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你有证据吗?”
许元姝抬头看他, 摇了摇头,眼睛里的光很快就灭了。
“没有, 我一点证据都没有。可是母亲的尸身……面容安详, 一点都不像是上吊的,我想看一看她的尸身, 可是灵堂总有人。”
一句你想多了, 鲁王爷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一点证据也没有。”许元姝又重复了一句, “可是母亲怎么会上吊?头天她还让我好好养病,等我好了给我做春饼吃……我想找当天夜里守夜的丫鬟婆子……”
“一个第二天就撞墙死了,还有一个……”许元姝抬头看着鲁王爷,“就是那天跟疯狗一起掉到河里的,王爷还记得吗?”
鲁王爷如何不记得?他眉头皱了起来,当日他也觉得不对,不管是不是疯狗,扑人都该是扑最近的一个,可那狗却舍近求远绕过几个人扑了个丫鬟,只不过当日他是去陵园祭祀母妃,也没多想。
“父亲已经好些年没在母亲屋里歇息了,可是母亲死后,他在母亲屋里住了三天,我再去的时候,桌上地下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王爷!”许元姝忽然一声叫,叫鲁王爷吓了一跳,“你说他为什么要擦桌子,是不是母亲头磕到了桌子上!如果能开馆,王爷——”
没等开口求鲁王爷,她自己先摇头了,“不行……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不能……”
许元姝的行为举止已经有了几分癫狂,鲁王爷心惊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她说要找一权贵压制父亲……她是为了这个进宫的?
她进宫那会儿……六月的生日,才十三岁啊。鲁王爷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闷,下意识弯腰拉住了许元姝的手。
冰凉凉的,手心却有一层冷汗。
“王爷……”许元姝看着鲁王爷,眼神里充满了渴求,声音变得尖利。
“我一开始以为只要能打通关系,在宫里站稳脚跟,在主子面前受宠,就能借着主子叫父亲受到惩罚,虽然不是因为害死母亲的罪名,可是惩罚是真的,他必须受到惩罚!”
“可是……”她眼圈红了,“若是父亲丢了官,祖母怎么办?祖母一身的病,每年看病吃药就要好多银子,我几个妹妹又该怎么办?难道叫他托关系又卖女求荣?”
“还有志哥儿,母亲就留下这么一个血脉,他可听话了,先生还夸他有状元之才……父亲若是没了银子,志哥儿又该怎么办?”
许元姝的表情痛苦极了,“李尚宫的父亲是锦衣卫百户,青花的父亲手下四个铺子,在京里也是没人敢得罪的,靖王爷家里的赵侧妃,父亲是江南的大财主,听说家里是能划船的。”
“我若是得宠,他又能得多少利?我不能!他害死我母亲,又怎么能因为我享福?我恨不得死了!可是我若是死了,志哥儿怎么办?”
许元姝忽然抱住鲁王爷的腿,脸贴了上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鲁王爷觉得气都吸不到肚子里去了,怪不得……怪不得……
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她到了东三所之后做什么都透着一股子违和,明明是能好好相处的,却又在进一步之后就后退。
太子……太子用侧妃许她,可她没去太子宫里。
靖王爷也……她依旧没去。
最后到了东三所给他冲喜……
鲁王爷的手放在了她背上,隔着两层衣裳,鲁王爷能感受到她背上不过薄薄一层肉。
这样并不结实也没有多少力量的身体……究竟有多少东西压在上头。
鲁王爷轻轻拍了拍,手往下一滑,微微用力上提,道:“你起来,地上凉,你父亲——”
许元姝猛地站了起来,脸上还有泪痕,一脸惊慌就直接扯开了领口。
金质的扣子第一下撞在床边的搁脚板上,发出清脆一声,然后悄无声息陷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虽然已经是初秋了,不过天气还没凉下来,许元姝身上不过两层衣裳,这一下就叫鲁王爷看见她贴身穿着的初桃红色的主腰,上头还有一排金色的纽扣。
“王爷,我是清清白白的。”许元姝咬着牙,面色略有难堪,还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她甚至已经伸手去解纽扣了,“您试一试就知道了。”
又是两滴眼泪滑落。
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是要……
鲁王爷回想起方才指尖的触感,许是误会了?
