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交代完后,便回屋了。胤礽仍在榻上坐着,只是情绪却是安稳了些。
“殿下,臣妾命膳房煮了白果薏仁粥,先吃点”绾绾坐在了胤礽的旁边,她劝道。
这时何玉柱也把粥端过来了。御膳房早在娘娘下令后就备好了粥,以最快的速度送了过来。为了不让粥凉了变味,刘太监还命小太监把炉子也端了过来,把粥放在小锅里小火热着。
盛粥的青花瓷碗并不大,大概只有成年男子一个拳头般大小。轻薄透明的青花瓷碗盛着雪白的粥,倒是让人胃口大开。这粥已经煮得香滑软润,软糯的米上点缀着粒粒青润的白果并粉紫的薏仁,白果独有的清香和大米的醇香交织在一起,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跑出来了。
绾绾上前把粥端了过来,她把粥放到了胤礽的桌前,只睁着小狗般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胤礽叹了一口气,他最终还是应了绾绾。他把碗端了起来,正准备吃,像是想起什么,他又把碗放下。“绾绾吃了午膳没?”
又是乌雅格格的事,又是太子的事,绾绾一时间还真是忘了饿。她有些羞赧地看着胤礽。
胤礽摇了摇头,笑了笑,他把粥放了下来,放到了绾绾的那边桌上,“再去端一碗过来。” 胤礽吩咐何玉柱。
“是,殿下。”何玉柱弯了弯腰,他的脸上也带着笑容,便告退了。
“殿下,”绾绾轻声地撒娇,她用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看着胤礽。
“吃罢,孤也不差你这口。” 胤礽挑了挑眉。
于是绾绾便轻轻拿起碗,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粥,这粥热热的,香香的,甜甜的,果然不错。
胤礽和绾绾都吃过粥后,胤礽便交代绾绾,“孤下午还有骑射课,孤等会就去。你也是如此,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不能露了怯,也不能太过心急。” 胤礽经过恼怒后也反应了过来,此时不动便是最好的应对。总归是会看清那些牛鬼蛇神的真面目。
“是,殿下也要小心。外面的人都等着殿下的反应。绾绾会替殿下守好毓庆宫,殿下只管放心。”绾绾替胤礽整理了一下衣裳,再为他披上了一件狼毛斗篷。绾绾一直目送着胤礽离开。
过了良久,绾绾才又吩咐道,“准备一下,我要过去翊坤宫。”
翊坤宫是宜妃的宫殿,宜妃是主管宫务的妃嫔。今日下午,绾绾本也是要过去翊坤宫跟三妃商量四皇子大婚的,正正可以跟德妃探一下虚实。
绾绾在雪中慢慢行走着,不多时,便到了宜妃的翊坤宫。绾绾也曾来过翊坤宫几次,她对翊坤宫并不陌生。翊坤宫装饰得富丽堂皇,倒颇符合宜妃明朗艳丽的气质。
绾绾到了一会儿,德妃才姗姗来迟。
“怪不得我刚刚听到枝头上那喜鹊在叫,原来是德妃妹妹来了。”宜妃看到德妃来了,她满脸笑容地说道。
经过一阵行礼,寒暄后,众人便重新入座。
“德妃妹妹生下的皇子有本事,侄女是神医,娘家有靠山,真真是有福气。”惠妃也在一旁说。
周围的妃嫔都在应和,“是啊,德妃娘娘可以在一旁享清福了。”
平日穿得朴素的德妃娘娘,今日也是穿得华丽,一袭百花曳地裙,脚上穿着金丝绣花珍珠鞋,头上梳着飞月发髻并别上繁花步摇,整个人穿得花团锦簇的。
“是各位姐姐妹妹言重了,只是家中不成事的小辈有些本事罢,算不上什么福气。”德妃谦逊地说道,但是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哎哟哟,德妃妹妹你这就太谦虚了。那可是医好天花的神医,还不算天大的本事么,还是德妃娘娘家家教好,才能出了娘娘这么个贤惠人,又出了这么个天大的能人。”宜妃要是夸起人来,那是绝对可以让人心花怒放的。
德妃虽然有所掩饰,但还是可以看出她的高兴。德妃是温和的,是低调的,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本是孝懿仁皇后身边侍奉的一个宫女,因着美貌和手段,她以最不齿的方式爬上了龙床。她虽然为当今圣上诞下三子三女,并凭借宠爱位至三妃之一,但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像今天这样的扬眉吐气。
她的家世地位在三妃之中是最低,甚至好些贵人庶妃的家世都要比她的家世要高。龙宠渐逝,后宫之中并不是只有位分便可定高低。别的人虽不说出口,但德妃总觉得她们在审视着自己的身份,温婉的外表下,她也是觉着自己比不上诸如宜妃等家世好的妃嫔。
但现在不一样了!原本乌雅家并无什么出众的人物,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但现在乌雅家出了个‘杏医娘娘’,乌雅家给人的感觉立马就从包衣世家上升至治病救人的清贵之家,是名满天下的大户人家,是受万民爱戴的百善之家。
一朝翻身,身份地位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又能把平日暗暗看不起自己的人全都压下去,这叫德妃如何能够不欣喜。
德妃是知道越是到这样的时刻,越是要低调的,但是,这可是个天大的荣耀,是就连康熙都无法夺走,也无法压制的天大功劳,她受了这么多年的冷眼,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那是无法压抑的欣喜若狂。
“各位娘娘实在是言重了。书怡她也不过是乱打乱撞,是好运气罢。”德妃头上的金步摇晃得耀眼,殿内的气氛一度高涨。
