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姝是知道王爷这些日子天天在书房, 很晚才睡下的,人睡得不够,胃口自然就好不到哪里去。
“叫了几样用香醋调的小菜,还有鱼头豆腐汤,这两日衣裳有点紧了,晚上不敢多吃,若是王爷还想要什么,我这就差人去厨房吩咐。”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鲁王爷站起身来,又对傅妈妈道:“王妃醒了差人告诉我一声,若是哪里不好,直接便去宫里请御医来。”
傅妈妈道谢,看着许元姝伴着王爷走了。
“还是许侧妃有本事,王妃有孕,王爷陪着她走了。”恩敬小声说了一声,挽着容娟的胳膊走了。
梅氏倒是又多说了一句话,“娘娘若是想找人说话解闷什么的,妈妈只管叫我就是。”
傅妈妈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不答应,转身到了内室。
傅芳苓自然是还没睡的,正看着床边桌上那一碗汤药皱着眉头。
傅妈妈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看着王妃十几年,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到现在,她脸上什么表情,傅妈妈都能猜中六七成。
王妃现在是疼的。
贺太医说不疼不用喝药。
王妃……是不想嫁进来的,那她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呢?
傅妈妈停住了脚步,站在幔布后头,直愣愣地盯着王妃。
傅芳苓叹了口气,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道:“傅妈妈,我还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傅芳苓没说。
可是傅妈妈心里又有了希望,女人家,生孩子之后是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她脸上挂上笑容,捡好听的说了,“王爷方才来看您了,王府里那几个侍妾的确是上不得台面,先是撺掇王爷闯进来,许侧妃帮着解围,又说许侧妃心眼多。”
傅芳苓又躺了下去,“就凭她们?做梦吧。”
许元姝跟鲁王爷到了会宁馆,只是吃了饭之后鲁王爷就又回到了书房。
许元姝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不过看他脸上一日比一日凝重的表情,想必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过了没两日,梅氏忽然上门来拜访许元姝了。
说起来许元姝觉得鲁王府的这个后院……其实也挺不同一般的。
王妃完全不管事儿,人人都有心思,连她也是一样,谨慎的人不多,剩下的都是一肚子的心计,整日想着生事儿的。
梅氏先说了两句王妃这两日好多了,又道:“听说九公主封了怀安公主,这两日就要出嫁了,可惜王妃还出不得门,不知道咱们府上是谁去祝贺?
一听这话,许元姝就知道梅氏是来挑事儿的,她不动声色的听着。
梅氏又道:“妾身还记得刚去东三所的时候,娘娘天天就要去给魏妃娘娘请安,就是出宫之后,也是隔三差五的去,可是自打王妃进门,娘娘……您多久没进宫了?”
这样的话还挑动不了许元姝,她看了梅氏一眼,道:“喝茶。”
梅氏说得更加直白了,“王妃有了身孕,至少一年半载的都伺候不了王爷了,更加没法管事儿,郭侧妃还在学规矩,再者她那长兴侯的做派,跟王府着实是差的太远了。”
“娘娘,这可是个好机会。”
许元姝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这些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却经不起深究,王府现在这个样子,原本就是她一家独大,站在上头的人是不用争的。
不过梅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她们几个太不安生了,王妃生产需要一个好环境,皇帝怕是不久于人世,王府更加不能乱。
再者等过上两年,她自然也是要生孩子的,她更加不希望等她怀着身子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王府还是这个乱糟糟的样子。
许元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梅氏不由得一愣,知道了?这算是什么答复。
“娘娘。”梅氏又要进言。
许元姝手一挥,表情里就有了点傲慢,“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梅氏越发的不明白了,可是许侧妃不叫她久留,她也只能就这么离开了。
过了片刻,送她出去的小丫鬟回来禀告,“梅侍妾去了安高阁。”
那便又是跟恩敬容娟两个合伙了,想把她撺掇起来,好在后头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不知道恩敬有没有告诉过梅氏,她曾经换了自己给王爷做得鞋子。
应该是没告诉的。
许元姝拿了浆过的硬纸板出来准备纳鞋底,距离上次给王爷做鞋子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王爷还没到二十呢,尺寸怕是要放到十一寸半了。
