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九箫的眉间依旧堆满阴沉之色,沉声道:“过来。”
曲黛黛挪着脚步,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手伸出来。”
曲黛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有些打鼓,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伸出双手。
“掌心向上。”
曲黛黛依言照做,她的双手刚才在撑地的时候,大概是磕到了小石子,莹白细嫩的掌心多了几道细小的血痕。
花九箫心头掠过一丝怒气,脸色更为阴沉,斥道:“别人这样欺负你,你倒一点儿不生气。”
“师父不是帮我出过气了么。”在冰天雪地里跪上一天,就算膝盖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花九箫没说话。
曲黛黛见他眉间依旧沉着不悦之色,大着胆子蹭进他怀中。
花九箫不拒绝,也不主动。
曲黛黛咬了咬牙,倚进怀中的瞬间,顺势就坐在了他的腿上,委屈巴巴地说道:“师父,手疼。”
“现在知道手疼了?”花九箫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对于她的示好无动于衷。
“我又不是木头做的,当然会疼。”她娇气地抬起手,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随着她的晃动,袖摆渐渐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疤痕。
花九箫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疤痕上,凝滞了一瞬。接着,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打开抽屉,取出一只青釉小罐子,指尖沾了点药膏,抹在疤痕上。
药膏冰凉的触感叫曲黛黛一愣。她只是想借着掌心的伤口撒撒娇,和他拉近距离,没想到他的注意力会放在她腕间的疤痕上。
虽然她从没说过,不可否认,这些疤痕的确是她的心结。女孩子天生爱美,她的肤色又偏白,这些丑陋的疤痕盘亘在她的手腕上,别提多碍眼了。她用红绳编织手链,套在腕间,也是想遮一遮这难看的疤痕。
“师父,我的这些疤痕还能去掉吗?”曲黛黛的双眼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期待。
花九箫不动声色地瞥她一眼:“用这罐百花玉露生肌膏连续涂抹一个月,疤痕便可消退。”
“真的?”曲黛黛满脸喜色,“师父,快给我。”
花九箫宠溺地将小罐子放在她掌心,这罐百花玉露生肌膏是他从谷外得来的,听闻天下第一美人毁容后,医仙可怜她,为她制成了这药用来恢复容颜。
曲黛黛拿到罐子,喜滋滋地用指尖沾着药膏,往伤疤上涂。
花九箫转眸盯着她的侧脸,曲黛黛全身心沉浸在疤痕可褪的喜悦中,完全忘了自己还倚在花九箫的怀中。
花九箫瞧见她这副少不更事的模样,心中叹道,到底还是年少了些,过于青涩。
他是她的师父,可以教她读书写字,练武点穴,但不想到了床榻间,还要做她的先生,手把手教她这个笨拙的学生。
比起含苞待放,他更偏爱盛放到极致的美丽。
可这份美丽,到底何时才能盛放到极致。
花九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蓝漪最为合适当她的先生,不用教得太透彻,只需叫她明白,如何为他完全绽放。
“嘶。”曲黛黛口中发出一声轻呼,眉头皱起,脸色白了几分。
“怎么了?”花九箫回神。
“弄到掌心的伤口里去了。”曲黛黛没想到伤口沾上这药会这么疼,疼得她打了个激灵。
“怎么这么笨。”花九箫握住她的手,“此药能化腐生肌,沾到伤口当然会疼得厉害。”
“你又没说。”曲黛黛弱弱反驳。
“哦?原来是为师的错。”花九箫似笑非笑。
“就是你的错,你是师父,徒弟不懂的地方,作为师父,应该指点徒弟。”曲黛黛一锤定音,将错误全部堆到他的头上。
“是,都是为师的错,哎,谁叫为师收了个笨徒弟。”花九箫一脸自认倒霉的表情。
“我是不比师姐聪明。”曲黛黛黯然垂下了眼睑,睫毛掩去眼底神色。
“好端端的,提你师姐做什么?”花九箫不悦道。
“师姐跪在雪地里,师父不心疼么?”曲黛黛试探地问了一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花九箫的眸色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她没有管教好婢女,应当受罚。”
“可师姐身子骨弱,再跪下去,出了事,师父又要费尽心力替师姐医治。”
“你想为她求情?”花九箫眼底的情绪实在叫人辨不清。
“捧月是护住心切,的确势力了点,师姐性子温软,捧月若不强势,岂不是人人都能欺负师姐。”曲黛黛咽了咽口水,说道。虞青凰是花九箫的首徒,她若落井下石,不免跌了自己在花九箫心中的印象。
“你倒是会替你师姐着想。”
“师父……”
“便依你所求。”
“多谢师父!”曲黛黛高兴道。
“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般大胆。”从前的黛黛胆小如鼠,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除了取血,他对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我才没有,我对师父一直都是又敬又怕。”
“又敬又怕到坐在我怀中……”花九箫意味深长地说道。
曲黛黛猛地弹起,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倚在花九箫的怀里,她方才是见花九箫不高兴,想着两人既然已经从师徒升级为情人关系,该亲昵一点,便试着往他怀中蹭。
她一时为能祛除腕间的疤痕开心,一时又牵挂着还跪在雪地里的虞青凰,俨然已忘了,自己还跟个牛皮糖似的,黏在花九箫的怀里。
曲黛黛的脸颊泛着微红,道:“我去叫师姐起来。”
也不等花九箫回应,说完这句起身就跑。
第63章 黛黛的算计
虞青凰和捧月还跪在雪地里, 侍女从她们身边经过,露出好奇的神色。花九箫宠爱虞青凰,从未当着众人的面如此重罚于她,众人不免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捧月满脸愤愤地瞪着她们, 咬牙道:“看什么, 不许看!”
