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听得张顺倒吸凉气的声音,声音似乎又要哭了:“陛下,你的伤口……”
卫昀不耐烦地斥道:“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朕还死不了。哎哎哎,小宋师父,你做什么?”
宋炽清冷的声音响起:“给陛下上药。”
卫昀道:“你这药比不上太医院的。还是算了,等回去再上把。否则还要换药,也是麻烦。”
宋炽淡淡问道:“陛下要回哪儿?”
卫昀道:“自然是回宫。”他欢快地道,“我记得你和高大伴不对付的,和他应该不是一伙的,会护送朕回宫吧?”
宋炽没有马上回答,对初妍道:“我这边好了。”
初妍回过头来,同情地看向卫昀:“陛下还不知道吗?诚王殿下已经在京城登基了。”这个时候,若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就送卫昀回宫,等于是羊入虎口。
卫昀失声:“你说什么?”
宋炽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失踪了这么久,群臣为大辉的江山社稷计,请得太后旨意,立诚王殿下为新君。”
这一次,卫昀静默了许久。许久,他猛地一拳捶在地面,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呵,可真是朕的好母后,好臣子。朕倒要看看,朕活着回去了,他们打算怎么办?”
宋炽道:“前提是,陛下能躲过禁军的搜捕,平安出现在金銮殿上。”
卫昀目中戾气毕现:“大逆不道,他们敢!”
宋炽道:“他们若是不敢,陛下就不会身受重伤,躺在山洞里奄奄一息了。”
卫昀大怒:“谁说朕奄奄一息了?”
宋炽冷静地陈述事实:“陛下的伤若再得不到妥善处理,这个词很快能用上。”
卫昀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原本苍白的脸都憋红了。
宋炽又道:“陛下就算重回了金銮殿,愿意支持陛下重登大宝的又有几个?”
卫昀一愣,脸色重又变得苍白,许久,犹犹豫豫地道:“祝首辅?”除了高阁,内阁首辅,吏部尚书祝清河是他最信任的人。
宋炽道:“祝阁老反对诚王登基,已主动请辞。”
卫昀的脸又白了几分,想了想,又道:“那个次辅……次辅是谁来着?段尚书?”这些年,他外将政事全托给了首辅祝清河,内将批红之权给了高阁,从未在政事上用过哪怕一分心思,以至于说起他的内阁成员都觉得陌生。
宋炽道:“段阁老是上表劝诚王殿下继位的领头人之一。”
卫昀握成拳的手抖了下,绞尽脑汁,又道:“你那座师,廖阁老?”
宋炽道:“陛下忘了?老师在一个月前,因为上表劝谏陛下收回批红之权,被陛下强令告老还乡了。”
卫昀彻底哑住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过去有多任性和不负责任。他倚重高阁,当了多年的甩手掌柜,连自己的臣子的姓名也说不出几个,更休提甄别哪个对他忠心耿耿了。
就算他回了金銮殿,到时候满朝文武是支持他还是诚王,还真不好说。
卫昀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一下子瘪了下来,茫然看向宋炽:“小宋师父,你说,接下来朕该怎么办?”
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回宫,似乎也看不到出路。若他无法夺回皇位,就算诚王顾忌着名声和太后,不敢要他的性命,他也少不得落个终身幽禁的下场。对于行事从来随心所欲的他来说,这简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下场。
何况,还要在那个自己最厌恶的人手下讨生活,他怎么甘心?
宋炽道:“臣可以为陛下出谋划策,可真正的答案,臣无法为陛下作答,只有陛下自己能回答。陛下若不能想明白,今日之事只怕会不断重演。”
卫昀怔住,沉默了下来。
张顺忍不住道:“宋大人,休要说这些了。当务之急,该找个安全的地方,先把陛下的伤养好再谈其它。”
宋炽看了张顺一眼,点点头:“张公公所言极是。此处对陛下养伤无益,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张顺忧心忡忡:“宋大人可有合适的安全地方供陛下落脚?”诚王即位,高阁磨刀霍霍,众臣忠心难辨,陛下的处境着实堪忧。
合适的安全地方啊?卫昀看向初妍,心中一动,不待宋炽回答,抢着开口道:“朕刚刚想起有一个地方一定安全。”
众人齐齐一愣。张顺问道:“不知陛下指的是哪里?”
