上马车。
郁一芙便说在等母亲来,姿态恭敬。
郁容堇放下帘子,小声嘟囔:“她倒懂礼。”
“哥哥。”
“好罢好罢,我不说了。”
郁夫人和郁一芙随后也上了马车,马车内里大,即便坐了四人也不拥挤,马车南行到京外,在大兰若寺山脚停下,四人换乘小轿。
郁一芙的轿子在最后一个,她掀起一角帘子看了看前面郁一佛的轿子,眸色深沉,这一世合该是她好了罢。
第82章 佛系宅斗2
山脚到大兰若寺的路修整的宽阔平坦,方便众多香客上山礼佛,但山路有斜坡,郁夫人也怕颠簸到女儿,吩咐轿夫走的更加平稳,速度却是不快。
因着路宽,他们行路慢也并不会影响到其他上山的人,如此这般行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大兰若寺寺门。
郁一芙手指克制地抓着帘子,一双眸子紧张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寺门,胸腔里一颗心跳得厉害。
说来诡异,她本早已嫁为人妇,几日前醒来却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待字闺中之时,她还是郁府的二小姐,而不是每日辛勤操持家计的妇人。
再则,她的三妹妹,也还是那个病秧子,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这让她觉着恍如隔世,但应真的是隔世了吧,不然她怎会时间倒流回这个时候,莫不是苍天看她可怜,叫她重活一次?
上一世三妹妹如何风光啊,可她呢,都是郁家的女儿,怎地她就不如她,不争一争,何知谁好谁恶。
好在家中人皆知三妹妹与陛下的缘分起在大兰若寺,时日正是大姐姐临嫁前,因此知母亲要出门礼佛她便想了法子一同前来,郁一芙抿紧红唇,她重活一世是天大的机缘,晓得了那许多事情,那这缘分合该就是她的了,三妹妹要怪,也怪不得她,只怪缘分这东西去吧。
随着轿子停在大兰若寺门前,郁一芙的思绪也落定,手指从帘上移开,却看她没有起身的势头,而是安静地坐着似在等待什么。
“嘭!”
“小姐!”
寺门左边倏然奔出一匹俊马,马上男子风姿挺秀,神情却十分慌张,五指抓着缰绳用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悬崖勒马”,但终是没有勒住。
抬着最后一顶轿子的轿夫被冲到边上,顺带把轿子撞歪到一边去,轿子里面有闷闷地撞击声,随后是女子的痛呼声。
郁一芙手臂撞到木板上狠狠一痛,但半阖的眼中写着:正是如此了。
五皇子骑马不慎惊了三妹妹的轿子,为了赔罪邀请大弟弟和三妹妹同去踏青玩耍,此后越发交好,最后郁家才同皇家结了秦晋之好。
只是五皇子母家势弱,他自己在皇上那也不得宠,一个无权无宠的皇子,非嫡非长,三妹妹嫁做五皇子妃时谁能想到她今后能有那么大的造化。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多少人艳羡的地位,她十分轻易便得了,陛下还对她那般痴情,试问天下女子谁人不羡…若叫她替了三妹妹…
郁一芙想一想心便跳得越发厉害了,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暗藏的怨恨,上一世若不是三妹妹与五皇子定亲,她这个当姐姐的也不会为了要在妹妹之前成亲被随意许了人家。
她嫁的那人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如何与五皇子这样的人物相比,怕是连他手下的侍卫也不如罢。
三妹妹活得那般好,岂知她被她害的惨了!
郁一芙自主地为自己的作为找了个理由,既然前世三妹妹亏欠了她的姻缘,今世她也不要别的,就用这姻缘还她罢。
轿中女子捂着手臂被丫鬟慢慢扶出来,前头郁一佛早下了轿过来看她。
那高头大马是从她们两人的轿子中间跃过去的,不止撞了后头的轿子,前头的也被狠狠晃了两下,好在没磕到哪,但也够让周围人担心的,初云扶着她关切不已,从上至下地望了好几遍,没望出哪处受伤才松口气。
比起她,郁一芙是实打实地磕碰了。
“二姐姐,你伤在哪里了,可严重?”
郁一芙抬头看她,余光瞥见另一边男子终于将马停了下来向这方向走来,她瞧见那张年轻陛下的脸心弦一紧,随即缓缓放下按着手臂的手,轻咬下唇摇了摇头,“撞了右臂,应是…不严重罢。”
郁一佛正要再进一步问,旁边突然来了个男子对她说话。
“这位小姐,我的马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发疯,冲撞了小姐的轿子,多有冒犯,向小姐谢罪,小姐可有哪里受伤否?此事全是我的不是,还望小姐见谅。”
郁一佛恍惚看了看自己和二姐姐站的位置,这人果真是在与她道歉?
“五…我……”郁一芙唇边血色尽褪,为何五皇子眼中只看得见三妹妹,明明受伤的人是她啊,难道她做的一切就毫无用处么。
郁一佛回过神来立即退后一步,摇头道:“这位公子,许是你认错了,这是我二姐姐的轿子,我的轿子在前头,并未受伤。”
“……”
“……不是?”男子万分窘迫,他刚才忙着制住马匹,只见着一个黄衣女子从轿上下来,却没仔细看那女子长什么模样,方才走近来,两位小姐都是黄衣,身边也都有丫鬟嘘寒问暖,但他见左侧这位小姐面容更显苍白虚弱,便以为是惊了她的轿子了,谁知闹了个认错人的笑话。
这种情形,郁容堇在一旁看着都想笑出声来,叫她和妹妹穿一样的衣裳,这不就被人误会了么。
方才他还生气这人胡乱骑马差点撞上妹妹,这会倒是好心地站出来替人囫囵解了围,大方地道:“总归都是惊了我家的轿子,与谁道歉都是一样的,不打紧,不打紧。”
他的话缓解了些许尴尬,男子感激地向他看去一眼,转头复又正式道了歉,这回是向主人家郁夫人致歉的,如此便不会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