过了怀安公主成亲的日子,王府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王爷已经很久没有去后院了,天天都睡在书房里。
王妃养好了身子又开始出门了,就是面色稍显惨白。
只是平静里也有波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王府又渐渐有了流言。
“王妃有孕是该有赏钱的,可是现在还没发,想必是王妃这胎不稳,怕折了福气。”
“听说那天早上王妃是跟许侧妃一起出去的,只是中午王妃一个人回来的,不知道许侧妃做了什么,叫王妃心中不喜。”
“良医所连药都不开了,想必是治不好了。”
“王爷不过去了王妃屋里三四天,王妃就有孕了,许侧妃伺候王爷好几个月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许侧妃嫉妒王妃。”
“良医所的几个太医,还有药童,平日里都在许侧妃的药铺里看诊。”
许元姝听着蔓珊一条条跟她说着府中的流言,不用想,王妃那个人她也看出来了,性子的确是直,某些方面跟原先的王爷也挺像的,再说她也不会自己咒自己。
不是王妃,也不可能是郭玄妙,那就只剩下梅氏和恩敬、容娟了。
而且能叫流言悄无声息的传出来,梅氏没这个能力,那就只剩下在王府关系深厚的恩敬跟容娟了。
郭侧妃不讨王爷喜欢,王妃也是一样,若是这个时候能把她也扳倒了……
可这手段太过粗糙了一些,贺太医能当上良医正,是因为他治好了王爷。
就是在自己的药铺看诊,那也是王爷允许的。就算是王爷耳根子软,也仅限于同情弱小。栽赃陷害的时候,王爷可是从来都不软的。
王爷现在没空理会这个,只是因为他现在忙着大事,后院这些流言蜚语着实没叫他放在心上。
许元姝看着自己刚做好的鞋子,虽然有日子没做了,可是她纳鞋底的手艺一点都没退步。
她手里拿着鞋子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次她做的鞋子,鞋面上是有花纹的。
跟上回恩敬做得那一双一模一样,只不过她刺绣的手艺比恩敬强太多了。
许元姝亲自收了鞋子,现在她差的就是一个机会。
这天早上,鲁王爷带着他两个月才写好的折子进宫了。
他心情有点紧张,他以前虽然知道太监有外宅有家产,可是从来没想过这银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他原先总听说太监害人家破人亡,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害得。
不过现在他全都知道了,鲁王爷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胸膛,揣着折子往乾清宫去了。
这折子不能走正常途径上去,不然肯定是会被司礼监截留的,好在他是皇子,他随时都能面见皇帝。
只是刚进去乾清门,鲁王爷就觉得里头不太对的样子。
太监宫女跟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跑,从乾清宫的几个门跑出去,还有人不停的喊:“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
还有人叫:“去找皇后娘娘!”
“找个能做主的!”
“关城门!”
“叫御林军来!”
“宣锦衣卫!”
鲁王爷脚步慢了下来,乾清宫门口似乎跪了个人,身上似乎还有血。
他下意识又往前走了几步。
是戴公公?
他耷拉着脑袋跪在乾清宫门口,脑门上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砸出来的伤口,还在缓缓地淌血,虽然他身上穿得是朱红色的蟒袍,可是鲜血已经把整个上半身都浸湿了。
暗红色已经凝结成团的血痂黏在他脸上,另外半张脸已经成了蜡黄色,戴公公究竟流了多少血?
谁敢这么对待戴公公?
父皇——
几个拎着箱子的太医从他身边一冲而过,连停下行礼都顾不上了。
“刚给陛下用了通关散!”
“去拿老山参来!”
父皇怎么了?
第213章 皇帝之死(一)
“娘娘!”湘君快步走了进来,虽然脸上看着没什么表情, 但是稍稍用心就能看出来, 她嘴角微微抽动, 眉头似乎也在一皱一缩, 显然是已经激动到不太能控制住自己。
“听说戴公公不知道怎么惹怒了陛下,被陛下用镇纸把他头给砸破了,现如今跪在乾清宫外头,一脸的血。陛下晕了过去, 那边人请您去看看。”
皇后嘴角微微一翘, 手一伸站了起来,“那一位果真是有本事,给本宫递上投名状才多久?这就找到地方坑了戴恩。可知道是——”
说了一半的话,皇后自己停住了,“罢了, 本宫不想知道, 连戴恩都逃不过去,本宫还没戴恩得陛下喜欢呢。”
“走吧。”皇后一声长叹,“去看看陛下。”
湘君扶着她往前走了两步, 皇后又道:“宋妈妈,你去亲自告诉魏妃, 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她,皇帝病了这许久, 也该是个头了。”
宋妈妈点头应是, 道:“娘娘差老奴去, 还是第一个告诉她的,想必魏妃是明白的。”
皇后赞许的点了点头,出了坤宁宫往前头乾清宫去了。
刚到乾清宫门口,皇后就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往日威风凛凛四平八稳的戴恩,眉头一皱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还不快把戴公公扶起来,再叫个太医来给他包了伤口!”
