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谁啊,轻点行不,我是个病人。”
生生别过头去不忍看我:“妄姐,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南婳被你重伤昏迷,青阳道长大发雷霆,要当众审问你。”
不容我多做挣扎,两个不知排第几的师兄左右架着我抬到登明殿内,殿上华发白须老人掸着拂尘转过身,面上神色阴郁,吓得那两名师兄霎时间跪下。
有甚好怕?我暗啐。同以前被众神审问相比,实属小场面。我抱手昂起下巴,倨傲望向白须老头。
“见到师父不下跪,一点规矩没有。”白须老头怒指笔直立着的我。
估摸这位就是八十三的师父青阳道长,只是想当我肖妄的师父,你够格么?让我跪一个凡人,除非打断我的腿。
然后我真的被打断腿了。
青阳老头轻轻一指真气击中我膝盖鹤顶穴,腿部酥麻酸软令我再无法站立,狼狈伏在地上。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眼下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昆仑山上随便一人都能把我打趴下,恰巧我又不是很想去死,那就只能……
“师父!我错了!我不该刺伤师姐嘤嘤嘤。”我掩面而泣,常言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能认怂者真好汉。
“大庭广众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给你几分颜面你还开起染坊了。
“孺子不可教也,以后莫再唤我师父,我丢不起这个人。”
哎呀,正合我意。
“你……你叫什么来着?”
“肖妄。”我提醒道。
“嗯对,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个锤锤,这是我才取的名儿。
“把肖妄关到思过阁七日七夜,不得给她吃喝,好好反省。”青阳老头说完看都不看我一眼,拂袖离去。
思过阁,说白了就是小黑屋,对于这种幽静之处我可是喜欢的很,因其能让人心无旁骛、潜心笃志。我幼时顽皮,每每犯了错误师父就罚我在小黑屋静思,思着思着功法竟高了起来。
我从怀中掏出先前藏在身上的秘籍,借着窗口日光费力辨认文字:“不依此岸,不著彼岸,不住中流而度众生,无有休息。”我越读越觉不对,阖上秘籍,封页右上角《严华经》三个小字灼痛了我的眼,更灼痛了我的小心脏。
八十三委实不该拜师到昆仑山,去峨眉山修佛才适合她。
经书被我小心揣进怀里,好歹也算是八十三的遗物,我作为这个……遗体继承者,合该替她好好保管。
靠天靠地不如靠我聪明的脑袋,我捏了个最简单的穿行诀,咬牙闭目向墙上撞去,“咚”一声脆响过后,我揉着脑门痛呼,脑中回忆起自己五岁练穿行术时撞得满头包的惨烈场景。
是谁害得我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是沧濯!
有信念方有动力。我一边在心底默念王八蛋沧濯,一边不断捏诀向墙上撞,撞到夕阳西坠、皓月当空,脑袋有点昏昏沉沉时,面前墙壁倏尔发生了变化。
我竟没有被墙壁拦住,半个身子如若无物穿透过去,练成了!
浓浓成就感潮水般涌上心头,我开心的想要蹦起来,我蹦……不起来。
垂头看了眼无法动弹的下半身,此刻墙壁已恢复原状,我腰部以上成功穿过墙壁,而腰部以下还在墙的那侧。
简言之,我卡在墙里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第5章
重新捏诀,我使劲向前拱了拱,墙壁没有再变化,我正仔细考虑七日后让他们砸墙救我的可能性,旁边粗哑咳嗽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间屋子与我所待小黑屋一模一样,想必也是犯了错的弟子在此被罚思过,他背对我倚墙坐着,咳得我心脏揪起,生怕他喘不上气。青阳老头忒没有人性,都病成这鬼样子了还要罚人家,我想看看还有没有得救,努力伸手够着他肩膀翻过身来让他背靠墙壁。
借着皎洁月光,我看清了他的样子,面如冠玉、品貌非凡,好一个俊朗的——王八蛋!
这个病歪歪连眼都睁不开的青年正是沧濯,我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一瞬,便转向他怀中抱着的剑,这把剑可没人比我熟悉,剑身色泽为金,取首山之铜铸造,正刻日月星辰,反刻山川草木,剑名“轩辕夏禹”,曾是先祖黄帝所持,后来黄帝将剑传与我,成为我的佩剑。
而我的佩剑,现在正被沧濯抱在怀里。
此事就好比心爱的妻子当着我的面被别人睡了,我是决计忍不了的。
我伸手去探夏禹剑,刚触碰到冰凉剑柄,忽然间剑身金色光芒大盛,把我的手狠狠弹开。
完了,心爱的妻子不仅被别人睡了,它还变心了。
我心中郁结,夏禹剑载万年圣道,乃是上古神器,现下我为凡人,不能接触并不难理解,可沧濯凭什么能持剑?就因为他学了我的神术?
