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妃第一天进门,是该叫下头人都来行礼的,她这不是问赏钱,她这是提醒你们该行礼了。
“娘娘。”施忠福道,“逢年过节的赏钱都是宫里统一发的,除此之外就是每年王爷生辰,今年每人发了五两银子。”
“我知道了。”许元姝点点头。
施忠福又道:“早上原该叫他们都来行礼的,只是一时间岔开了,不知道娘娘何时得空?也见一见东三所的下人。”
许元姝脸上挂起淡淡的笑意,道:“东三所什么时候换班?”
“回娘娘,是未时二刻。只是这些日子王爷病着,这换班就有些乱了。”
许元姝沉思片刻,道:“那先叫不当班的人来吧,除了我屋里的,东三所一共就这么二十二个下人,这事儿我就托付给施公公,我得全见过一遍才好。”
施公公应了声是,见许元姝再没话要说,这才离开。
许元姝吩咐宫女去拿银子,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方才施公公是怎么说的,“每人五两银子”,王爷还真是不讲究。
宫里发赏钱也是要按照级别、月俸,尤其是主子面前受宠的程度的,他这每人都五两,表面上看着倒是公平了。
——也只能是表面上公平。
另外发赏钱也不能直接给,许元姝又吩咐宫女分别装了五两、三两、二两跟一两的荷包,堆在手边等着施公公带人来了。
施公公动作很快,不过一刻钟便带着人又到了后头。
许元姝坐在明间,等着东三所的下人们一一进来行礼。
不仅仅是认人,这也能稍稍看看他们品性。
施公公带头行了礼,许元姝给他的是最前头那个五两的荷包。
下一个是恩敬,她昨天守夜,天亮才去睡,虽然洗脸,不过难言的疲惫。
等她行完礼,许元姝便开始问了,什么几岁了,在东三所伺候几年了?干的是什么活儿,还有“原来是贺妃娘娘挑的你?”
——然后给了她一个三两的荷包。
施公公就在一边看着,心下又对这位许侧妃生出几分佩服来。
荷包虽然是一样大小的,不过里头银子是不一样重的,看摆放在桌子上的样子就能看出来,而且她给自己的这个,是所有荷包里头最重的一个。
这还不算得什么。
这位许侧妃前头还在翊坤宫伺候的时候,前头半个月基本上是三天来一次,算算也有七八次了。
东三所的人她差不多都打过照面,熟悉却是一点都不熟悉的,但是她依旧能分出个几等来发赏钱,且不说合不合理,这位侧妃心里肯定是有主意的。
赏钱发完,许元姝笑了笑,道:“这一次准备的急,便用了上个月端午的荷包,你们也别嫌弃。”
众人齐声道:“多谢娘娘赏赐。”
许元姝点点头,施公公领着人出去了,不多时他自己又折了回来,道:“娘娘可得空?不如去看看布料?”
许元姝也不推辞,跟着施公公去了后头的库房,库房不在东三所,而是在靠近皇城的地方统一修的,有专门的太监看着,一个宫一座。
她原先在翊坤宫的时候就曾来过,那次是魏妃叫她给靖王爷做鞋子。
东三所名下的库房……东西倒是不少,不过跟翊坤宫的相比,略显破旧,而且不少箱子上都落了灰,明显是有年头没打开了。
施公公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叹道:“这是原先娘娘留下来的东西。”
“那也该用布盖着,或者擦一擦,怎么好就这样放着?”
“娘娘说的是。”施公公应了下来,也不分辨。
许元姝虽然知道这多半是王爷看不见也想不到的缘故,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东三所是个什么情况人人都看在眼里,虽然上头有个魏妃,但也是表面上看起来热闹而已。怠慢是在所难免的。
“娘娘这边请。”施公公手一伸,许元姝跟着他到了一边放布料的房间。
许元姝一眼便看见那藏青色的布,专门用来做鞋面子的,她虽然很想挑两匹好好做几双鞋子给那两位屋里人看一看,只是她才进门,前头铺垫还没够,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一次来其实主要是想看看那两位屋里人手里有没有银子的,现在进来一看,连王爷过得都不富裕,除了明面上的分例,就没别的进项,就更别提那两个屋里人了。
她有些遗憾,随意挑了几匹清淡的颜色,正好适合夏天做衣裳,就算完事儿了。
回到东三所,早上分量不等的荷包想必已经传开了,许元姝觉得东三所的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已经有点不太一样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有所反应的不是那两个屋里人,而是住在她对面的梅氏。
“借银子?”许元姝挑了挑眉毛。
梅氏脸上谄媚的笑容里还有点紧张,“我是宫女出身,虽然宫里的宫女月俸最多的是二十两银子,您也是知道的,宫里能拿这个数的只有两个人,剩下九成的人都是四两银子,我也是四两。”
梅氏停下看看许元姝似乎没什么意见,又道:“听说娘娘原先是十六两银子一个月,又是在翊坤宫伺候的……手头想必很是宽裕。”
“我想……娘娘能不能借我些银子?”
