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就算活着,也是行尸走肉,还不如跟你们一道拼了!”池槿秋面无表情的说着,转头看向吉星文的时候却是泪光闪闪,“我明明有能力杀敌,我要是在这关头犯怂走了,我会生不如死。”
“你!你咋这么倔!这地方就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呆的地方!”吉星文怒极,想说些呵斥她的话,战壕外面已经响起吹哨声号令声,日军要进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池槿秋拎着双刀,跟先前夜袭的金振中、大勇一行人站在一起备战,自己则无可奈何的准备部署战局。
随着日军吹哨声和号令声越来越清晰,战壕里的气氛也就越发紧张,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大多握住枪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虽然他们之前经历过不少战斗,可在敌我悬殊的情况下,他们还是会怕,还是会恐惧。
因为没有谁,生来就是不惧死亡的。他们也想活下去,也想活着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在那没有任何侵略者的国土上,过着简简单单,围绕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悠然生活。只可惜,那只是梦罢了。
在太阳即将落下去的时候,日军已经大军逼近了。从战壕往上看,地面出现了一片黑压压似遮云蔽日的人影,行进快速的从田地山庄摸了过来,整个宛平城东面都被一片片穿黄绿色军装的鬼子给覆盖,密密麻麻,跟闹蝗灾一样,叫人看着都头皮发麻。
“呸!终于要杀猪了!”金振中朝自己的双手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双手拧了拧抹在刀上顺顺刀柄,回头冲池槿秋一笑:“池小姐,保护好自己,战场枪子儿无眼,咱们都没有那个闲工夫保护你,你要是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战场无退兵,往后退,就是死!”池槿秋笑了笑,指着已经跳出战壕,领头拔刀冲向蝗虫堆里厮杀的吉星文道:“有您和吉团长做表率,我还有什么脸面逃!”
“说得好!我就当你是个兵了,咱们有缘再见!”金振中也笑了笑,拎上自己的大刀,中气十足的朝战壕里大喊,“兄弟们跟我杀呀!保护宛平!保护我们的国家妻儿!”然后也和吉星文一样,跳出战壕,率先冲向鬼子人堆里。
如此军官领头上阵,即便心里有些怕的战士们,被那嘶声力竭的保护妻儿的话震得浑身热血,义不容辞的冲了上去。
刹时整个战场吼声四起,在炮兵的掩护下,日军的步兵从两百米开外就开始冲锋,他们在坦克的边上一边跑一边射击,而219团士兵从战壕中爬出来,大多数手里拿着大刀,少数手里有枪,更多的是直接用身躯与日军对抗。冲在最前面的,则是219团目前幸存的最后两名军官:吉星文、金振中。
尽管战壕里有十六挺机/枪在掩护他们前行厮杀,尽管知道他们俩要在两天陆续负伤回师部休养不会死,可看着那两抹身形高大走在最前面拼命的身影,池槿秋还是忍不住落下眼泪。
谢谢你们,曾经用自己的鲜血身躯守卫我们的祖国,作为历史的见证者,我会拼尽全力,与你们共同奋战!见证你们的生死存亡!
第048章
“守住阵地!死也要守住阵地!”伴随着战场上吉星文和金振中的命令传话, 整个战场经过两个小时的奋战, 已经进入白热化。
天已经黑了,短短两个小时内,日军共发动了七次冲锋,每一次都造成比上一次更大的伤亡。
219团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到了这里来做防守反击, 但在日军强势的炮火攻击下, 士兵死伤严重, 防线也就不断收缩,到最后已经集体退到城墙下的最后一个战壕里。
每个活着的士兵都遍体鳞伤, 却感觉不到疼似的, 在身边人倒下后,立即补位射击, 或是捡起牺牲者的子弹和手/雷继续奋战。
整个战场如人间地狱,到处是受伤死亡带来的剧痛惨叫,和鲜血喷洒的残忍画面。
在日军又一次的进攻, 疯狂的射击再次开始, 为了活下去, 也为了达到目的, 守卫自己身后的领土, 双方都已杀红眼,忘记所谓的人性,开始一场大屠杀!
只是219团弹药告竭,士兵经过高强度的厮杀,体力也已到底, 越打就越发吃力。
车轮战的日军抓住机会,突袭进战壕里,却遭到了士兵们犹如困兽一样绝望的反击。他们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却紧紧抱住敌方的躯体,用牙齿和拳头做为武器,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一次又次进行攻击,却被体力完好的日兵甩开,一刀刺死,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很快整个战壕血红一片,到处是横七八竖的尸体,到处是抱在一起互相厮杀的身形……
“去死!去死!!!”眼见昨日夜袭的其他四个敢死队员纷纷战死,池槿秋双目通红,发了疯一样拎着双刀,一刀又一刀的砍向那些杀219团士兵的日军。
她的双臂早已没有力气拎刀杀人,可心中的愤怒绝望,却一次次激的她不顾一切扑向那群该死的日本鬼子!
