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陪方清小姐姐跑了一趟——虽然没呆多久,这小姑娘说露个面就真的只露个面——又回到她们那个角落里继续聊天。
“我们待会儿就跑。”方清一口气喝完了自己的冰茶,兴致勃勃地说:“我从左边侧门出去,越姐姐你走右边侧门。我们在地下停车场会合,现在喊车回去还赶得上把游戏通关。”
越苏跑来跑去,桌面上又没有半点解渴的东西,看了一眼自己那一小杯气泡酒,犹豫了一下,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只有一小口,但真的很解渴。
她清楚自己的酒量,不敢再多喝,把酒杯往旁边一推:“为什么我们要分开走?”
“这样更好玩啊!”方清小姐姐给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原因:“很像电影里演的!茜茜公主就是这样逃出去的!”
方邵的酒会是在他们自己家的四层别墅里举办的。
入户电梯在靠东边的入口画廊深处,越苏和方清一直待在西边的小客厅里。
方清要走西边,她指的是从西边的楼梯走下去,越苏穿过大半个别墅到东边的入户电梯去,理论上会和她同时到达地下停车场。
理论上。
方邵家的豪宅配备了大小两个客厅,社交属性体现的淋漓尽致,分区成了:大客厅、边客厅、小客厅、吸烟室、露台、茶室和酒吧区。
当然还有僻静不起眼的私人影院和书房。
韩重言在茶室外面那个长满藤萝的小露台上发现了一条美人鱼。
酒会,方少又明确表明不用刻意带女伴,这个在角落里的茶室仿佛与世隔绝一样,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刚才借了客房卧室吃药,是止痛药,有轻微的致幻作用,吃了药之后就不好再饮酒,因此现在索性走到没有一个人的茶室里来,打算静一静。
茶室外面还有一个小露台。
露台的天花板铺的是全景玻璃窗,天色已晚,城市的灯火遥遥映照着,一走出来,就觉得比室内宽广了不止一倍。
露台的推拉门门边是蔷薇,接着是铁线莲、小绿玉,小绿玉后边有个洗手池。玻璃幕墙的修饰线是黑钢,垂下来一盏暖黄色的小桔灯。
他一开始没发现这个露台上还有别人。
春天的藤萝太密了,还没有变成完全的紫色,是微微的粉红,垂挂下来,一朵一朵,好像亲吻新郎时新嫁娘的粉红面颊。
暖黄的灯光透过藤萝,留下了一地的光影,斑斑驳驳,十分好看。
他产生了一个有趣的联想,觉得这藤萝的影子像是迷宫一样,细密的光斑如同隐约可辨的数条小径,蜿蜒曲折,他的目光便随着迷宫的小径一路往前探查。
他看见,在这迷宫的深处,囚着一条美人鱼。
美人侧身睡在藤萝下的吊挂藤椅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鱼尾裙,因为双脚离地,鱼尾像藤萝一样垂下来。
她脸上一点妆也没有,干干净净的,皮肤奶白,闭着眼睛乖巧的样子几乎叫人屏住呼吸,不能自持。
疏疏篱落,夜色渐浓。
慵慵沉迷,裹足不前。
他原本是不信一见钟情这回事的。
但是遇见了才知道,原来真的可以有那种感觉,你此前半生做的所有事,不过是为了在这一刻出现在这个特定的地点。
姻缘前定。
报应来了。
他屏息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子去,一瞬间把学的那些礼仪都抛到脑后去了,想要凑近点,看得更清楚些。
她是谁?出现在这里,想必方邵应该认识吧?没听说方邵有女朋友,这姑娘应该也是单身的……吧?