第153章 许侧妃的第一天(下)
宫里从上到下, 从皇太后到宫女, 要说缺银子那是不缺的。
宫里管吃管住,衣服首饰鞋子脂粉都是统一发下来的。宫女一个月三身衣裳, 夏天是五身, 宫妃的衣裳更是从来不洗, 只穿一次就拿去赏人了。
但若是想要生活再好一些,上等凭恩宠,下等靠银子。
比方许元姝刚去承乾宫的时候, 一气儿领了十好几套夏装顺带还有秋装,头上的首饰更是领了三套, 这凭借的就是吴贵妃的脸面了。
在翊坤宫的时候也是一样。
又比方衣服洗了两次颜色就久了, 首饰带久了不亮了, 这都要去六尚局领新的。
若是在承乾宫或者翊坤宫,这等事情六尚局的女官是不会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可若是没有这等脸面呢,就得用银子买了。
脂粉、布料、茶叶、点心还有饮食,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所以宫里一个铜板都花不出去的人大有人在,就比方她许元姝,进宫一年零三个月,去掉头一个月的宫女培训,短短十四个月里头,不算得的首饰衣裳等物,只月俸带赏银就快四百两了。
察觉到自己想的有点远, 许元姝又把视线拉回到面前的梅氏身上, “你想借多少?”
梅氏从荷包里拿出自己早就写好的借条, 摊开递给许元姝,道:“我初来乍到,听见姐姐早上给下人赏了银子,我不过是个侍妾,不敢与姐姐并肩,想借二十两银子。”
说着便把借条递给了许元姝。
许元姝挑了挑眉头,她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连二十两银子都没有?
况且东三所一共二十八个人,她自己名下也有三个人,自己屋里的不但要赏,而且还得重赏。
许元姝私底下就给自己屋里几个人一人发了五两银子,所以算来算去,二十两赏人是不够的。
不过当她扫到借条上的字迹,立即就明白梅氏打算干什么了。
借条上不是二十两,是两千两银子。
梅氏一直注意着许元姝,看她神色略有变化,便道:“妾身忝居侍妾之位,年俸有两百四十两银子,不到十年便能还上姐姐这份钱了,若是能得些奖赏,兴许五年就能还上。”
这是来示好结盟的,期限是五年到十年。
许元姝点点头,道:“这么客气做什么,我想你手里怕是也没有荷包,一会儿我叫甘巧给你送去。”
梅氏心中一喜,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起身行了个礼,道:“多谢姐姐。”
等梅氏出去,许元姝唤来甘巧给梅氏送了东西,自己则去了内室,把这借条烧了,不过小小一张纸,烧成飞灰轻轻一吹,什么痕迹都没有。
结盟是不可能结盟的,梅氏一点远见都没有,进门第一天就能干出杀鸡取卵这等事情,真要跟她结盟,指不定哪天就得被卖了。
她收下这欠条不过是个缓兵之计。
至于什么结盟五到十年,不过是想找个大树先乘凉而已,若是明年正妃进门,梅氏说不定又要送一张五千两的欠条过去。
又或者局势有了变化,比方王爷病死,又或者梅氏生下孩子来,这跟水镜一样的盟约怕是就不存在了。
许元姝站起身来,出了内室吩咐一句,“好生看着,我去瞧瞧王爷。”
守在正屋明间的是容娟,虽然王爷正病着,屋里没有用冰,不过正屋进深三间,里头很是凉爽,待着一点都不难受。
看见许元姝进来,容娟上前行了个礼,有点为难却又有点倔强道:“王爷正睡着,不叫人打搅。”
这一位刚收了她三两银子,许元姝便问:“王爷还没醒?要么你进去看看?”
容娟脸上更为难了,道:“王爷不叫人打搅。”一副忠心为主的样子。
许元姝心里冷冷一笑,她对这位容娟的忌惮,比昨天放了梅氏进屋的恩敬尤甚。
她以前跟王爷也算是有过交集,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是对这两个屋里人也算是了解了。
容娟管着王爷衣物,自然也是包括那双鞋子的。
可为什么最后是恩敬换了鞋子,拆了鞋面说是她自己做的呢?
