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受地睁眸瞅他,又下意识贴上他,他将她剥落下来,便看见她缓缓摇了摇头。
青丝因汗水沾面,眼泪却不容作假。
哪怕如此,她也是不愿。
迟聿看着面前的少女,心竟是忽然一揪,无奈、心疼、挫败、愤怒种种糅合在一起,胸口宛若忽然腾起一股气来,直冲脑门,燎得眼底发红,恼怒异常。
他猛地扯过被子,将她裹紧,沉声对外面喊道:“来人!”
外面守候的侍卫纷纷涌了进来,单膝跪地,听候指令。
“把伺候公主之人,全部带来听审。”他嗓音阴沉至极,指节沉沉一响,寒声道:“审出是谁下药,即刻杖毙。”
为首侍卫心底一惊,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世子,连忙推了下去。
当夜,世子发怒之事惊动长安。
凡公主商姒身边伺候之人,皆一一审问,惨呼之声不绝于耳,最后才审出是一个嬷嬷所为。
原来那嬷嬷,早就从蓝衣那处听说了世子意图,便决意暗中下药助力一把,以为只要能成事,便可随着公主飞黄腾达,早日得了赏银。
迟聿抱着怀中哭得凄惨的小姑娘,下令将那嬷嬷杖毙,又因蓝衣管制不力,让她在外面跪上一夜。
可怀中,商姒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只想从他怀里钻出来,拼命去亲他冰凉的唇瓣。
“难……难受……”她哭着喊他,“世子,世子。”
声音软得要命。
简直要疯了!
迟聿偏过头去,勉强压抑浑身躁动,又咬着牙传了太医。
折腾了整整一夜,商姒才沉沉睡去。
她睡得安然,迟聿见她无事,才起身出去,吹着夜风冷静下来。
如她所愿,他不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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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间又下了一场雨。
商姒听着雨声苏醒,惊觉自己躺在殿中,衣衫整洁,除了还是有些头晕之外,毫无不适之感。
她撑手坐起,微露茫然之色。
他……竟没有碰她。
她竭力去回忆那夜,却只记得自己软软伏在他的臂弯之中,拼命抵抗着那泛上来的药意。
随后做了什么,却是全然不知,全凭本能。
商姒起身环视一周,又推门出去。
守门宫人见她出来,连忙跪下道:“公主。”
“其他人呢?”
那小宫女身子颤了颤,轻声道:“因为公主中毒,世子下令让所有人罚跪,始作俑者已经被杖杀了,奴婢是新调来的。”
商姒抿了抿唇,稍觉安心。
看来,迟聿也非全然贪色,还是不愿乘人之危,那春.药也不是他做的。
往后几日,商姒便安安静静地呆在屋中,伏在窗台前,每日除了睡觉用膳,便只剩下看着窗外的风景。
迟聿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但是他却没有再来主动看她,或是是因为她拒了他,或许是因为他忙于处置别人。
她也没有主动出去。
她知道,她此刻出去,只会让所有人看着她的笑话。上次宴会迟聿毫不避讳地搂着她,告诉天下人她是谁,只怕她在别人眼中,早已成了放弃尊严、屈身于乱臣贼子之人。
她不在意,她若在意好名声,她也不会活到今日了。
但是,她也不愿与人周旋。
缩在此处也好,能避则避。
商姒这样想着,便伏在桌上昏昏欲睡。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时,耳边传来几个宫人细碎的低语——
“你看她,公主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沦为玩宠,这都好几日了,世子现在肯定把她忘了。”
“我听说上次她拒了世子,还真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
“嗤,还不是靠着一张皮囊,要不然,她指不定还比不上我们呢……”
商姒慢慢睁开眼,倏然起身,自顾自地去倒了一杯冷茶,仰头喝尽。
那茶杯猛地撞上桌面,发出一声巨响,外面低语的宫人终于察觉不对,纷纷噤声了。
商姒冷笑一声。
世人捧高踩低,她早就习惯了。
夜里用膳时,商姒坐在桌前,看着面前一碗清水煮的白菜粥,还有一盘简陋的素菜,忽然掷开了筷子。
一边的宫女出声道:“殿下,您挑食可不好,现在世子忙着犒劳将士,自然好东西都留给他们,您就只好委屈委屈了。”
商姒才不信,之前宴会上尽是美味佳肴、山珍海味,如今却只拿得出一碗水煮白菜。
不过是觉得,迟聿如今已经把她忘了。
