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爱笑——赏饭罚饿
时间:2019-09-07 08:39:30

  林现往前靠了靠,“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天……就是你那件事发生的当天,详细的经过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显然感到莫名:“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了解一下。”
  艾笑盯着他的脸狐疑半晌,倒也没太好奇,捞起抱枕靠在沙发上,专注地回忆了一会儿。
  “嗯……那一天……”
  “我记得刮着很大的风。”她皱起眉头,“清晨的时候有一波余震,但时间不长。红树林村是梅县最偏远的一个乡村,也是我们这一支救援队最后要去的地方。
  “在这边一共待了近两天,当时所有的灾民已经疏散完,准备要收队了,同行的官兵在整理帐篷,我见帮不上什么忙,就拿着相机想去附近拍点现场的实况。”
  很奇怪,如今提起这些事情,她已不再那么抵触难过了。
  艾笑思索着微微偏头。
  “村子建在山里,附近长着许多茂盛的植物,再加上一大早光线不好,我脚踩了个空,从半坡摔了下去,可能是崴到了,怎么都爬不起来。
  “我没办法,只好通过对讲机联系带队的武警……”
  林现插了一句:“你们所有人都配有对讲机?”
  “对,因为没信号手机用不了,以防大家走散,每个人都有。”
  她继续往下讲,“王队长说会安排两个人来,让我留在原地,不要乱动。我大概等了十几分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的。”
  林现问:“说的什么?”
  艾笑摇头:“不知道,我没听清。一开始以为是救援队的人,还冲他们喊了两声,后来等真的人来了,我才意识到不是。”
  他沉默地思索片刻,“然后一名武警送你回营地,而谭悦的哥哥就去找说话的那几个人?”
  她嗯了一声,“我们本来约定好,他要是发现线索便联系队长派人增援,可之后一直没消息。过了有……一个多小时,大家发觉不对劲,到处去找人,才看见了他的尸体……”
  林现忽然打断:“那这期间,有余震吗?”
  毕竟隔得太久,在那种情况之下,她只顾着着急担心去了,怎么会有印象:“……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林现:“那你们为什么能确定,他是死于地震呢?”
  “因为找到他的时候,人是倒在废墟里的。”艾笑的语气很笃定,“身上盖着石块和半面坍塌的茅草屋顶,满头是血……”
  但凡丧生在这场灾祸里的人,无一不是这种的惨状,乍然一听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前往地震中心救援的武警官兵,被人发现死在倒塌的矮墙下,不是死于非命,还会是什么?
  林现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艾笑也没有寻根究底地问缘由,他们两个人仿佛很有默契似的,并肩而坐。
  寒风肆虐的窗外,大雪飘飞,恶劣的天气之下,楼栋千家万户透出的灯光便显得弥足珍贵,和平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艾笑还有那一段记忆,她可能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在邻省的某个城镇里,有过这么沉重的过去,楼房可以说塌就塌,人眨眼便没了,而她曾经就在灾难现场,距离死亡大概一线之隔。
  “我后来总在想。”她轻轻开口,嗓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人是不是真的有灵魂,因为思念故土的感情太强烈,一直在原地徘徊,所以,我才听错了……”
  过了一会儿,又喃喃说:“可能是我对他的缅想还不够多吧,我从来没在梦里见到他。一次也没有。”
  林现并未回答。
  他握住她的手,将遥控器抽出来,调了几个频道,选出一部知名的国外轻喜剧,一言不发地把这个话题遮下去。
  空气中飘起的灰暗很快被日常的鸡毛蒜皮给冲淡了。
  周末仍旧过得十分愉快。
  艾笑潜心鼓捣着她摄影培训班的作业,在家闲着没事就拉着林现和猫大爷摆拍,拍了一堆造型猎奇的艺术品。
  她捧着相机,镜头对焦在橘猫打呵欠的大嘴上,身后忽然听见林现拿钥匙的声音。
  “你要出去吗?”