杀!杀!杀杀杀!!!
她明明知道历史,却什么也做不了,也无法去救那些一条又一条失去鲜活的生命,而那些该死的畜/生!却如历史书一般,毫无顾忌,毫无人性的侵略别人的土地!他们怎么不死?他们怎能不去死!!
身边惨叫接连不断,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年轻士兵,在她面前被一个日兵刺刀刺中。日兵抽刀的瞬间,那士兵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地,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开膛破肚,睁大着眼睛半蹲在地上,拼命地将流在地上的肠子塞进自己肚子里,眼里满满都是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
池槿秋看得直接崩溃了,一边哭,一边啊啊啊叫着,挥舞着手里的双刀,不顾一切冲到那日兵面前,狠狠地将刀刺进他的肚子里,而后抽出再刺,抽出再刺,直到有人把她拉开,在她耳边大声的叫她撤,她才恍然,日军已经撤退了。
没人知道日军是否还会进行攻击,即便知道他们已经撤退,整个阵地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除了伤势比较严重的士兵回团部医治外,其余士兵原地防守,等待团长吉星文的指示。
转瞬间,整个战壕除了偶尔活动的医护兵,偶尔传来的痛呼声,所有留守的士兵都瘫在战壁上寂然无声。他们的嘴唇全都缺水干裂泛血,每个人都是黑灰加血迹糊了一脸,看起来格外狰狞。可他们的目光却空洞无力,仿若一具空壳,没有灵魂存在。
没人知道他们是否还能扛得住下一次进攻,可如果日军来了,他们还是会挣扎着起身,用尽自己的力量和血汗,捍卫最后的尊严和领土。
池槿秋累得精疲力尽,也和那些士兵一样瘫在地上无力动弹,她的腰间腹部手腕膝盖都有深入见骨的伤痕,左肩更是中了一枪,一直流着血,需要及时取弹做手术。
她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或者说,她早已痛得麻木,任由一个医疗兵给她打绷带,一边看着吉星文开始布防。
无论守不守得住,上头撤退令不下,他们是死也不能放弃阵地的。士兵们都知道这一点,吉星文一下指示,他们便费力的从地上挣扎起身,熟练的检查枪械子弹,大刀手/雷,然后半趴在战壕上,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池槿秋怔怔的看着,心里思绪万千,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上战场,也没想过,会看到这一幕幕令人泪目的画面,她以为自己会受不了这些鲜血淋漓,生死离别的场景,可看多了过后,她只剩下了麻木感觉。因为她深深明白,这,就是历史,凭她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她只能作为旁观者,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之后池槿秋被医疗兵背回了团部治疗室。由于宛平物质匮乏,后续补寄跟不上,医护室里伤员又太多,主刀的一个老医生过来问池槿秋对痛感有几分敏感,池槿秋不用想都知道他想说什么,自觉往病床上一趟,“直接取弹吧,我能熬得住。”
“那好,小姑娘你可要忍住咯。”老医生戴上手套,用酒精把镊子和手术刀简单的消毒,然后让左右手帮忙把池槿秋摁住,就用手术刀划开她的左肩中弹部位,开始取弹。
经历晚上那场混战,池槿秋原以为自己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可当手术刀划开皮肉的那一刻,她还是痛得青筋暴起,眼泪直流,旁边两个医疗兵险些被她甩翻。
好在那颗子弹打的不深,很容易就能取出来。
等子弹取出来,周遭的人都和她一样满头大汗,老医生夸奖了她一番,给她做好缝合线后,就让医疗兵把她推到一边休息,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去旁边,给人嫁接断手断脚。
池槿秋躺在狭窄的病床上,周遭闹哄哄的一片,全是受伤士兵的痛吟和医护人员忙得团团转的应答声,外面还有接连不断的枪鸣声,在没有麻醉药和伤口处理太马虎的情况下,她在床上躺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发起烧来,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这一烧,就烧了半月之久,期间迷迷糊糊的醒来很多次,耳边总是炮火声不断,还有那嘶声力竭的冲喊声,让她分不清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等她再次完全清醒过来,人在一处干干净净的房间里,她发了会儿呆,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想挣扎着起身,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醒了?”
池槿秋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穿着一身洗得发黄的白衬衣,灰长裤,原本健全的双腿只剩下一只站立着,另一只,只有空荡荡的裤腿,随风飘荡。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些水杯,像是感觉不到她渐渐睁大,充满震惊之色的眼睛,消瘦的手费力将她扶起身来,低声喊她:“张嘴,吃药。”
池槿秋乖乖的吃下去,很快反应过来,泪水汹涌,抱着池启丰大哭:“呜呜呜呜……大哥……你还活着……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池启丰沉默着,一边任由她发泄情绪,一边伸手抚摸着她的后背,等她哭完情绪稳定了后,这才声音嘶哑的对她说:“三儿辛苦了,是大哥回来晚了。”
池槿秋才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知道按照她在宛平不顾一切上战场的做法,池家人知道了会有多么担心和难过,她以为大哥会指责她的。
没想到大哥什么都没有说,这让她心里有些愧疚不安,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般心虚不已。
兄妹俩相对无言,外面传来一阵小鬼子惯用的吹哨声,伴随着日语吆喝撵人声,池槿秋猛地记起自己明明在宛平城的医疗室里,怎么会在这里?