她起身拂袖道:“撤了。”
非她挑食,她是真的觉得反胃,吃不下去。
到了后半夜,商姒却生生被饿醒。
她翻来覆去许久,猛地坐起身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摸黑穿衣起身。
她抚着胃,悄悄推开门,发现外面无人守着。
也是,她好几日连白天都不出门,谁会觉得她晚上需要看守?那些宫人如此怠慢于她,想必也早就各自偷懒去了。
商姒强忍着腹中饥饿,悄悄沿着长廊出去,轻车熟路地走向御膳房。
她对皇宫地形熟悉,很快就到达御膳房,商姒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里面黑漆漆的,只能就着月光,隐隐看到上面陈列的早已冷却的食物。
角落里的包子散发着丝丝香味。
商姒伸手去拿,忽然觉得眼角寒光一闪,随即肩上传来一道大力的撞击,她背脊一疼,身子往后踉跄数步,被人掐颈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颈边横着一把匕首。
商姒低眼,呼吸微重,那人慢慢凑近,眯着眼打量了她片刻,忽然奇怪道:“是你。”
她闻此声,才猝然抬眼,便撞上少年漆黑明亮的目光。
这是一个极为俊秀的少年郎。
商姒记得他。
那场鸿门宴上,他谈笑晏晏,刀起刀落间杀了她不少旧臣。
少年认出商姒,倒是十分惊讶,瞪大眼看了她半晌,皱眉狐疑道:“大半夜的,公主在这里做什么?”
商姒垂睫道:“将军又在这处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这少年肚子传来一声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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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闻香
商姒怔了怔,心里觉得好笑。
她便真的浅浅扬唇,笑得眼眸弯弯。
少年耳根微红,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又忽然觉得不对,回头恶狠狠道:“不许笑!再笑我杀了你!”
他语气凶狠,眼神并无丝毫善意,狠厉冰冷得像只野狼。
这少年哪怕看似漂亮又无害,实际上手段冷血至极,此刻即便是面对面看着,商姒也并不难瞧出那磨练自沙场、收敛入骨子里的沉淡杀气。
她敛了笑意,主动交代道:“方才实在是无意,还请将军勿要介意。”
少年冷冷睥着她,不提方才,只寒声道:“谁准你晚上乱跑的?”
商姒低声答道:“我是大晔公主,世子并未命人软禁我,敢问将军,我为何不能出去?”
“大晔公主?”少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蓦地欺近她的脸,逆着光的漆黑瞳仁闪烁着冰冷残酷的光,“大晔天子都不知死活,你一个公主,以为又有几斤几两?”
“大晔天子不知死活,并非世子所为。”商姒忍着饥饿,冷静地与他说道:“世子既然在寻天子,便说明天子仍旧有可用之处,大晔皇室之下,诸侯并立,世子若不想树敌、被人骂作弑君,便一定要寻到天子。若天子当真再也寻不到,那我身为公主,我——”
商姒指了指自己,淡淡道:“我还没有斤两吗?”
少年危险地眯眼,不料这个公主,居然会如此敏锐察觉局势。
原以为不过是个无用的女人,可供玩乐罢了。
可此时此刻,却从她的口中,听到了他们都心知肚明的难题。
字字诛心。
少年旋即冷笑道:“世子能打入长安,焉知需要行此沽名钓誉之举。”
商姒眼睫轻落,缓声答道:“大战方休,此刻应整顿内外,徐徐图之。能不费一兵一卒拖延良机,聪明人何苦要大动干戈?”
少年看着她,眼神一寸寸冰冷。
仿佛能感觉到对面越发不善的目光,商姒不动声色,沉默应对,一边暗道流年不利,曾经去御膳房偷吃那么多年都安然无恙,如今沦为阶下囚,没想到头一遭偷吃便被人逮了个正着。
但,她万分笃定,她此刻是安全的。
迟聿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她了,便是默认她此刻是他的人,他手下骁勇之师以军纪严整出名,她信他御下手腕,他手下的这些将军,自然不会随意处置她。
但是她又怕,若这少年当真难缠,或许会将她交给迟聿处置。
她沉默一会儿,又抬眼看着少年,红唇微微一弯,细眉秀美,双睫卷翘,衬得眼波惑人。
“将军今夜来此,想必与我目的相同。大家既然都是小事一桩,且寻在此时必有不得已之处,何不互相放过,好聚好散呢?”