虽然外头不冷,不过屋里着实很凉快,衣裳退下来不过几息的功夫,鲁王爷就看见她身上起了一片细小的红疙瘩。
“小心着凉了。”鲁王起身,伸手想去拉她,只是许元姝上半身就一件主腰,臂膀全都在外头露着。
鲁王爷稍稍犹豫一下,拉住了她的手腕。
从陆姨娘那里继承的好皮囊,还有从吴贵妃处学来的方子,叫她的手腕柔软又光滑,鲁王握上去就不想放开了,心中怜惜更甚。
许元姝半低着头,似乎是完全不敢看的样子,甚至还磕绊了一下,这才坐到了床边。
鲁王去够毯子,才把毯子抖开,就见许元姝已经躺在了床上。
平躺着,双眼紧闭,双手放在身侧,已经握起了拳头,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像个刚过十五岁的姑娘,鲁王爷默默叹了口气,把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许元姝猛地睁开眼睛,飞快道:“王爷,您身子还不太好,现在不能——”
兴许是发现压在身上的是毯子而不是人,许元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王、王爷。”她小声道。
鲁王爷又叹了口气,也躺了下来,又把毯子拉了拉,往自己身上也盖了点。
“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王府里头没人会欺负你的。父皇又给你赏赐了嫁妆——咱们好好过日子。你也不用担心你父亲,一切都由我。”
半晌没得到回应,鲁王爷睁开眼睛一看,许元姝正看着他,目光闪烁,跟他的视线对上,又立即把头扭开了。
“王爷……”许元姝轻轻叫了一声,声音显得很是清幽,“我不会好好过日子,我没……”
“我是姨娘生的,姨娘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若不是母亲,我差点病死。”
“我父亲一个一个姨娘领进来,又一个个的送人。”
“后院的姨娘天天只知道讨好父亲。”
“母亲虽然好,可是父亲不喜欢她,见面就是吵架。”
“元姝……”鲁王爷轻轻叫了一声。
哪知道许元姝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我还没说完。”
“上次王爷救了我跟志哥儿……王爷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停在桥头了?因为我弟弟……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在桥上摔倒了,左腿抽筋……”
“后来到了家里,他又变成右腿抽筋了。”
“我姨娘想叫我死,我弟弟也想叫我死,还想叫志哥儿死了他好独吞家产,那天追我们的狗是父亲跟顾姨娘合伙做的,守灵的时候父亲就想饿死志哥儿了。”
“我就是这么长大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过日子……王爷,我没法好好过日子。”
鲁王爷伸手抱住了她。
许元姝身上冰冷,叫王爷越发的心疼了。
“我教你……我教你怎么好好过日子,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半晌,许元姝嗯了一声,又小声道,“王爷,你能再跟我说一次吗?”
“就像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憧憬和希望。
“跟我说一声,‘姑娘,已经没事儿了’。”
鲁王爷觉得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他用力的抱紧许元姝,“姑娘,已经没事儿了。”
许元姝又嗯了一声,同样抱住了鲁王爷,也答了一句跟那天一模一样的话。
“多谢公子。”
第174章 正妃人选
许元姝是饿醒的,醒来之后身上盖着毯子, 手掌伸出去旁边还有淡淡的暖意, 王爷想必刚离开。
她翻身坐起, 摘下旁边架子上的衣裳, 一边穿着, 一边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糯米藕,莲子羹,粥里放酸枣仁, 再来几个清爽的小菜。”
王爷真是个好人。
许元姝坐直了身子, 看见王爷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
“王爷。”许元姝轻轻叫了一声,手捏着领子, 却没起身。
“起来吃饭吧,已经未时了。”鲁王爷走到她身边, 伸手就想拉她。
许元姝手虽然伸了出去,不过却没被拉起来, “王爷,这可有针线, 扣子掉了。”
