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多看着她的眼神，那眼神不似以往，那时候的关喜莲看她和看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她不管拉到谁都是叫小豆子，不管看到谁，都要讲一讲她的故事，可是这次不一样，米多感觉关喜莲在看自己的时候，就像张月英看她一样，也像张月萍看五一和劳动一样，是独一无二的，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的。
米多冲关喜莲笑着，可抑制不住鼻头发酸，嗓子也梗住了一般，她看着关喜莲，感觉往前走一步是那么的难，可是她还是想走，想多走一步，再多走一步。
李米多看一眼身边的赵亮，赵亮冲她点一下头。
米多迈出了走向关喜莲的第一步，她走过去，第一步，第二步，直到走到关喜莲身边，米多伸出手，紧紧牵住了关喜莲颤抖不止的手。
两人手心相对，轻轻一握，就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
关喜莲看着米多，眼泪扑簌簌往下流，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赵亮也哽咽了，对两人说：“进屋说吧，外面人多。”
关喜莲连忙点点头，那一点头，眼泪跟着又扑簌簌掉下来。关喜莲拉着米多就往里屋里走。
刘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此景。
手心里的针又往里扎一下，刘琴感觉一阵疼，这低下头，却也是满眼的泪。
她把手心的针拔了出来，看着在外屋站着的赵亮说，“我，我出去一趟。”
赵亮也跟着走出来，抽了下鼻子道：“我也去。”
屋里，就剩下了关喜莲和米多。
关喜莲拉着米多坐在床上，她眼睛一秒钟也不肯离开米多。
看了好一会儿，关喜莲的手慢慢的抬起来，她想去摸一摸米多的脸。
可抬起的手，到了半空又戛然止住了。
她不敢。
那双颤抖着的手一点点落下来，可是眼睛依然看着米多，眼神里净是欢喜和怯懦。
米多哽咽着拉住她已经放下的手，冲着关喜莲点点头，然后拉着她的手，慢慢放在自己脸上。
关喜莲的手被米多握着，碰触到米多的那一瞬间，关喜莲就笑了。
她笑着，却流着眼泪，一双眼睛早已模糊了视线，可是还是望着米多，许久，她才开口道：“对不起。”
李米多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流过关喜莲的手指，一直流下去，她能切实的感受到关喜莲的体温，就在那一刻，李米多感觉到这幅身体的激动，原主虽已不在，可身体却是关喜莲给的，她们流着相同的血液，就在这一刻，血缘都是不容置疑的。
李米多看着关喜莲，一直摇着头，她的嗓音也已经沙哑，看着关喜莲说：“没有，没有。”
关喜莲又是哭又是笑的，她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米多，流着眼泪，偏偏又扯着嘴角。
两个人彼此看了好久，又哭了好久，笑了好久，米多怕她再受什么刺激，这半年多的治疗就成了泡影，想安抚一下关喜莲的情绪，便说：“我去倒点水，你喝点水，别太激动。”
关喜莲立刻从床上下来，对米多说：“我去倒，我去倒。”
关喜莲跌跌撞撞的走到外屋，拿起杯子给米多倒了一杯，走进里屋递给米多后又想起了什么，又走了出去。
再回来，关喜莲手里多了一小袋的糖果，又奶糖，水果糖，还有巧克力。
关喜莲拿着那一袋糖果，递给米多道：“你吃糖，吃糖，甜。”
米多点点头，先拿出一颗，剥开糖纸后，递给了关喜莲，“你吃。”
关喜莲笑着，“好，好。”
接过米多的糖，吃到嘴巴里，糖竟然那么甜。眼睛又瞬间湿润了。
李米多也打开一颗，放进嘴里。
是她熟悉的味道。是米多这些天经常吃的味道。
李米多看向关喜莲，关喜莲也看向她，两个人相视一笑，对面的镜子里，折出两个模样极其相像的人。她们又流下了眼泪。
一直到快五点了，赵亮才回去敲门。
李米多出来开门。
赵亮见了米多，就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还要去接向南，金多。”
米多说了声好，然后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关喜莲。
米多张了张嘴，那个字终究没有叫出来，她看着关喜莲道：“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关喜莲点点头说：“回去吧，回去吧。”
李米多对着关喜莲笑一笑，走出了房间门，她和赵亮一起往外走。