卫昀道:“姬姑娘的哥哥忠勇侯救过朕,是个忠心耿耿的,他一定会帮朕的。朕可以暂时藏身忠勇侯府的地方。”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初妍:“姬姑娘,你收留朕好不好?”
初妍还没来得及回答,宋炽淡淡开口:“陛下,男女授受不亲。”将他刚刚的话还给了他。
卫昀道:“朕封她做贵妃,定下名分,不就不怕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眼巴巴地问初妍,“你觉得怎么样?”
初妍:“……”半晌才一言难尽地道,“陛下可真有办法。”
宋炽揉了揉眉心:“陛下,你大概不知道,你遭袭失踪的那一日,太后娘娘认了姬姑娘做义女,封她为兰陵郡主,许嫁给了臣。”
卫昀:!!!
宋炽道:“臣也算是陛下的礼法老师,让臣未过门的妻子做您贵妃这种话,还请陛下休要再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卫委屈巴巴:朕就是打个猎,怎么媳妇儿和皇位都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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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卫昀受到了无情的打击,彻底蔫了,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初妍看着他,又好笑又好气:他可真是,皇位都不保了,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她柔声劝道:“陛下,外面现在还有许多禁军在搜人,我们还是合计合计该怎么出去吧。”
卫昀蔫蔫地道:“我要有法子,早就出去了。再说,不是有小宋师父在吗?”一副全交给宋炽的架势。
初妍:“……”
宋炽没有说什么,发了信号。原本守在外面的龙骧卫进来了三人,见到卫昀,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伏在地上行了大礼:“臣等见过陛下。”
卫昀指着领头的那人道:“朕见过你,你叫李,李……”
那人道:“臣龙骧卫副指挥使李虎,当年随宋大人一起办保定军粮舞弊案时,有幸面见过陛下。”
卫昀想起来了:“对对对,你叫李虎,朕记得你的双刀使得好。”
李虎道:“臣技艺不精,陛下谬赞了。”
宋炽道:“陛下,待会儿由李大人带着人护送你离开。”
卫昀迟疑:“龙骧卫虽然精锐,可禁军人数众多,万一对上他们,只怕没有胜算。”
宋炽道:“陛下所言极是,所以不能硬来。”
那怎么办?卫昀迷惑。
宋炽对李虎比了个手势。李虎转头吩咐两个手下,“脱了吧。”两个手下立刻动手,将身上大红的龙骧卫飞鱼服解了下来。
张顺“唉哟”一声,不解道:“李大人,你们这是做啥?”
李虎道:“还请陛下和公公也把外衣脱下来,和他们交换。”
卫昀一愣,击掌叫了声“妙啊”。他怎么没想到?他们完全可以假扮做龙骧卫,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更妙的是,李虎的两个手下与他和张顺的身形十分相似,显然是特意挑选过的,穿上他们的衣物,绝对可以混淆视听。
卫昀信心大振:宋炽他们这次,果然是有备而来。
四个人很快交换好衣物。宋炽又拿出一个匣子给初妍:“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初妍迷惑。
宋炽道:“你看一下就明白了。”
初妍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满满一匣子都是各色胭脂水粉,还有一些眼熟的工具。
宋炽道:“我记得你当初为二妹妹上妆,让她容貌如脱胎换骨一般。如今用这些工具改变陛下和张公公的容貌,是否能做到?”