他自诩坦荡,可是在藤椅上的姑娘昏昏沉沉睁开眼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解释,可是头脑瞬间就空白了。
还没等他找到什么绝佳的借口,藤椅上的姑娘忽然半撑起身子,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抱了过来。
还嫌不够,软软的枕在他的肩头,温热的吐息乱得有些厉害,一点一点扑在他的耳垂上,肩窝处被蹭了蹭,带着哭腔的一句“不准走”就被递到了耳畔。
他怔了怔,还没理出思路来,就察觉到有什么香香软软的东西覆在了脸颊上。
软绵绵的力道,脸颊被轻轻往外吸,小舌头不经意间碰到的触感让人心神摇动。
她在咬他。
说是咬,其实更像是一个湿乎乎的吻。
舔舐。吮吸。
美人越吻越深,半坐起来,鱼尾状的裙摆垂在他脚边,裙摆在他小腿边擦过,酥麻的感觉立刻漫上心头来。
“好吃……”美人微微松开手,舔了舔娇艳的红唇,模模糊糊地说了句话。
“这次没有消失,太好了……”
韩重言没有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容他想明白了。
美人重新蹭了过来,软软地依偎在怀里。
耳鬓厮磨。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颗恒星爆炸了,星尘飘得满天都是,他只能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比如说玻璃外楼下那个正在逗狗玩的小礼服女孩子,狗狗很喜欢她,尾巴晃得很厉害,在她脚边转来转去。
他想,还好我没有尾巴。
第126章 我不是他
怀里的人不对劲。
再怎么被惊鸿一瞥冲昏头脑, 韩重言也逐渐明白了这个事实。
她呼吸很乱, 身上的温度高得不正常, 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听不出本来的音色, 浑身都软绵绵的。
她穿着盛装,但是脸上一点妆都没有。
离藤椅五步左右就是洗手池,水龙头有用过的痕迹,想必是在神智尚为清醒的时候,试图用冷水让自己好过一点。
而显然, 她失败了。
现在这姑娘完全失了分寸地在黏着他——尽管不愿意承认, 但是他确实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不仅黏着他,还处处透出想要更进一步的意思。
韩重言很不适应眼前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 尽管他自己的人生也完全不受他控制。
当你处在即将死去的状态, 你会发现所有人都爱你。但是如果是处在即将死去的状态二十几年, 你就会接着发现他们只是说说而已。
他不记仇。
他父母在他童年时常吵架, 总是为了那些事——他的病好不了啊, 父亲又找了新的女伴啊, 母亲觉得自己的一生被他毁了啊,诸如此类。
过去不愉快的记忆他记得清楚, 但奇怪的是几乎完全不共情, 仿佛在看一出黑白的默剧,看完了散场了,什么感触也没有,不觉得委屈、不觉得不公, 他完全不记仇。
……就好像这记忆不是他的,他只是走错了片场,被潦草拉上台的错误角色。
“我难受……”怀里的姑娘带着哭腔说,自从醒了之后,她脸上的潮红越来越严重,倒像是他给她用了下作的手段,逼得她主动投怀送抱。
韩重言恍然意识到什么,把姑娘扶起来,微微拉开距离,刚要试图把她扶出去找医生,怀里的姑娘立刻重新挽住他的脖颈,软绵绵的身子依偎过来,也不说话,一副难受得不得了的样子。
“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他低声说:“或者帮你联系家里人?”
这姑娘一个劲地摇头,也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迷迷糊糊地回答:“不要别人,就要你。”
真是要命。
她腿都是软的,走不好路,就算被人扶着,大半个身子其实也是靠他支撑,走了几步,发现不仅效率不高,而且这么蹭来蹭去,很容易让他陷入尴尬境地。
于是韩重言索性把她抱了起来。
这下终于安分了。
他感叹完还没过几秒,就发现这姑娘在一本正经地闻他的味道,脸还是潮红的,素手拽着他的衣襟,整张脸都埋进去了,吸气声细细的,惹人怜爱的紧。
他今天为了来参加酒会,好像用的是……潘海利根鹿头香。
潘海利根是英国的老牌香水,英国皇室指定香氛供应商,被称为“嗅觉古典”,谢天谢地这款香水十分正经,整体属于微醺的木质琥珀香,或许还带了点白兰地酒香,因为他刚才喝了一点。
如此正经,甚至稍嫌古板的香水,这姑娘还是喜欢得紧,恨不得把整张脸埋在他怀里再也不挪开。
他老觉得这姑娘下一步要扒他衣服了。
不到半分钟,他就恨不得回去给刚才那个疯狂立fg的自己一拳。
美人倒是没脱他的衣服,她开始脱自己的……
因为是裙子,又是被抱着的姿势,她不好用力,撕扯半天也只拉开了半边领口,露出半片精致的锁骨。
谢天谢地茶室周围没人,出去是一条僻静的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一些印象派的画作。
韩重言把人放下来,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下来,把她的上半身罩住,试图和已经完全失了神智的姑娘交流:“乖一点,马上就去看医生,好不好?”