这剑也太没有原则了吧!
方才那道金光太过刺目,令沧濯悠悠醒转,他睁眼第一件事便是低头查看怀中夏禹剑,接着轻抚剑身,啧,那眼神温柔的,真像把夏禹剑当成了妻子,我冷笑出声,既然想要这把剑,当初又何必惺惺作态还给我。
“谁?”他眸光冷厉射向我,看到我此刻尴尬情形后眉头蹙起,“穿行术,何人所授?”
“在下昆仑山八十三弟子肖妄,”我抱拳道,“曾偶然得到一本记载神术的秘籍,故闲来无事练习练习,怎料学艺未精,反倒卡在墙中。”
他又咳一声,嗓音暗哑:“昆仑之人向来视穿行术等为邪魔妖术,你身为昆仑弟子,居然称之神术?”
沧濯眼中的怀疑与探究让我冷汗直流,苍天啊,从前我盼着他多说话勿要总像块石头,现在我只盼他少说几句,再问我当真编不下去了。
“其实我是被紫阳道长好心捡上山的孤儿,虽有弟子名号,却未曾修习过昆仑功法,”我掐了下自己手腕,眼眶中顿时盈满泪水,“我受尽师姐欺负,实在无可奈何,就想起幼时得到的书,书内术法甚是奇妙,想来学成后便不会再任人欺辱,于是潜心研习。”
我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回应,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你倒是给个话啊!我怒擦眼泪望向他,他不知何时紧闭双眼沉沉睡去,疏朗月光映在他蓝衣上,宛若一尊玉雕。
看来沧濯伤的很重,我无比确信凭他目前术法造诣足以称霸整个人间,不知究竟是哪位英雄好汉把他伤成这样,着实大快人心!
要是直接死掉就更好了!
我眼巴巴看着他,就这样过了一夜,沧濯再次睁眼,我失望不已,怎么没死啊……
那我还要想法子杀他……
问题是我打不过他啊……
他醒来后未置一词,我尝试搭讪:“兄弟,你怎么会被关在思过阁?”
不说话,好吧,我换个问题:“兄弟,你怎么受的伤?”
还是不说话。丫的王八蛋,可把你厉害坏了,要不是我现在动弹不得,要不是我现在空手白刃,绝对一刀把你咔嚓掉。
沧濯突然有了动静,他斜斜睨我一眼,双手捏穿行诀。我感觉到墙壁不再卡着腰,眼看就要穿出墙壁落在他身边,沧濯举起夏禹剑以宽刃支撑住我向前倾倒的身体,凉意透过衣服渗入体内,我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他持剑右臂发力,将我瘦弱身躯一剑拍回原本房间摔了个四脚朝天。什么人啊!我扶着未痊愈的左肩从地上爬起,将坚硬墙壁捶得“咚咚”响:“沧濯你个大傻子、王八蛋,你敢摔我,法术厉害了不起啊,信不信等我神功练成把你捏成扁的再搓回圆的,让你跪在我脚下磕头认错。”
我为自己找到了练法术之余的乐子——日常指着墙骂他。说来也奇怪,隔着一堵墙后我连胆子都大了许多,不像之前在他面前那副瑟瑟发抖的怂样,通过骂墙这项娱乐活动,我破天荒找回了久违的威风。
骂墙一时爽,一直骂一直爽。
就这样过去了七天,我被生生扶着出了小黑屋,他面露困惑:“妄姐,七天不吃不喝,你怎么脸色比先前还红润了些。”
兄弟,心情明则百脉通,你怕是想象不到我这几天收获了多少快乐。我也不同他多说,哼着小曲向外走,路过隔壁房间时耐不住心痒痒想探头看一眼,我委实好奇沧濯被骂了七日是个什么表情。
铁窗内没看到人影,难不成他已经被放出去了?我摇头叹气,太可惜了。一转身,正撞上一堵僵硬胸膛。
“不好意思,麻烦让让。”是个不认识的彪形大汉,穿着昆仑道服不伦不类,活像只大黑熊,不过我也不是以貌取人之辈,道声歉便想绕开,谁知他却挪步挡住我去路。
我眯起眼看他覆满络腮胡的脸,想找茬不成?
他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你是那间房里的人?”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又收回眼神点了点头,嗯啊,怎么了?
大汉见我承认,抬臂搓起双拳,关节处“咔咔”声不断,我后退一步贴紧墙面,这这这光天化日的想作甚?
“老子跟你无怨无仇,被你骂了整整六个晚上,连安稳觉都没睡过一个,你看看我这眼,”他点了点乌黑眼圈,“可算等到你放出来了,给我站好!”
傻子才站好挨揍!