走在走廊里，李米多许久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可她不敢往后看，就那么一直走着。
只听见赵亮在一旁对着后面招手道：“回去吧，把门关好。”
关喜莲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一直看着米多走远了，消失在了走廊里。
李米多走出走廊，一拐弯，整颗心才放了下来，她以为关喜莲看不到了，再也忍不住了，无声的哭了起来。
越是憋着，李米多哭的越伤心，她哭的越伤心，声音便愈加不能发出来。
那种痛彻心扉的痛，那种像绞着心的痛，在一场场的轮番上阵后，终于释放了出来。
李米多蹲在宿舍大厅那里，双手抱着膝盖哭着，赵亮也不落忍，实在看不下去了，眼睛红着，使劲的吸着气，强忍着眼泪没有流下来。
他轻轻拍着米多的后背，道：“好了，不哭了，没事了，她已经好多了，这次见了你，只能越来越好了。”
李米多哭了许久，终于停下，站了起来，一双肿胀的眼睛看着赵亮，道：“谢谢你，赵叔叔。”
赵亮无奈的笑一笑：“其实，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扶一下米多，又说：“走吧，他们两个该等急了。”
“好。”米多点点头。
两个人走出宿舍，上了车，米多回头看一眼，就看见寒风中，站在宿舍门口看着她的关喜莲。
米多摇下车窗，看着一直在流泪的关喜莲，小声道：“妈妈，再见。”
那边的关喜莲就像听见一样，她原本只是流着眼泪看着米多，可就在米多说完再见的那一瞬间，也抬起了手，冲米多喊了一声：“再见。”
赵亮开着车，快到师范大学的时候，在一旁说了一句：“她自己说的，还真的做到了。”
“什么？”米多看一眼赵亮。
赵亮看着米多道：“那天从医院回来，她和我说，医生问她，如果见到小豆子，她能不能认出小豆子来？”
赵亮顿了一下，缓缓道：“她说，她肯定可以。”
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七日。
孔宇早早的就从学校出来了，可是他并没有回家，他骑着自行车就到了红县酿酒厂。
门口看门的大爷早就认识他了，看见孔宇后就拉开一个小窗户道：“你是来找李厂长的吧。”
孔宇对麦多的头衔还是不太能适应，连忙应一声：“是的，麻烦您叫她一声。”
大爷关上窗户就出来了，跑进厂子里，没一会，李麦多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是孔宇，李麦多连忙说：“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
孔宇摇摇头，看着她笑道：“没有，我来的早，想赶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李麦多问。
孔宇立刻说：“我接到通知了，说我考上大学了，通知书很快就到，要先去体检。”
李麦多愣一下，立刻说：“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考上。”
“只是，没能拿到咱们红县第一。”孔宇有些懊恼，“说实话，我是奔着红县的高考状元去的。”
李麦多捂着嘴笑了，“行了，已经考上了就可以了，你本来就没怎么复习高中的课本，怎么样，什么时候下通知书？”
“也就这几天吧。”孔宇说，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你的成绩也应该快下来了，我们两个如果不能录取到同一所学校的话，那也得在同一个城市，那样也不错，你说是不是？”
李麦多无奈的笑一笑，心想就自己都是交的白卷，怎么可能能考上，但嘴上却没说，只是说：“是了，如果我也能考上的话，在一个城市也可以。”
“你肯定能考上的，放心吧。”孔宇说，“真的不行，也能上大专，只要能从红县出去就行。”
李麦多笑一笑，道：“行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开会，等晚上回家里，咱们再聊。”
孔宇看一眼一直在偷瞄他们的看门的大爷，也点点头道：“那行吧，我在家里等你。”
下午放了学，金多照例去讲堂听英语课，高考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定在了七月二十日到七月二十二日，现下已经二月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金多上完了英语课，去班里找等他一起走的米多和向南，三个人背上书包一起回家。
回家的路上，金多对米多说：“你知道小孔老师考上大学了吗，他没有能拿第一，可也考了咱们县第二的好成绩。”
