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猜到,你肯定是试探我的,因为你不想离婚,又怎么会轻易找我来签离婚协议呢?慕言,我实在太了解你了,因为在我曾经整晚整晚的失眠,去揣测你每个动作后的想法,企图把彼此的距离拉近一点点。”
“可我并不是你的合作伙伴,我是你的妻子,你知道这种试探对人的伤害有多深刻吗?与其说你是爱我,也许你只是想要保全自己那点坚持,不断去寻找我的底线,然后突破它,让我崩溃服软,成为你可以操纵的洋娃娃。”
眼泪掉在衣服上,晕出一大片水渍。
丁汀轻轻抹掉,“我已经,不想要再跟你玩游戏了,这种心里的难过好像已经压制了所有我对你的感情,我是真的想跟你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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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想跟你分开了。
字句清晰,语速缓慢,让人连听错的机会都没有。
慕言一口浊气郁积心中,向来一丝不苟的形象出现了皲裂,他解开最上方那颗扣子,企图用这种方式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他丰富的词汇库难以经形容现在的心情。
像是被挂在藤蔓上那株被遗忘的葡萄,经过风吹日晒后终于失去了所有水分,成为了随风飘摇的,一捏就碎的果干,渴望一丝雨水的浇灌。
“没有余地了吗?”
声音喑哑地吓人,他脸色难看到极点,那些努力掩饰的颓败终于片片凋落。
那份明显的挽留和祈求,是谁都想不到会从他嘴中吐出的语气。
丁汀先哽咽了一声,然后努力平整了情绪。
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东西,翻开递给他,“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真的找人去起早协议,所以我自己找了律师,你只要在上面签字,然后拿给董事会,交给公司法务去走公证流程,我们就可以去登记离婚了。”
她竟然准备如此全面,慕言难以置信,信心受挫地拿过来,忍着暴戾看了几眼。
“你要净身出户?”他皱着眉质问,脾气比刚才更火爆,“我不可能这样对你,你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条款?”
合同上清楚写着,离婚后,女方除了家属院那间小两居和分红卡里现有的金额,不会分割其他财产。
至于木材公司的股份,她也想到了,“我名下股份现在还有百分之五,我就不归还了,算我给自己留的念想吧,这些年你把公司经营得很好,如果不是你,它早就被我叔叔挥霍光了,这是你应得的。”
百分之五的股份对普通人来说,也是笔十分可观的数字,至少对丁汀来说,足够她满足自己那点奢侈的小爱好。
但是在慕言看来,这远远不够。
“你就讨厌我到这种地步,连我的钱都不想要?”他气极反笑,刀刻般的五官显得更加冷峻,“其实你什么都懂,是我一直在装傻。”
她把离婚一系列事情都提前布置清楚,条理清晰地,像是经过了千百次似的。
所以那些平时傻乎乎软糯糯的表现,都是她保护自己的伪装。
只要够傻,很多伤害就会放过她。
丁汀面无表情,心如死灰,已经无力去争论了。
“如果你昨天没有用这件事来试探我的底线,也许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你以为只要两个人还有这个夫妻的名头,就总是有机会重来的对吗?但是感情和水是一样的,如果你总是不去喝它,或是忘记给它添加新的,它自己也会蒸发消失。”
摊开钱包,她把里面两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声音清脆而刺耳,“这两张卡都还给你,以后我们各不相欠了。”
“现在,你可以签字了吗?”