绾绾就坐在德妃的对面,她面带微笑,不住地听着人在称赞乌雅格格,在称赞乌雅家,在恭维德妃,一时间心中有些尴尬,但还得含笑点头应和。
这皇宫是天下最看重名利,最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唯利是图的地方。先前绾绾嫁入皇宫成为太子妃,同样是大殿中的这些人,同样是这般的‘动听’的恭维话,但如今却是换了个对象。
虽然绾绾并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但只要绾绾出现,几乎每次的话题都是围绕绾绾展开的,那些妃嫔说的恭维话说得绾绾都觉脸红,绾绾自然是众星拱月的中心。
但如今,这个中心却是换了别个的人。皇宫中的人都是人精,要是能被特意讨好,那是绝对做不到喜形不于色的。绾绾看着德妃娘娘满脸的红光,倒真真是有些感慨。如今的落差是有的,但绾绾自觉还好,她本就不是这宫廷中的人。但她却是有些担心胤礽。胤礽打小便是星星围绕着月亮般的存在,这样的落差,他受得住吗?
皇宫的另一边,骑射场。
与翊坤宫一片和乐的气氛不同,此时的骑射场却是雅雀无声,不论是教导骑射的师傅,还是在旁边侍奉的小太监,全都低头不语,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做着自己的事儿。
胤礽正在射箭,他把沉重的弓箭拉开,然后重重地射出去,紧绷的弓弦发出‘碰’地巨大的声音,然后便是二十来米外的正中靶心。
今天本是皇子们的骑射课,但如今到了靶场的却只有太子,其他的皇子都以各种原因推脱不来。
“太子爷,四阿哥过来了。”何玉柱本是拿着箭筒的,他走到胤礽的身边,小声地说着。原来是四阿哥来到了骑射场。他朝着胤礽走了过来。四阿哥并没有拿着弓箭,骑射场很大,他却直直地朝着胤礽走来,可见他是有事要找胤礽的。
但太子并没有理会,他还是直直地拉弓,继续射箭,只是力道一次比一次大,气势一次比一次凶猛。
四阿哥走过来了。
他突然跪到了胤礽的面前!
“太子哥哥,如今皇宫中的流言绝不是胤禛散布的,您要相信胤禛,我对乌雅格格一事是毫不知情的,瓜尔佳氏那事我也是突然,胤禛对太子哥哥绝无二心。太子哥哥您要相信胤禛啊。”皇四子跪在冰冷的地上,他的眼角似乎都有些湿润了。
良久,胤礽终是转过身来。但他手中的弯弓并没有放下,他紧紧地拉着弓,弓上还上着弦,看着可怖得很。胤礽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紧紧闭着嘴,一双幽深的眼睛就这样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四子。
第17章 阴谋
天还是未放晴,阴阴沉沉的。雪越下越大,寒风吹过,更是让人冷到心中。
胤礽注视着皇四子。过了良久,他突然把手臂抬起,手中的弓箭紧绷着,他竟然把弓箭指向了皇四子!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在太子身旁服侍的何玉柱更是冒出了一身冷汗,他瞪大眼睛,不敢放过一丝一毫。他的嘴巴张开,好似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不敢造次,他的手脚冰冷,身体仿佛掉进寒窟中,太子这是要干什么哟!
而跪在地上的胤禛也惊呆了,在他的设想中,从来就没有这种情况!
但胤礽并没有停下,他把箭头晃过胤禛,他突然转过身,把手中的木箭对准靶子,放手,把手中的箭射了出去。力道之大,竟使得箭头全插入木靶子中。
“禀报太子,正中红心。”站在靶子那边的小太监离得太远,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在高声地禀报着。
突然,胤礽笑了。
胤礽拿着弓,他突然弯腰把胤禛扶起,“四弟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般。你我二人乃亲兄弟,何必讲究这番。那乌雅格格为我大清造福,自然是极极好的,又有何可不喜。”
他把胤禛扶起后,还替胤禛擦了泪,“你怎这般小看你二哥,你二哥像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么。当即以社稷为重。”
胤禛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怎的太子哥哥今天倒是如此好说话。 “那,那些流言…”胤禛有些支支吾吾的,那些流言才是最要命的。那些流言不外乎是‘皇四子乃上天预定的真龙天子’‘太子不堪大用’等话。
“你我龙子凤孙,皆是尊贵之人,怎可轻易相信那些胡乱散布谣言,别有用心的阴险小人,胤禛看孤说得可对?” 胤礽看着胤禛的眼睛,问道。
“那,那是自然。” 胤禛回答道,“太子哥哥果真是行大事之人。”
“这雪也大了,想必也是不能再继续练箭,四弟还是早早回去的好,以免被冻坏了。” 胤礽笑了笑,他和善地拍了拍胤禛的肩膀,把他肩上的雪拍掉。
“是,太子哥哥说得是。” 胤禛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倒是连声称是。
于是两人便分离了。皇四子回阿哥所,胤礽则行至放弓箭的小屋。
“何玉柱,把门给孤守好了!”太子刚剑门,他拒绝了小太监的服侍,低声吩咐何玉柱,还让底下服侍的人都下去,把门关了,不准靠近小屋。
放弓箭的小屋并不大,只有一个窗户,胤礽走进去后,并没有立即把大弓放下,他慢步走到了窗户旁边。从窗户望去,便可见骑射场,也可见刚刚胤礽和皇四子谈话的地方。
胤礽把手中的弓箭握紧,他突然把长约80公分的大弓举起,然后抬腿,重重地把大弓往大腿上一砸,大弓顿时从中间断开了!