有了皇后发话,自然是不用担责任了,旁边立即跑出来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扶着戴恩起来。
戴公公年纪也不小了,流了这许多血又跪了很久,蜡黄着一张脸,几次张嘴想说“多谢娘娘”,只是除了他自己,谁都没听见。
皇后到了乾清宫里头。
说起来这地方她来的并不多,皇帝登基的前两年,她倒是常来这里过夜,可惜后来……
到了这两年她倒是又经常来了,只是每次来都是皇帝病重不能理事,叫她来稳定大局的。
皇后冷笑一声,挺直了脊背走进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躺在床上,面如金纸,人中虎口上都扎着银针,胸口几乎都没什么起伏了,好像下一刻就会断气似的。
只是这两年他都这么来了好几次了,这口气依旧还在。
皇后熟门熟路的挂上一脸的担忧,松开湘君的手,步履踉跄朝皇帝扑了过去。
“皇后娘娘!”
“小心!”
旁边的太监宫女急忙扶住了她。
“陛下这是怎么了!”皇后厉声质问,虽然这里头八成都是装的,可还是得来这么一遭。
问完伺候的人再问太医,来过一遍之后,皇后这才像是才发现一样看着立在一边的鲁王爷,“尚平也在?你父皇……”皇后拿帕子压了压眼角,“我竟然没有看见你。”
鲁王爷有点失魂落魄,他觉得身为儿女,应该是要心中悲痛的,可是他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没有多少波动。
是因为自己夏天病得快死的时候,父皇从来没有来看过他?还是成亲这件事儿上头,父皇从来都没有询问过自己的意见。
又或者……父皇的儿子太多,他既不是被寄予厚望的长子,也不是备受宠爱的幼子。
他甚至还想到怀里那个折子,怕是一时半会递不上去了。
还有父皇这次真的病得很重,这个脸色就跟前几次完全不一样,怕是……真的不好了。
不过皇后的话叫他回过神来,他上前行礼,手一拱道:“母后,是儿臣方才怠慢了。”
皇后伸手拉着他,道:“这有什么可怠慢的,看见陛下这个样子,唉……我方才也没看见你。”
太医紧张的施针,皇后慢慢地也皱起了眉头,一般来说,银针这种东西是很少用在皇帝身上的,不到万般紧急的时刻,没有人敢冒犯。
可是现在……
方才进来的时候,仅仅是人中虎口有针,现在连太阳穴,额头,胸口和脚心处也都上了银针。
已经年过六十的太医院院使紧张得一头是汗,捻两针就要擦一擦指肚的汗。
就连她方才质问的时候,院使也没离开皇帝身边,甚至他都没行礼。
皇后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陛下就这样一睡不醒了,他可曾留下遗诏?戴公公又知不知道什么?
她有没有可能假托皇帝口谕,扶持十四皇子上位?
皇后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这么多人……有点难。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比她来得更早的尚平。
皇后叹气,若是尚鹏像老六那样的就好了,老六入朝多年,也有人支持,振臂一挥,就是中间略有疑点也不怕。
可若是想让尚鹏这样毫无根基的皇子继位……除非皇帝亲口下旨,还得叫内阁几位大臣听见……太难了。
皇后忽然有点烦躁,她看了一眼鲁王爷,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给你父皇请安了?”
鲁王爷一瞬间有点慌乱,他因为的想法羞愧,也不想叫皇后知道他怀里的折子,便道:“正妃有孕……头一个孩子,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想来看看父皇。”
鲁王妃有孕第一时间就报到了宫中,皇后自然是知道的,她不但知道这个,她还知道鲁王妃因为骑马差点把这个孩子折腾没了。
非但如此,她觉得鲁王妃为什么要去骑马,为什么陪着她一起去骑马的会是许元姝,这两点就更值得商榷了。