曲黛黛走到二人身前, 对着围观的侍女道:“你们都退下。”
她嗓音清澈,也没有什么气势, 但她这句话说出来后, 侍女们不敢再逗留, 纷纷散去。
如今谁不知道, 曲黛黛才是花九箫的宝贝疙瘩,为了她, 花九箫连虞青凰都舍得责罚。
“你来做什么!”捧月警惕地瞪着曲黛黛,“这下你可高兴了。”
“师父说, 你们可以起来了。”曲黛黛对捧月的敌意视若无睹,上前将虞青凰扶起。
虞青凰是千金小姐,纵然从前被花九箫折腾, 也仅限于试药, 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这一番跪下来,膝盖冻得几乎没有知觉,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若非曲黛黛扶着, 恐怕早已跌倒。
“黛黛, 你在我掌心写的那个字是何意?”虞青凰一站起来后就抓着曲黛黛的手,焦急地问道。
曲黛黛离开前,在她的掌心处留下了一个“君”字。曲黛黛走后,她就一直在思考这个“君”字到底是何意。此刻曲黛黛出现在她面前,她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追问。
“君凌霜。”曲黛黛低声在她耳畔说出了一个名字,顿了顿,又道,“我见过他了,师姐,我可以帮你们离开蝴蝶谷。”
“真的?”虞青凰脸上浮起激动之色,难以置信地抓紧了曲黛黛的手。
她与君凌霜是在谷外相识的,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为了她,闯入蝴蝶谷。这些日子,他扮作侍女,躲在清风阁里,两人朝夕相处,不免生出情意。
可花九箫不会放她离开蝴蝶谷,虞氏族人送她过来时,就曾拜托他照顾她。表面上是照顾,实际却是囚困,他们都知道,她不想嫁给凤岚曦。
凤岚曦是家族给她定下的夫君,她没有见过他,只听闻他是个病秧子,没准还是个短命鬼。虞青凰不想牺牲自己的姻缘,成全家族的利益,她对凤岚曦全无情意,如今,她又爱上君凌霜,更不会甘心嫁到凌霄城。
曲黛黛轻轻拍了一下虞青凰的手背,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
虞青凰的面色变化得极快,声音里满是担忧:“黛黛,此法风险极大,我怕你会……”
曲黛黛笑了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师姐不必管我,我自有分寸,而且我这么做,也不全然是为了师姐你。”
虞青凰摇了摇头:“可我还是担心你。”
“师姐。”曲黛黛打断她的话,“君凌霜不能再留在蝴蝶谷,师父现在只是没上心,一旦他上心,君凌霜迟早会落到他手里。”
曲黛黛的话说得有道理,这些日子花九箫心猿意马,无暇分神,如今他们二人的关系定下,一旦他回过神来,全力追查君凌霜的踪迹,瓮中捉鳖是迟早的事。
虞青凰神思百转,咬牙道:“好,就听你的,黛黛,你要小心。”
大雪过后,蝴蝶谷里的红梅开得更为清艳。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曲黛黛的身上。曲黛黛裹着狐裘,手中提着个小篮子,踏过雪地,小心翼翼地走到红梅树下。
梅花开得好,她打算剪几株花枝,放到屋子里,给沉闷的冬日添几分鲜活。
风拂过,枝头坠着的金铃摇曳出清脆的声响,曲黛黛深吸一口幽香,站在山坡下,仰头望去。
芳华小筑的红梅一直都有人打理,开得规规矩矩的,不比这里恣意盛放。她的目光扫过梅林,锁定其中一棵树。
因是个小斜坡,地又滑,曲黛黛走得格外小心。好不容易走到红梅树下,她稳了稳心神,从挎着的小篮子里取出一把银色的剪刀,踮起脚尖攀下一株花枝,准备剪下来。
花九箫经过梅林的时候,看到曲黛黛披着雪色狐裘,站在红梅树下,手中拿着一株红梅。
山坡陡峭,雪地打滑,她又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风一吹,身形摇摇欲坠。
花九箫蹙了下眉头,扬声道:“你在此处做什么?”