  “紧急通知,我回一躺市局。”他说,“晚上不回来了,你自己吃。”
  艾笑听话的点头:“哦。”
  林现将车开出小区,却没有去市局,而是拐了个弯,驶向了禁毒大队。
  赵凯这几天有专案,忙得脚不沾地,胡子都没功夫刮,长期见不到人影。刚有空进办公室坐一会儿,林现就找来了,他不知道后者等了他多久,还挺惊讶的。
  “你真是运气好,要不是有份重要的报告今天出来,我还不一定走得开。”
  赵凯给他倒了杯茶,在对面坐下。
  “怎么这么突然,有事找我吗?”
  “是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林现也没跟他客气,从带来的文件中翻出几张照片摆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个。”
  照片看不出主题,拍的都是大山和村庄,虽然背景角度时有变化,不过主角一直只有一人。
  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哭得很伤心。
  赵凯满脸费解的捏着照片:“这什么?”
  “地震遗址?”
  林现:“你再仔细观察一下,尤其是后面的景物。”
  他闻言只好专注地盯着画面,试图从其中的一花一草琢磨出点蛛丝马迹。
  林现紧接着提醒说:“有没有觉得哪里眼熟?”
  经他这么一开导,赵凯的神色起了些变化,似乎某个想法卡在脑海里,不上不下,却即将冒出头。
  他恍然大悟:“咦,这个是……”
  “913的案发地。”
  “当初他们的老巢就在这附近。”林现点了点桌面,“梅县长兴镇,红树林村,用一家养猪农户屋内的地下室改造的小型制毒工厂。”
  “如果我没记错,离图上的废墟应该不超过五百米。”
  赵凯赞同地颔了颔首,这起案子他是主办,办成收土货的商贩进村,还是林现出的主意。
  他咂摸片刻,又奇怪,“所以……和照片有什么关系?”
  林现垂头,少见地沉默了一阵。
  “这是一则新闻上的配图,大概在六年前,梅县地震的时候,一名武警为了救一个志愿者而牺牲。”
  他将打印好的整篇报道递上去,三言两语说明整个事情的经过。
  “其实并没有人亲眼目睹断墙倒下,我去详细查过所有相关的当事人,也没有人确切的记得,是不是发生过余震。”
  “窝点捣毁的时间在三四年前,也就是说,照片拍摄时,那个制毒团伙很有可能已经存在。”
  赵凯听懂其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
  林现:“我有个猜想,但不知道对不对。”
  他目光沉下来,“那个惨死的武警,会不会是因为撞见了这帮人的非法活动,才被灭口的?”
  一样米养百样人。
  国难之际,有人借机发财,也有人浑水摸鱼。
  这不是猜想对不对的问题。
  是太大胆了。
  赵凯挠挠头打断他,“等等等等……我有点糊涂了。”
  “你是说,尸体在废墟里被人发现,有可能不是天灾,是人为?但这里面写的是,他被压在屋顶下……”
  林现:“旧农村的茅草屋并不难搬动,只要有两个人,一样能抛尸。”
  “那当时为什么没人发觉?没做尸检吗?”
  “灾区的遗体,不会有人想着做尸检的。”
  赵凯:“……”
  林现看着他,“最关键的是她所听到的人声。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会有其他人的说话声?”
  “要深究起来,这里面其实是有很多问题。”
  赵凯为难地抖着脚,表情发愁:“从逻辑上讲合情合理,不过你的推测里同时存在着好几个巧合,万一真是这个小姑娘听错了呢?万一是土墙不牢靠,突然塌了呢?
  “你自己也办案,光凭猜是没办法立案的,得讲证据。”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
  后者一头雾水:“我能怎么帮?”
  “913团伙一直有几人潜逃在外,我听说你们最近重启了这桩案子。”林现话音微妙地停顿片刻,“当初判得最轻的那个是十年,现在应该还在监狱服刑。”
  他的语气近乎算是请求了,“赵师兄,调查权在你手上,只有你可以向市局申请提审。”
  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想必这伙人最清楚,为了在吃牢饭期间挣表现,多半不会隐瞒。
  赵凯犹豫地摸下巴。
  按照惯例,他本来是要走这个流程,其实也不算以权谋私。
  加上林现着急成那副模样实在少见,总是不太忍心拒绝。
  他先是不吭声,拿着照片意味深长地瞧了许久,忽然突兀地问道:“小姑娘挺漂亮的,你女朋友?”