对此大哥做出解释:“你伤口感染发烧太严重,219团医疗兵把你转到了南苑接受治疗,你在那里呆了不到十天,宛平就失守,南苑遭受日军大轰炸。医疗兵拼尽全力把你带到了北平军区医院,我在那里做了手术在休养,正好碰上你,就把你回到了家里。”
池槿秋好半天才听懂,他说的家里,是在鹿儿庄的池家祖宅,一下激动起来,“宛平失守了?那北平是不是也已沦落了?我究竟昏迷了多久?!29军219团的吉团长,金营长他们都还活着吗?他们去了哪里?”
“三儿,你告诉大哥,你当时为什么要去宛平?”大哥沉默一阵,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开口问。
池槿秋一怔,有些心虚的回答:“我是去找你和二哥的。”
忽然记起什么似的,环顾四周一圈,“二哥呢?”
池启丰把手中的水杯放在床头柜子旁,叹了口气道:“他不在家里。”
池槿秋有些奇怪,“不在?这北平都陷落了,咱们青石镇也一道陷落了吧?他不在这里,是去了上海吗?”
“他没在上海。”池启丰头疼的柔了揉太阳穴,“他跟你一样,脑门子不知道抽了什么筋,跟随着29军宋哲元将军撤到了北平,眼见北平陷落,又跟着38师李师长到了天津参加守卫战。现在他已经跟我失联十来天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一想到鸡都不敢杀,见血就晕的二哥,居然敢不要命的跟着将士上战场上,池槿秋震惊之余,又莫名的想笑,她哽咽着,又咧着嘴道:“大哥,我们池家三兄妹都是敢作敢当的血性男儿,你说爹和祖宗要是泉下有知,不会怪罪我们把他们的尸骨炸成烟灰对不对?”
池槿秋沉默不言,将手中的拐杖放在一边,把妹妹紧紧的抱在怀中。池槿秋分明感觉到,大哥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落在她的后背,透过她那薄薄的衣料,烫得她心里直发酸。
第049章
“大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北平陷落第十五天后, 地处北平西北的鹿儿庄下了一场暴雨, 致使池槿秋兄妹俩三天没出门,险些饿死在家里。
好容易今天天气放晴,池槿秋上山挖了些陷阱,背上自己的弩/枪, 抓住两只兔子并一只野山鸡, 还在山里采了不少雨后冒头的嫩蘑菇, 一路兴奋的跑回池家大院,朝着正在后院, 单手握着斧头劈柴的大哥, 炫耀手中的战利品。
“哟,挺大个的啊!够咱们晚上好好啜一顿了!”池大少还未开口, 四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他身后的大院门槛上晒太阳,瞧见池槿秋手里的野味,都笑了起来了, 露出只有零星几颗牙齿的红色牙梗子道:“好久没吃肉了, 这回肉得炖烂乎点, 不然咱们咬不动。”
“好嘞!我让虎子炖烂点!”池槿秋笑着应下, 转身去厨房, 找庄里除了他们兄妹俩,剩下的唯一一个年轻人。
北平陷落,青石镇也跟着被日军占领,鹿儿庄的村民,该逃得逃, 该走得走。
到池大少带着池槿秋回池家祖宅时,整个鹿儿庄就只剩下这四个老得走不动,又老眼昏花,听力不大好,不愿意离开鹿儿庄老人,以及不忍心丢下他们,留下来照顾他们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虎子。
本来这四个老人生活阅历丰富,知道国家被倭寇鬼子占领了,肯定会来抢劫搜刮民众,严重点的还会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早早的就备了一些诸如馒头、窝头,干饼子等待耐放的食物存在地窖里,撑个十来天不成问题。
可没想到,日军来得太快,进了城就跟土匪似的到处搜刮粮食钱财,看见漂亮的姑娘就当街奸/淫,还四处挖掘有钱人的祖坟,带走坟里那些值钱的古董玩意儿。
鹿儿庄地势偏僻,小鬼子本来没想过要来看看,结果不知道从谁的嘴里,打听到这里曾经有个池家地主富甲一方,于是天天派人来翘池家祖坟,但都被池槿秋兄妹尽数杀死。
派得人有去无回,引起了日军上头的重视,派来鹿儿庄的鬼子也就越来越多,四个老人不得不团结在一起,日日住在池家后院的地窖里。平日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他们都不会轻易上到地面来,免得引起鬼子注意。
今天他们之所以敢出来晒太阳,是因为庄里的鬼子被连续三天三夜的暴雨弄得干粮耗尽,今天早上集体撤出庄里回镇上补给去了,他们才能放心大胆的上地面来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