后来,丁汀回想起那时的自己,除了佩服还有一丝同情。
原来感情被人消磨殆尽后会是这种反应。
像扑向灯光的飞蛾,被灼伤后,尽管再留恋,也只能筋疲力尽的逃跑。
第50章
两张银行卡静静躺在桌面上,尽管只是无生命的物什而已,却透着令人难堪的讽刺。
这简简单单的动作,已经昭示了丁汀决心之坚定。
她今天来,就没想着要空手走,“签吧,我也找人咨询过,这种条款对董事会并没有威胁,你告知后再公证,流程一两天就可以完成了,我相信你手下的能力和速度。”
昨晚收到那条短信后,丁汀就彻底清醒了,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意料之中的心寒。
她无法再忍受慕言不断用那种商业谈判的手段来对待这场婚姻,就好像两人既然是因为商业联姻在一起的,所以只配拥有这种商业伙伴的相处模式。
慕言爱不爱她,多爱她,这不是能感觉出来的。
但是那一刻开始,丁汀终于被刺激的彻底放手,所以她当场找朱曼颜要了临市靠谱的律师联系方式,厚着脸皮大晚上去打扰人家,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捋的清清楚楚。
“该做的我都做好了,你也不必去找些可有可无的理由来搪塞我,”她端坐在那里,甚至拒绝与他对视,“尽快把东西签了,对彼此都好,因为我们真不不合适,别再勉强了。”
慕言眼睛的光本就黯淡,此刻便只剩下了破碎。
他唇边长了青茬,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此刻衣衫凌乱坐在沙发上,如果打开门,便可以向全公司展示他反差的脆弱。
有心无力到底什么感觉,活了三十多年,他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老辈的人总说,谈感情比谈钱要奢侈多了,因为前者不是你努力就能得来的东西。
人生都是确定好的旅程,上天不会给任何人厚待,也许慕家的孩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不用动手,就可以得到无限艳羡的眼神。
“但是感情不会优待你,即使你家财万贯,爱不对方法,最后片刻都得不到。”
原来不是骗人的。
从未有那种瞬间,奔涌着热切的期待,期待他们只是单纯的联姻该多好啊,这样只要他挣的钱足够多的,丁汀就不会舍得离开。
他控制不住自己,用壮硕的胸怀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到处都是令他迷恋的味道。
“我不让你走,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下一秒,那股温暖却毫不留情推开了他。
丁汀再次拿起钢笔递给他,“大家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很多事情我也许可以原谅你,但至少现在我没办法释然,好聚好散,我们留下最和平的回忆,好吗?”
失意让她的心像钢铁。
慕言丢开那支笔,“我不会签的,我不离婚。”
“那我就去起诉,但那是最坏的打算,我不想让咱们的事情闹大成为全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如果能达到目的,我也不会手软。”丁汀垂着眼,用平常的语气说出残酷的话语,并且俯身把笔捡起来。
这段话让慕言突然想起来。
丁建州刚去世时,他耍很多花样,就是为了更有把握的求婚,在那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丁汀其实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家破人亡。
所以,她从来不是柔弱的菟丝花,只是因为依赖,才始终展示着最柔软的一面。
现在这种从容不迫的决断,才是她本心里最真实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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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言脑袋里过了很多想法,面对这场似乎无法胜利的战役,他选择了稍稍退让。
“婚后我把很多财产都转到了你的名下,如果按照这份协议进行,我们将会有很多麻烦,”慕言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我让公司法务重新起草一份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拖延政策,能拖一天是一天。
丁汀也不是傻瓜,又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慕言在商场上无往不利,但是与人相处上,却并不是多称职的演员。
她摇头,眼神坚决,“我就要按照这份协议走,拿走百分之五的股份和这些钱对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至于你说的那些财产,我们可以进行过户,我都还给你。”
“那些东西折合成钱才多少?甚至都不够以前你两个月的花销,”慕言神情立马严肃起来,他更是无法忍受这种划清界限的举动,“现在拒绝的潇洒,你以后如何生活?”
其实他和外界的很多人都一样,觉得丁汀就是应该用金银屋堆砌起来的公主。
她现在有这种底气,是因为还没有受到社会的毒打,虽然慕言也暗戳戳希望她最后因为受不得苦而回头,但是这种阴暗的想法显然不能付诸实践。
为了那么点私欲眼睁睁看她做傻事,慕言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显然,丁汀并不会领这份情,今天的她性格沉稳,是因为心里打好了算盘,不再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雀鸟。
心寒后的女人,并不会因为这点困难而退缩,反而有种迎难直上的倔强。
她再次把笔递给他,“这些是我的事,一旦离婚我们各不相干,不要去杞人忧天,先做好当下的事情吧,你们做生意也这样吗,这件事还没解决就瞻前顾后影响正常流程吗?”
慕言抿唇,眼睛不错地盯着她,语气中有些不甘和冷意,“那不一样,我们之间不是生意。”
丁汀嘲讽地冷笑,似是回忆了很多,然后冷淡地反问,“哪里不一样?不都是步步紧逼层层试探吗?和你进行商业谈判有区别?”
这句话让人哑口无言。
慕言想到了他们这两年多的种种情景,心里却紧的不像样。
“如果我今天就不签这个字呢?”