曲黛黛忽闻花九箫的声音,吓了一跳,刚一动,脚下的雪堆猛地塌陷一块,接着她整个人像个球似的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昏过去之前,隐约能看到一大片红影朝着她这个方向掠来,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腰身。
曲黛黛是在花九箫的床上醒过来,看到熟悉的白色幔帐,她愣了一下。幔帐垂下来,罩在她的周身,如笼着一层轻纱,幔帐外,红色的人影背对她而坐。
花九箫的一张脸极为阴沉,眉目间堆着怒色,蓝漪和沈流云各站在一边,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气氛静谧得有些压抑。
曲黛黛撑着手肘想要坐起来,一阵极为浓烈的晕眩感袭上她的脑海,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嘤咛,又倒了回去。
头还是有点晕。
如果不是突然头晕,即便雪地塌了一块,她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就滚了下去。
幔帐被人拂开,露出花九箫的脸。对上她的眸光,花九箫眉目间的冷色瞬间褪尽,换上几分温柔,低声道:“醒了?”
“师父,我难受。”曲黛黛委屈道。
“我知道。”花九箫目光黯然几分。
曲黛黛做了七年的药奴,四年待在黑风门,三年受他折磨,这七年来,每隔一段时间,用药温养她的血。是药三分毒,七年的药奴光阴,已经损了她的身子。
如今虽然已经停药,又用各种珍贵的食材养着,但损伤的根基,是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的。
药典中记载过的药奴,大多数命短,后期的他们极为孱弱,一点小小的病痛,都能要了他们的命。药奴的命本是不值钱的,谁又会关心他们的死活,死了,再换一个就是。
“师父?”曲黛黛见花九箫许久不说话,心中有些犹疑。
她这具身体是药奴不错,和其他药奴相比,却是好很多,因为她的心脏是圣物“冰魄”,恢复能力比普通人快。从寒星院出来后,她胡吃海喝,不仅将个子拔高,从前损坏的身体也养回来不少。
这次为了帮虞青凰,她故意将食量减少,怕花九箫看出端倪,不是一次性减少的,而是一顿一顿地减少,到了这两天,更是粒米未尽,只喝些清水。坚持了两日,这具身体果然再受不住,晕了过去。
曲黛黛见花九箫沉默,脸上的温柔之色逐渐掩去,表情变得高深莫测,眼底更是漆黑一片,以为他看出自己的诡计,心中十分不安,不由得唤了他一声。
花九箫回神,看她一眼,温声道:“除了难受,还有哪里不舒服?”
曲黛黛摇摇头:“没有,我不难受了,师父。”
原书中只提过花九箫毒术精湛,医毒一家,她不知道他的医术是否和他的毒术一样精湛,万一他瞧出自己是故意饿成这样的,可就大不妙,曲黛黛连忙改口说自己不难受了,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花九箫听闻她改口,又见她面色惨白,分明是难受至极,却强忍着不适,假装无碍,心头不由得一软。
曲黛黛如此懂事的模样,实在令他无奈。说到底,她还是个小姑娘,别人家的小姑娘受了点伤,都是哭爹喊娘的,他的小姑娘过分坚强了些。
花九箫此刻俨然已忘了,前几天曲黛黛坐在他怀中,娇气地呼着手疼的样子。他看着曲黛黛这副模样,只希望她别那么坚强,难受的时候扑进他怀里,哭一哭就好。
花九箫眼底的眸色越来越深,曲黛黛头皮发麻,心中擂鼓,愈发得心虚。
“谷主,青凰小姐求见。”屋外响起琉璃的声音,总算打破了这奇怪的气氛。
花九箫正为药奴一事所扰,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她来做什么?”
“青凰小姐听闻黛黛小姐晕倒一事,特意过来探视黛黛小姐。”
“叫她进来。”花九箫微皱的眉心舒展开来。
屋门“吱呀”一声朝两边打开,虞青凰窈窕的身影自天光中踏进来。
曲黛黛躺在床上,目光越过花九箫的身形,隔着五色珠帘,与虞青凰的视线对上。
她眨了眨眼睛。
虞青凰会意,行过礼后,开口道:“师父,青凰听闻师妹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