少年与她对视许久,放下了匕首,冷声道:“料你也掀不起风浪,便依你所言,老实点。”
商姒道了声“多谢”,便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直接抓了个小包子塞到嘴里,她饿得久了,此刻胃口大开,一口气连连吃了三个,那少年没料到这美人虽美,吃相却也这般不拘一格,就着朦胧月光瞧了她片刻,看着这秀美惊艳的侧脸,皱眉道:“我二哥是亏待你了么?”
原来这小将军是个昭国的公子。
商姒咬了一口包子,抽空给了他一个眼神,含糊道:“晚膳太简陋,不好吃。”
少年皱眉不语,表情高傲冷肃,眼神却有些嫌弃,心底又觉得有些稀罕,又偏头瞧了她好几眼。
最终没忍住,也伸手拿了个包子,与她一同吃了起来。
两个人默默无言,正吃得香,外面忽然亮起一簇灯火,似是巡逻侍卫走过。
火光将透过窗子照亮二人的脸,两人反应极快,齐刷刷地蹲了下来。
有人看着御膳房门上的小缝,低声“咦”了一声,伸手一拉,将大门碰地扣紧。
脚步声渐远。
商姒等再无动静,索性直接屈膝坐在地上,吃完手上的包子,又伸长手臂,从桌面上又摸了一个下来。
哪怕是在黑暗中,她雪白莹亮的肌肤也显得格外光滑,朦胧月光照亮她的裙踞,显得少女十分安静。
少年看着她的脸,隔了许久,忽然凑近了些。
一刹那香气萦鼻。
她好香。
不像任何熏香,就像是少女自带的甜软体香。
商姒微微一顿,抬眼看着他,却发现这少年眼底满是戏谑与兴味。
他眯了眯桃花眼,意味深长道:“怪不得……我哥哥独独待你不同……”
商姒淡淡一笑,“待我不同?”
“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个女人,若非我二哥声威在此,旁人不敢造次,怕是有人直接将你杀了。”少年极近地打量着她的脸,啧啧道:“是个美人,还是个公主,咦?你真的不怕我?在我二哥怀里瑟瑟发抖,却不怕我?”
商姒眸色微暗,垂眼道:“世子能杀我,将军可以吗?”
少年奇怪一笑,无端显出一丝邪气,“哦,你原来是贪生怕死。”
商姒也不辩驳,默默捧住手上的包子,又咬了一口。
腮帮子鼓鼓,黑暗中的她显得娇憨无害。
少年却还未说完,又摩挲着下巴,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听说……那夜你拒了他?你怕他杀你,却敢拒他?”
商姒嚼着包子,含糊道:“将军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少年轻啧了一声,便不再问了,待他吃饱,才起身道:“我回去了,今夜之事不许说出口,今时不同往日,公主识相最好。”他偏头,目光警告地扫了她一眼,拂袖推门而出。
商姒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循着原路返回。
翌日,一切依旧很无聊。又或许只是对商姒来说无趣,她趴在桌上佯装午睡,听外面总是叽叽喳喳的宫女们说,迟聿这几日动作不小,长安几乎已彻底归于他的统治之下。
商姒是可以料到的,昨夜她偷溜去御书房,看这偌大皇宫一片和谐安静,侍卫巡逻有条不紊,一如她还做天子之时,便早已猜到,这个长安已经坦然接受了新主。
哪怕天子还未找到,也不妨碍这里的每一个身份卑微之人,迅速寻到新的主子。
他们都在想尽办法寻找新的活路,包括她自己。
人之常情,商姒倒是可以理解。
索然无味到了午膳之后,蓝衣便来了。
蓝衣端然立在门边,蹙眉吩咐身边人道:“给公主打扮一下,现在出去走走。”
蓝衣素来严苛,身边宫女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去伺候商姒更衣。
商姒配合着起身展臂,凝眉道:“出去走走?”
蓝衣冷颜道:“公主久居此处,足不出户,不知道的以为是被我们世子给关起来了。公主若当真只欲与世隔绝,那蓝衣便再无伺候您的必要,只能放着您自生自灭罢了。”
这话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满和提醒。
蓝衣观望多日,也不见这位公主跨出屋门一步,正常人早就该憋闷坏了,怎的到了她这里,就还在屋中吃了又睡,睡了又吃,懒散得心安理得?
她又不是真的是冷宫里长大的,被软禁惯了,还能沉得住气。
蓝衣有些恨铁不成钢。
世子那般在意她,可她呢?非但拒绝了世子,还打算一躲到底。
蓝衣的表情更冷,口气不善道:“公主自己想好了,事已至此,人还是当往前看。”一面说着,一面亲自上前为她系上绛色雪领披风,牵引着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