“那我会恨你。”
她是家道中落的大学教师,真要硬碰硬又能怎么样呢?无异于以卵击石,并不会对慕言产生任何影响。
但是“恨”这个字眼对两个人来说都太过于残忍。
慕言甚至哽了一声。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企图找到她逢场作戏的细微证据。
但是敏锐如慕言,却无望的发现,没有任何破绽,她是认真的,没有回头路的。
白纸黑字在眼前刺痛着神经。
他长舒了口气,终于是自暴自弃,“我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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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龙飞凤舞的名字最终出现在那张轻飘飘,却决定了人生的纸上。
曾经,慕言以为丁汀提出离婚的时候,会是他最难过的瞬间。
可是人生真是处处惊喜,当你已经跌落谷底时,才发现滚一圈还有万丈深渊,死是死不了,却要不断忍受分筋错骨的痛。
丁汀将那两张协议一式两份,其中一份交给了慕言,“你可以公布给董事会看,然后我们去公证。”
原来她也有这样冷血无情的一面。
慕言坐在她身边,身上不自觉地发冷,脸上竟有些戚戚然的情绪。
仿佛这场博弈中,他是最可怜的受害者。
其实也没错,他和丁汀都在固执己见用自己的方式维护感情,不论是分开还是在一起,对某一方来说,都是错误的。
他见那张协议如蛇蝎,“不必,董事会那群人还不配看我的东西,我让赵西送你回去吧,今天可能下雪,你不要自己出门了。”
丁汀闻言手上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叹息了一声,撑着一口气提议道,“那刚好,我们今天可以直接去公证,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还能直接把离婚证领了,我把结婚证和户口本身份证都带来了,你的呢?”
一连串的操作打的人猝不及防。
慕言现在只想把自己舌头咬掉然后躲到ICU里再也不出来。
他眼神闪躲,有种要把登记处给拆迁的冲动,思索了很久才淡定地说,“我证件拿去办公司程序了,这两天可能收不回来,等。”
是真是假无从分辨,丁汀也没这么强大的功力,可以看出他的微表情。
今天事情没办完,对她来说是有些遗憾的。
感情这种事,每人有自己的处理办法,丁汀是那种经过长久纠结和忍耐后,一旦下决心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她更喜欢快刀斩乱麻,而不是纠缠不清拉拉扯扯,这让她觉得更加儿戏。
但是慕言看样子今天也是不会老老实实交出证件跟她去登记了的。
好歹是签了字,不算无功而返。
她将自己那张协议叠好放进包里,决定放他一马,毕竟他除了要费心家里这点事,对公司还要肩负着巨大的责任。
丁汀也不想都分开了还留下无理取闹的印象,因此便轻松地站起了身。
拉开那扇厚重的办公室大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慕言也正在望着她,似乎仍然在找办法努力挽留,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是无力。
感情是双方的,一个人紧抓着不放时,显得很弱势,并无力。
他弹了弹裤子,也走了过来,“还是我亲自送你回去吧。”
只要能多创造一些相处机会,那么她回心转意的可能性会不会增加些?
慕言抱着这种卑微的愿望,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
丁汀已经挎着包走了出去,“不必了,我自己叫了车,已经在楼下了,你继续忙工作吧。”
说罢,玛丽珍鞋便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响声。
一下下踏在别人心上。
丁汀再也没有回头,她怕会心软,面对慕言那双受伤的眼睛,她也不好过。
这种分手和打人耳光一样,别人疼,自己也疼,甚至更疼。
赵西尽心尽力地将她亲自送到楼下上了车,“夫人,您路上小心。”
他是见证了两个人分分合合全程的人。
尽管心是向着慕言的,但是夫妻俩的事情,他这个当下属的又敢说三道四呢,于是那些满肚子的劝说,最终也只化成了这声珍重。
丁汀侧目看了他一眼,最终轻轻点头。
“这些年来多谢你的照顾,以后,你可以不必再叫我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三章主题:不要试探女人。
第51章
丁汀所坐的汽车绝尘而去,赵西心里惋惜,却有心无力,只能叹息着转身往回走。
刚迈入公司大堂,便与站在门内落地窗前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赵西是个情感十分细腻的人,观察力也很强,尤其是跟在慕言身边久了,更是能敏锐知晓他情绪的变化。
比起谈判失败后平静的愤怒,或者是被竞争对手惹笑后不屑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