  林现沉浸在案情里,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搞得有些懵,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不是。”
  他轻轻垂下眼睑,“未婚妻。”
  赵凯当即笑了起来,将东西放回去,摸小狗似的在他头上撸了两把,“行吧,就当是我提前给红包,陪你走一趟。”
  *
  洋城监狱在坪山下占地两百五十余亩,四面环山很是清幽。
  当初嚣张一时的贩毒团伙成员们,已经在里面唱了好几年的铁窗泪,一个两个都让劳改磨去了棱角,表面上是清一色的老实。
  尚在服刑的一共有三个人——
  刘小伟、冯光明和阿锐。
  刘小伟是个大胖子,进去之前就胖,如今瘦了好几圈,但也还是胖。他在团伙里大概是因为不够聪明,总被安排在外围活动,所以一群人当中就他判得最轻。
  林现问话的时候他还在对面嘿嘿地笑,直到被赵凯吼了两声,才委屈地收敛表情。
  “警官,我是四年前刚入的伙,六年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清楚呢?”
  赵凯手里摊着资料跟口供,上面的确写着他是2014年才加入团队的。
  他问:“所以梅县地震时,你也是不知情不在场了?”
  刘小伟先说是啊,然后又想了想,“不过红树村的那个厂子确实损坏过,我刚去那会儿才重修了一遍,听他们讲说加固了地基,就是为了预防地震的。”
  林现握着笔顿了顿:“谁跟你讲的?”
  “王老大讲的。”他大概是在回忆什么,抬起头来又是一副讨好的笑脸,“冯光明跟阿锐比我入伙早得多,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们两个,光明和锐哥在红树村待得长,那场地震肯定经历过。”
  而冯光明便显得谨慎多了,他沉默寡言,看上去有些内向,说话声音很低很慢,每一句都好似深思熟虑了一番才开口。
  “那个时候我人并不在厂里,我在村外。地震之后通讯就断了,联系不上村内的人。”
  “等到第二天的上午,阿锐出来找我……”
  林现打断他:“阿锐?”
  对方点头,“他跟我都是负责开车运输的,同样干体力活,偶尔有些交流,所以比较熟。”
  “我当时看他灰头土脸,还受了伤,就知道厂子那边肯定出事了。”
  “阿锐告诉我说,地面养猪的房子塌了,王老大正在张罗收拾东西先撤,让我千万别走,一会儿等着帮忙。”
  林现见缝插针地问,“这么说,你们有交通工具?”
  “两辆旧的小货车,平时装货用的。”
  林现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后者又静默地沉思了一会儿,“后来没等多久,他们陆陆续续走到村外,把一些机器和半成品的‘白货’盘上车,因为还有几个人伤得重,是被扶着出来的,所以人手不够,忙到接近傍晚才离开。”
  赵凯不由啧嘴,“附近的山体滑坡那么严重,你们还开车?”
  冯光明回答:“没开多远,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地方,王老大就让大家背着东西步行爬山。”
  听上去更像是在逃难,这帮人也是怕东窗事发,大概连自己人的尸体都来不及处理。
  不过……据艾笑交代,她失足掉下矮坡是在清晨,照这么看时间似乎对不上。
  林现疑惑地在纸上点了两下,问他:“你们连夜走的?那在回去打包仪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比如遇到其他不认识的人?”
  “我只负责开车、照顾伤员,没到厂子里去过。那边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冯光明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或者你可以问问阿锐。”
  “他只受了点轻伤,一直在现场忙前忙后的,应该会比较清楚。”
  最后一个人阿锐,原是个黑户,本名不详,有张□□,上面的名字是“郭锐”。
  他年龄看上去不大,可能二十多,跟前面两个人相比,形象气质上有明显的区别。他吃了几年牢饭,却依旧神采奕奕,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精明,而且很健谈。
  “那次地震我在场的啊。”
  “王老大他们都待在地下室,我在门口把风,突然头顶上的灯泡甩得哐哐响,一下子就熄了。桌上啊,墙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掉。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命大,上面的土房和猪棚塌得那叫一个彻底,要不是在地下,我估计也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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