容娟叫恩敬这样轻而易举的偷了鞋子出来,是因为两个人关系好,还是故意挖了坑给她,打算以后借着这个扳倒恩敬呢?
毕竟恩敬的手艺一般,再叫她纳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底出来,那是肯定不能够的。
不过自己进门……怕是会叫这两位暂时联合在一起,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许元姝看着容娟,半晌不做声。
容娟硬着头皮道:“娘娘,奴婢……王爷是真的不叫人进去打扰……王爷病着,自打说要冲喜,连带王爷也忙了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好好歇着了,奴婢着实是……”
欲言又止的完全是在激怒许元姝。
可若是这样就能叫她情绪波动,那她早就死在深宫了,兴许就在进宫那头一个月。
“你说的是,”许元姝语重心长道,“王爷的确该好好歇着。等王爷醒了你来告诉我一声,我陪着王爷一起用饭。”
容娟一时语塞,只是许元姝还在她面前站着,再者这等事情也是完全没法挑拨离间的,也只能应了声“是”,又看着许元姝出了正殿。
六月的天气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许元姝出了大殿便感到铺面的热气袭来,只是她却没加紧脚步回到后院,而是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圈,把东三所好好地看了看。
的确是皇宫大内,虽然只是个三进的院子,却比原先许家的地方大多了。
一路回去,遇见的宫女太监都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在这些人身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不过从今天梅氏动欠条来,还有容娟想要激怒她……昨儿轻轻放过梅氏,还说自己处罚她名不正言不顺的后果已经出来了。
许元姝回头看了看正殿,她有点期盼鲁王妃早点进门了,听说那个玉棠姑娘要许给十四皇子,弟弟的正妃身份都这么高了,兄长的正妃又能差到哪儿去?
再说王爷现在已经有了亲王的位置,十四皇子还只是个皇子呢。
越是大家族的人就越见多识广,纵然是自己这一房都安分守己,但是难保别房里不会出几个特别能折腾的人。
祖产老宅都是不能分割的,只能由一个人继承,那剩下的人为了将来生活不至于拮据,也要好好的巴结老太太才是。
就跟她当初为了活命,一定要把自己还有志哥儿送到祖母院子里一样。
所以等正妃进门……这屋里的日子会很是热闹的。
许元姝回了东厢房,吩咐小太监,“我中午吃面,一会儿跟王爷一起用,等前头人来叫。”
尚平早上劳心又劳力,睡过未时才起,容娟纵然是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依旧得上前通报,“王爷,许侧妃说要同您一起用午饭,怕是有什么事儿。”
说是肯定要说的,但是怎么说就看她的了。
那一位侧妃才第一天进门,怎么会没有事儿?哪怕她问一问东三所的规矩,都能要王爷心生芥蒂!
尚平动作稍微顿了顿,像是比权量力之后才有了决定,“那便叫她一起吧。”
容娟应了声是,转身出了房门,只是心里却很是疑惑,甚至恨不得去问一问王爷:您这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只是自打王爷生病,东三所气氛一天比一天冷,原先她偶尔还敢不守规矩说两个笑话或者“以下犯上”,但现在是一点都不敢了。
可是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王爷在侧妃身上花功夫,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得到前头的消息,许元姝起身去了王爷屋里。
尚平依旧是喝粥,许元姝是一碗面。
因为她吩咐的含糊,那边御厨一来不知道她的口味,二来想着又是夏天,因此上的面条是过了井水的,旁边还有各色浇头。
许元姝没多说什么,尚平也不过看了一眼,依旧是躺在床上,由宫女喂饭。
虽然食不言寝不语这样的规矩都是说给外人听的,真的自己一家人吃饭,那都是让来往去亲亲热热的,但两人现在的确不熟,而且王爷体虚,万一呛了就更不好了。
尚平不过一碗粥,很快就喝完了,宫女上了消食的茶,他端在手里慢慢喝着。
这会儿是不能躺的,不然肚子要难受的,他半闭着眼睛靠在床边养神。
许元姝放下手中筷子,道:“王爷,臣妾有一事相求。”
尚平眉头微微一皱,想起容娟说的许侧妃有事相求,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
“你说。”语气有点冷淡。
“妾身给王爷冲喜,家里怕是还不知道,想差人去说一声。”
尚平松了口气,道:“这不是什么事儿,领了出宫的腰牌就去吧。”
许元姝又道:“妾身想要一块能长期出门的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