“知道。”米多说，“今天学习都传遍了。”
“是了。”金多说，“我见他第二节 下了课骑车就走了，今天的英语课他也没有来，可能是回家报信去了。”
金多说着，看向米多道：“你说呢？”
米多看他一眼：“说什么？”
“我觉得他应该也去找大姐去了。”金多说。
这才是最让他们两个头疼的事。
米多叹口气，“如果小孔老师知道大姐都是交的白卷，肯定是要气死的。”
李金多道：“大姐才不会和他说呢，要不是前几天我让她给我辅导一下数学，她才说了她一点都不会，否则咱们也不知道她交白卷的事啊。”
李米多一边走一边看着远方，她知道，她大姐是那种只要想好了，就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往下走的人。她说了不参加高考就不参加，即使为了让孔宇安心去考，她还是交了白卷，把自己的后路断的一干二净。
李米多也是担心，不知道后面李麦多要怎么处理她和孔宇的事。
金多在一旁就说了，“我如果能考上小孔老师的成绩，估计也能上北京师范大学了。是不是？”
辛向南见他问自己，就说：“或许吧。”
金多哼一声：“你是不用担心了，就算考不上，你也可以回北京的，我就不行了。什么都要靠我自己。”
辛向南无语的看金多一眼，“我怎么就不是了？”
“你爸爸是师长啊，你怕什么？”金多话锋一转：“对了，向南，你到底要考什么大学，想去哪里？”
辛向南没有回答，反而越过李金多看向最里面的李米多问：“你呢？”
李米多本来并没有想自己必须去哪个城市读大学，可自从去北京过完年回来，她就有了目标，她要去北京。
因为北京有需要她的人，而且，金多不是也要考北京吗，她想和家人在一起。
“北京吧。”米多说，“具体哪个学校我并没有考虑，考上哪个上哪个吧。”
“那还不是紧着你挑。”金多摇着头道，“咱们平时也一起学习的，为什么咱们两个拉了这么大的距离。你看你吧，次次全校第一，我吧，怎么拼命也追不上。”
“还有好几个月呢，你肯定可以考上的。”米多说。
“那你呢，向南，你还没回答我，你也应该要考北京的大学吧，离家近，多好啊。而且……”金多说着，不怀好意的看一眼向南。
“而且你的小尾巴还在北京等你呢。”金多笑道。
辛向南脸都黑了，那天的事情都浮现在眼前。
从北京回红县的时候，就连陈柯家也都出来送了。
那陈媛就站在王桂兰身边，一双眼睛紧瞅着辛向南。
等把东西都放到了车上，要走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陈媛一下子就跑到了车窗前。
当时辛向南坐在中间，两边坐着是米多和金多。
陈媛就站在米多旁边的窗口，看向里面的辛向南，那张脸蛋似乎红的要掐出水来了，眼睛里也湿湿的。
凑着大人说话，告别的空档，陈媛站在车窗前，就那么瞅着辛向南。
辛向南看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身边的李金多用力掐了向南一把，在一旁小声道：“你看，她都快哭了，你也说句话啊。”
辛向南无奈道：“你要我说什么。”
然后看向陈媛，清清嗓子说：“那个，我们要走了，再见。”
陈媛一直憋着，就等着辛向南和她说再见呢，辛向南话音刚落，她那双眼睛里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你别哭啊，你怎么哭了。”金多最看不得女孩子哭。
陈媛听见有人劝她，哭的就更痛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向南哥哥，你不走了不行吗？”
辛向南回的倒是斩钉截铁：“不行。”
李米多夹在两人中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超级电灯泡，心里又莫名烦躁，实在不想看这姑娘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就用力往后坐一坐，试图留给他们两人更大的位置。
可辛向南却在旁边推一下她：“你干什么？”
李米多的脸唰的就红了，她穿了一件厚棉衣，可不知道为什么，辛向南的手放在她的后背推她时，那一瞬间，李米多就像触了电一般，她连忙往边上一躲，道：“我，我热。”
辛向南气的看她一眼，咬了咬牙。
李米多瞬间就觉得他是嫌自己碍事了，正想着逃离这无比尴尬的氛围，立刻打开车门，对陈媛说：“要不，要不你上来和他说？”
李米多这还没下车，就被后面的辛向南一把拉住，她连忙回头看他一眼，只觉得手腕被辛向南攥的生疼，李米多气结道：“你干嘛，疼死我了！”
辛向南那双眼睛都要冒火了，紧紧盯着李米多说：“你想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