手中紧紧握着四分五裂的大弓,大腿上剧烈的疼痛让胤礽压抑已久的情绪稍微有些发泄,他咬着牙,从牙边狠狠地挤出,“胤禛,胤禛,果真真是皇阿玛的好儿子!”
帝位,帝位,谁不想要呢?从来没有接触过权势的人不会清楚,那个位置到底充满多大的引诱。越是服从于权势的人,就越会对权势产生难以避免,从心底里的深深渴望。
每天跪在皇阿玛的面前,每天跪在太子的面前,每天对地位高的卑躬屈膝,难道皇阿玛的那些好儿子,不会有逆反的心理吗?难道皇阿玛的那些好儿子,不会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那高高的地方俯视所有的人吗?难道皇阿玛的那些好儿子,不会想要名垂千史,为万人所歌颂吗!
平民百姓家,就一个小小的酒肆屋子,都会挣得个六亲不认,头破血流,更何况是一个泱泱大国!
挣得了那个位置,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便可定成百上千之人的生死;一个眼神,便能所有人冥思苦想;一个动作,便可决定千百里地方的兴盛于衰落。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做事,所有的人跪着的都是自己,所有的人害怕,尊敬的都是自己。
胤礽望着眼前雪白的世界,雪越下越大,骑射场的靶子已被小太监收回,整个骑射场一片雪白。
然而,靠近权力中心,并不意味着就是权力中心。看似触手可及,但却又遥不可及。难道其他的皇子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吗?开什么玩笑,六岁的黄毛小儿,也会想要更多好吃的,想要更多更好的东西,只是在皇宫中,大家都会掩饰,都会做戏罢了。
胤礽清楚别的兄弟都会有争夺皇位的心思,就算是皇阿玛,他虽然宠爱自己,但也是不反对兄弟间竞争的。但他没想到,隐藏得最深,心思最缜密,想得更多的会是胤禛。
胤礽比胤禛大四岁,虽天家无情,但胤礽一直对胤禛都不错,是真把胤禛当弟弟看待的,平日对他也多为照顾。皇阿玛不止一次提到,让胤禛成为自己的‘贤臣’,而胤禛每次都是十分激动,恭恭敬敬地回答。
胤礽以为自己最大的对手可能是身为长子,有明珠相助又骑射十分了得的大阿哥;以为自己的对手会是深受文臣推崇,诗文十分了得的三阿哥,却没想到,自己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
胤禛的‘道歉’为何要等‘乌雅格格’的事过了这么久才来?此时流言已传遍皇宫内外。
胤禛的‘道歉’为何要挑人多口杂的骑射场?他本可去毓庆宫。
胤禛的‘道歉’为何要跪着,为何要痛哭流涕?这件事一开始可以说与胤禛‘无关’。
如果胤禛是大阿哥,三阿哥之流,是对皇位的渴望有所显示的皇子,那么对于这种‘上天的预示’,他会欣喜若狂,根本不会过来‘道歉’。
如果胤禛是七阿哥之流,是对皇位甚少渴望,或根本就无法得到皇位的皇子,那么对于这种惹火烧身的流言,他此时就应该一个人到毓庆宫向胤礽解释,然后躲在阿哥所称病不出。
但胤禛不是。如果真想要事情平息,不添火,冷处理便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但他却选择了在胤礽火气最旺的时候,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最无辜,最可怜的方式跪着‘道歉’。
他想要什么?想要胤礽破口大骂传出心胸狭隘的传闻?想要胤礽火冒三丈以坐实‘上天预定’的流言?想要示弱,让胤礽放松警惕,让康熙减少猜疑,让天下人相信‘上天预定’真真是上天的安排,而非人力所致?
胤禛想要做‘刘皇叔刘备’,但胤礽可不是‘曹操’!
胤礽生气得咬牙作响,他狠狠地瞪着外面的骑射场,他冷笑着,‘若想来,便尽管来罢!’
翊坤宫。
各色妃嫔都在争先恐后地恭维德妃,绾绾根本就插不进话,她只得含笑点头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