说着她稍稍松了口气,给王爷看了看。
先前那个场面王爷是没什么心思想别的, 现在就不一样了。
许元姝手一松, 鲁王爷就看见她胸口一片雪白的皮肤,上头是两根小巧笔直的锁骨, 下头……隆起的地方消失在了主腰里。
主腰是穿在胸口的, 再往下就该是盈盈一握的细腰, 只可惜只掉了领口一颗扣子,下头的地方全都严严实实捂着,倒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鲁王爷不由得想起方才手指尖的触感,还有闻见的淡淡的香气。以及那件小袄刚脱下来的时候,他看见的东西。
唉……身子还得养一养,鲁王爷背过身去,道:“我想想,上回在哪儿见过的。”
鲁王爷在屋里一转,就拿了个针线篓子来给许元姝。
若是缝下头的扣子还好说,手艺好的能穿着缝,但是缝领口的扣子,穿在身上根本看不见,手艺再好也没用。
许元姝脱了外衣,里头就剩下一件白绫布的里衣,初秋有的时候比盛夏还热,里衣自然也厚不到哪儿去,又因为是白色的,反倒看得更加清楚了。
只是许元姝坦度坦然,坦然地让王爷心中生了几分愧疚。
衣裳才脱下来没一会儿,许元姝便打了个喷嚏,她又拉了毯子披在身上,拿着篓子里的绣线一根根比着。
她上衣是春梅红的,挑了十几根线,这才找出一样的颜色来。
鲁王爷就在一边看着,原本想的还是玉肌细腰,但是看了那十几根几乎颜色一样的线之后,他就没什么心思了。
等许元姝挑了线,他这才过去把剩下的拢在一起,倒是能看出细微的差别来,只是哪一根他都觉得跟他的许侧妃手里那件衣裳一样。
鲁王爷叹了口气,把线放下了,许元姝已经开始缝了,见状一笑,道:“这个还算好的,光月白一个颜色就能分出二十四种线来,当年我学针线的时候,母亲……”
许元姝顿住了,鲁王爷拉着凳子坐到了她身边,伸手想去拉她的手。
“别——”
“啊。”
许元姝急忙放下手中针线,“扎了手吧?”她半真半假的瞪了王爷一眼,又拉着王爷的指头吸了吸,完了还舔了两下。
“一会儿就好了,我原先学针线的时候每天都被扎上好几次,一点疤都不会有。”
鲁王爷看着自己手指,又看看专心钉扣子的许元姝,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换好衣服又用冷水敷了眼睛,许元姝出来的时候外表已经看不出来什么了。
不——还是能看出来的。
就比方恩敬容娟两个,觉得她面若桃李,又跟王爷在屋里睡了一觉,连午饭都错过了,心中除了骂她是狐狸精,还是狐狸精。
鲁王爷也觉得有变化,至少他的侧妃脸上笑容多了,也不像原先那样脸上虽带着笑意,却跟在宫里许多年的老嬷嬷一样,虽然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却不像个真人。
等吃过一顿迟了的午饭,许元姝回去她的会宁馆。
这一顿发泄解决了好几个隐患,也提前跟王爷打好了招呼,许义靖别想从鲁王府得到任何好处。
现在还剩下为什么挑这么远的院子,以及被恩敬偷偷换了的那双鞋子……还要再等一等。
不过现如今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是旁敲侧击先叫王爷把王府管起来。
这种事情王爷怕是不太上心,多半是交给施公公去做了,可若真是这样,等正妃进门,怕是就要叫她全捏在手里了。
那个时候别说见志哥儿了,就连她要见一见铺子掌柜的,都得看王妃的脸色。
当然她也没想过把后院捏在自己手里,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既然是当妾,就该有当妾的样子。
这事儿说难办也不难办,王爷是有这个能力的,她还记得在翊坤宫的时候,听见靖王爷跟魏妃谈论过。
过年时候陛下叫给京城百姓赈灾,虽然最后成了所有皇子的差事,不过王爷做得很是不错,得了不少夸奖。
能在钱粮这等关乎利益分配问题上得夸奖,那王爷必定是有天分也有能力的。
现在的关键……就是怎么把这事儿引出来。
这就得等机会了。
只是机会还没等来,倒叫她先等来了封正妃的旨意。
旨意当然是给王爷的,只是那会儿她正巧在王爷屋里,便一起听了个明白。
“福清大长公主孙女,傅氏芳苓,为鲁亲王妃。”
听见这个消息,许元姝心里有种终于尘埃落定的畅快。
知道了人选,后头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傅姑娘是京城人士,去打听总是能打听出一二三来的,也好知道将来该怎么相处。
许元姝跟着王爷一起行礼,又见王爷收了圣旨,叫施公公收好,下来是传旨的太监跟王爷道喜,又闲聊两句,施公公又送了这太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