初妍仔细翻看了下匣子中的脂粉,想了想:“我尽力一试。”
一炷香工夫后,众人看着卫昀和张顺两人,卫昀和张顺看着彼此,都露出了惊容。
卫昀的变化极大,原本浓黑的剑眉都被剃了,重新画了两道又粗又短的平眉,眼睛变小了,脸黑瘦黑瘦的,全没了曾经的俊美;白嫩嫩的张顺则变得面黄肌瘦,眼睛无神,连鼻子都变塌了。
明明还是原来的脸,却仿佛已是完全不同的人。
若不是他们就在这里看着初妍动手为他们上妆,只怕就算是站在对面,也想不到眼前站着的就是卫昀和张顺。
李虎一脸钦佩地看向初妍:“姬姑娘可真了不得。”
初妍赧然道:“我也只是试试。”她从来只会帮人扮美,扮丑还是头一遭,没想到竟是意外的成功。
也不知宋炽是怎么想到的,连她也没料到,自己的这个技能竟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处。
这样一来,卫昀怎么避开禁军的耳目,安全离开这个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按照宋炽的计划,两名换了卫昀和张顺衣服的龙骧卫先离开,设法引开禁军的注意力。随后,李虎带着卫昀和张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溶洞内只剩了初妍和宋炽两人。初妍走到溶洞中的暗流边,将沾了脂粉的手洗净,站起,打了个呵欠。
她素来生活规律,今儿折腾了一宿,早已困顿不堪。好在,他们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找到了卫昀。
她正要向外走去,宋炽忽然叫了声“妍妍”,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初妍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他却加了几分力,将她柔若无骨的手儿整个拢在了手心,低垂着眼睑,静静地凝视着她。
从初妍的角度,恰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红而薄的唇,深邃的黑眸,以及浓密的长睫。
初妍的脸红了,又有些莫名,开口轻声问道:“我们不回去吗?”
宋炽道:“回去。”又问她,“累吗?”
她答道:“还好,就是有些困。”说罢,控制不住打了个呵欠。
宋炽神情柔和下来:“我背着你,你睡一会儿。”依旧将她背在了身上。
外面天已蒙蒙亮,不知不觉,竟过了一夜。
初妍是真的困了,趴在他背上,头一点一点的,如小鸡啄米,渐渐开始迷糊。隐约中,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又在唤她:“妍妍。”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宋炽反手托住她的手微微施力,回头看向她:“下个月你就该及笄了吧,有没有想要的及笄礼物?”
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头枕在了他的肩上,无所谓地答道:“什么都可以。”
他望着她的模样,心中软作一团,又觉酸楚。曾经的她,还会掰着指头一样一样地和他数想要的一切;如今却只剩这一句“什么都可以”。
脑中,仿佛又想起了那夜她对他说的话:“有些事情,一次教训便已足够。”
他一直以为一切都是她的梦,她那样介意实在有些可笑。直到那一日,她饮下毒酒倒下时,他的脑中忽然浮现一幕似曾相识的画面,肝胆俱裂,他才恍然惊觉,那一切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她曾经对他仰若天神,他却将她推入深渊,伤透她的心,让她对他彻底绝望。
背上的她的呼吸渐渐均匀,陷入了沉睡。宋炽望了她许久,才继续迈步前行。
*
初妍是被外面的喧嚣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琼芳园。她翻了个身,外面立刻想起香椽的声音:“姑娘醒了?”
她睡得太少,脑袋兀自突突地疼,闻言,轻轻“嗯”了声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香椽道:“姑娘忘了,今儿是大家回京的日子。”
她这才想起,诚王登基,尘埃落定,西山行宫的戒严终于结束。从昨天下午开始,许多人家都开始陆续返回京城了。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嫂嫂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香椽道:“今儿路上人太多了,夫人和宋家约好了,明儿一块走。”
和卢夫人她们一道走吗?也不知宋炽会不会一道,还有卫昀,是不是平安离开了?初妍出神片刻,没了睡意,翻身坐起。
琼芳园空了大半,尤氏去给先走的几家送行,不在屋里。初妍用过早膳,想着卫昀的事,终究心神不宁,想了想,叫香椽跟着,往外走去。
行宫中到处乱哄哄的,也没人留意她,她直接去了外臣所居的撷英阁。守门的小内侍听到她的姓便露出笑来:“原来是兰陵县主,县主是来找宋大人的吗?小的这就去禀告。”
初妍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已一溜烟地跑进去了。
初妍:“……”她和宋炽定亲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吗?
宋炽很快迎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几眼,皱起眉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初妍被他看得赧然,微垂了眼:“睡不着了。”
宋炽带着她去了他的临时书房。他刚刚似乎在写信,书案上铺着信纸,墨迹淋漓,方写了一半,饱蘸了墨汁的竹管笔架在青花瓷笔山上。
宋炽问道:“怎么忽然想到来找我?”
初妍道:“我就是想问问陛下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