我弯腰从他出拳手臂下灵活钻出去,拉起愣在一旁的生生拔腿就跑,一口气跑了二三里地回到厨房,累得“哼哧哼哧”直直倒在草地上装尸体。
敢情我刚被沧濯拍回小黑屋,隔壁就换人了,那我不是白骂了!
心情忽然变得不是很美丽,我懒懒翻了个身,看着生生一会儿跑过来砍柴,一会儿跑过去烧火,忙忙碌碌满头大汗。自上次犯了错后,做饭这事就不归我管了,所以我现在是个十足的闲人。
“生生。”我唤他。
他从我面前端着大锅跑过去。
昆仑山人做事的效率也未免太低了,我都离开岗位多少天了新的厨娘还没请来,本来白白净净一小狐狸,折腾的像刚挖完煤似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端坐起身,对着搁在地上的斧头定睛捏指,暗念练了几天的术法口诀,斧头晃晃悠悠从地上漂浮起来,有戏!我再动动手指,斧头“锵锵”劈起木柴。
其实八十三的天赋也不是很差,当然,主要是因为有了我这个灵魂。我正捧着脸美滋滋呢,高亢尖叫声忽至,我循声而望,生生眼睛瞪的如同桂圆,哆嗦着指向悬空卖力砍柴的斧头:“有……有鬼啊!”
我重重嗯了一声:“确实有鬼,我看见了。”
生生躲到我身后,嗫嚅道:“妄姐,鬼长什么样啊……”
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披头散发,脸白得和面粉似的,舌头吐老长……”
“昆仑山怎么会有鬼?怎么办怎么办……我去找其他师兄师姐来。”生生转身就要跑,被我提着衣领揪回来。
“骗你的,没有鬼。”我捏着下巴,侧目看他,“我寻思着你不是灵狐么?鬼没被你吓跑就不错了,怎么你倒怕成这副模样。”
“谁规定灵狐就不能怕鬼了,你说鬼长的那样丑,”他学起鬼翻眼皮吐舌头的样子,“我害怕不是很正常么?”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我打了个响指,“锵锵”砍柴声停歇,斧头咣当掉在地上。
生生揉了揉眼睛:“妄姐,这、这是什么法术?”
青丘族还是见识丰富,不像青阳老头刚愎自用,兀自笃定除了昆仑以外的全是妖法邪术。
“以后再告诉你。”我挑起眉梢,状似不经意提起,“生生啊,你在昆仑山上可曾听过沧濯这个人?”
“沧……濯,”他沉吟良久,摇头道,“没听过,是你的好朋友么?”
对,朋友,好到要你命的那种。
“算是吧,总之你要是听到这个名字记得告诉我。”我嘱咐他。
很快我便意识到嘱咐是多余的了。全昆仑从上到下皆知,新弟子正式拜入昆仑门青阳道长名下,名沧濯,排行八十二。
若有一人杀了自己师父,夺了师父神器,再改投他人门下,这叫什么?答曰无耻叛徒。
腿上湿答答的,我低头一看,手中金灿灿桔子不觉意间被我捏成了桔汁,何时才能让沧濯变成这个桔子呢?我咬着指甲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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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把房间内的经书一本本放进布袋,用麻绳扎好口扛在肩上踏出房门,正遇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生生:“妄姐,大半夜去哪啊。”
“烧纸,上香!”我笑了笑,凑近他耳边小声吓唬他,“今夜记得关好门窗,别被鬼吃了。”
中元之日,冥府洞开,万鬼出行。
我蹑手蹑脚走到后山荒地,远远看见前方有黑溜溜一团身影正在焚香祭奠。我心底纳闷,昆仑山乃仙灵山脉,向来不许弟子与阴鬼打交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不怕死的敢犯禁忌?
左右都是偷摸干坏事的,彼此心照不宣自是最好。我将准备好的器具一一取出,燃香烛,通阴路,双手合十诚心祭拜。
阳间有钱通四海,阴间用纸做买卖。八十三,可惜我在昆仑山上弄不到纸钱,只能把你最喜欢的佛经带来烧,愿你在阴间过得顺畅,早日投个好胎。
我蹲在地上看着铜盆里火焰慢慢吞噬经书,火星子噼里啪啦乱跳,与夏夜寥寥蝉鸣应和,怪不得文人墨客总爱道“触景生情”,这般悲伤凄凉的情境,让我不禁惆怅起来,想我妧身为正宗炎黄后裔,一生战功显赫,试问有哪个部族没听过我“女战神”的名号,结果死的身败名裂不谈,还要被一群无知小儿嚷嚷成邪魔外道,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此时应当有美酒,允我独醉天地间,我仰天长叹一声,收拾收拾残渣器具重新扛起布袋,目不斜视路过还在烧纸的那人身边,然后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