“乖。我乖的。”美人委委屈屈地重复,懵懂地点头:“我好乖的。”
她还是站不住,半靠在他怀里,浑身都在抖,似乎在和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作斗争,但是一如她所说,她真的很乖,不再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把人抱到最近的一间客房卧室,人放在床上,关好门,才放心出去了。
“去和方少说一声,我需要见他的家庭医生。”韩重言叫住经过的管家,把刚才的房间号说清楚,方才重新回到房间。
他的美人已经抖得很厉害了,整个人缩成一团,似乎是拼尽了全力才没有去爱抚自己。
方邵来得很快,还穿着他那件过于正式的西装,医生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据介绍拥有名校的医学博士学位。
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哪里不舒服?需要联系你家里人吗?”
韩重言摇了摇头,解释说:“不是我,我在最西边的茶室露台里发现了这姑娘,她应该是被人下了药,自己藏起来的。”
“下药?”方邵有点错愕。
“是的。”医生对这个说法给予了肯定:“具体是什么药,还要抽血化验才能确定,但是以目前的临床症状来看,绝对是服用了过量的性激素。”
方邵有点懵:“啊?”
医生叹了口气,说道:“丙酸睾酮、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甲基□□素、苯丙酸诺龙……都有可能,我不能确定是哪种,现在送到最近的医院去血检,四十分钟内应该能拿到结果。问题是拖那么久,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方邵对他报出来的那一长串药名完全没概念,他只是对自己的酒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觉得十分头疼和愤怒。
“那就不能拖。”他听见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韩少忽然出声。
“问题是这姑娘也没个男朋友什么的。”方邵苦笑了一声:“不然眼下的情况就好解决了。”
“你认识她。她是谁?”
“是我妹妹的好朋友。”方邵笑得比哭还难看,大约是想到这个事情还要和自己妹妹说,“从我这边掌握的消息来看,她上一任男友还是在学生时期,据现在已经三四年了,平常是个非常正派的女孩子。”
方邵一直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人士,要说什么最熟悉,那绝对是男女之间那一丝微妙的感觉。
然而当他在身边人眼中识别出那点隐秘的欲念时,他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说好的性格严正、不苟言笑呢。
韩少这样的黄金单身汉,这位越小姐应该不至于嫌弃吧?
方邵和这位韩少,算不上好朋友,多次碰面,只是不咸不淡的君子之交,但是两家的父母有利益关系,勉强也算个发小吧。
这位韩少向来洁身自好的啊,从来不牵扯到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里去,也没什么可供八卦的绯闻,怎么这次?
或许是真的喜欢这位越小姐?
这姑娘……要说长得好看吧,也就是一般的好看,远远算不上让人痴狂的顶级美人。
还没他妹妹好看呢。
搞不懂。
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的方邵试探地说:“这是新买的房子,四楼没怎么住过人,这次酒会的范围在一二楼和地下一楼,不会有人到楼上去。”
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方邵连忙把钥匙递了过去:“这是唯一的钥匙,我去开备用电梯。”
方邵只想赶紧把那个在他酒会下药的人找出来,谢天谢地今天女性不多,他妹妹还提早离席了。
把人送进电梯,在电梯门关紧的最后一秒,方邵终于看见那位一直表情不多的韩少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情绪。
他在心疼。
心疼他抱在怀里、因为药性在不停发抖的姑娘。
方邵微微一怔,随即电梯门关上,右手边显示的数字不断变大,最终停在了“4”上。
是真的喜欢啊。
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人世间的男女情感真是说不通搞不懂,复杂得要命呢。
韩重言此刻却没有心情去进行什么哲学思辨,他把门推开,把怀里抱着的人放在客房崭新的床上,门反锁,想了想,又去把窗帘完全拉上,打开了屋内的夜灯。
美人鱼的尾巴变成双腿之后,更加缠人。
原本姑娘还记得他嘱咐过,“要乖”,眼睛里含着泪水,委委屈屈的,不敢抱他,再劝也听不进去了,她已经完全丢了神智。
这姑娘浑身都没力气了,乖巧地任他摆弄,让叫什么也乖乖地叫,眼睫扑闪扑闪,泪水将坠未坠,真是讨人疼爱。
他想外面应该刮起了风。
他来之前在路上听见了广播,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还会有点雨。晚风微微,像月光下晃动的海浪,他觉得她应该会喜欢。
她很累了,结束之后窝在他怀里不愿意动。他起身要去浴室,被抓住手,床上的姑娘模模糊糊地说:“不要走……”
他的心软成一片,干脆又坐回去,任她把头枕过来,一点一点摸她的头发。
她累了,没一会儿就睡过去,可是睡得不安稳,不久就惊醒,眼睛还睁不开,去摸他的手,摸到了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